池塘里的水又满了,想来淤泥也铺了厚厚一层。不过师父当初并没有骗那个李哲存,那个无字密室的确是疑冢,他想要的东西并不在那里。
一切玄机还是落在那竿方竹上。
师父说,要砍了它,把水灌进去。
我照做了。
地底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机关启动的声响,不一会,我左前十来步,开启了一道密门。
幸好我换了麻衣,爬下台阶的时候虽然有些心疼,但也不是太疼。
密室里有光,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光珠,照亮了一片。我猜它值很多钱,不过我不敢去动,那是师父留下的,师父也没说我可以拿。
李哲存要的想来就是这卷竹简。
我正要伸手,看到头上三尺刻着一行字,要我取书之前先向祖师爷磕头。
师父并没有说过有关师门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画上那个仙风道骨卓然不群的炼气士。不过我还是磕头了,因为师父说我已经得了他的真传,算是神机妙算门的传人。
磕足了九个头,竹简之下突然喷出了火!我大惊之下顾不得烧伤,伸手去抢竹简。不过我到底是个残废,惊骇之下手居然够不到,白白被火舌舔了几下,只得看着竹简在火中发出噼啪之声。
我知道,竹简之下的机关是我磕头引发的。这也是师父的意思吗?
火渐渐灭了,竹简化成了灰烬,却也留下了些别的东西。
留下了铁简。
我待热度退去,勉强把铁简拿到手里,就着夜明珠,读出上面刻的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神机妙算岂可能,炼己修心或有灵。”
这就是师父想最后告诉我的话?还是连师父都不知道?我看着手中的铁简,揣入怀中,一阶阶原路爬了回去。
等我爬完最后一阶,密门抵着我的脚关上了,就像有人在下面看着一样。
我爬上轮椅,手转木轮,辨明方向,往南行去。
第五章 测字
本朝太平日久,道上没有听说有什么强盗。不过看我一个残废之人,恐怕真有强盗也懒得向我动手。
我已经梳了头发,换了一身布衣,在京城南面最近的千桥镇雇了个长随。
他长得不错,方脸大耳,可惜有反骨。
师父说占卜相测之学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所以,我并没有指望他能跟我很久。不过,他跟我的时间也太短了,第二天就拿着我的包袱不知所踪。
万幸,我在轮椅之下装了暗格,值钱的物件都在我身下,包袱里只是一些散钱和替换的衣物。
残废总是不便的,客栈的掌柜为了方便我,我也为了省钱,就租下了底楼的杂物间。长宽不过数尺,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之外别无它物。
我央人买了纸笔砚墨,在白布条上写了四个字:医字相卜。找来一块干净些的木板架在轮椅上,我有了赚钱营生的行头。
老板是个好人,为了方便我轮椅的出入,连门槛都拆了。出于感激,我替他写了幅匾额,即便不算绝世之笔,总比他现在用的那块要好上许多。
日子还是一天天在过,我成了镇上略有名气的相士。虽然我把医放在了首位,但是找我的人更多还是看相占卜。人就是这样,不知道未来之前总想知道,知道后又有诸多烦恼。我不是什么“铁口直断”,所以我只说他们想听的话,混口饭吃。
不过师父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他说,虚綦之的徒弟不能做一辈子的狱卒,可是我现在比之狱卒又有什么不同?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早早就出了门。
因为有一个庙会,今天的客人也特别多。
一个身穿绸缎的半百富绅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会测字吗?”
我点了点头。
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篍”字。
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竹木茂之于上,萧索隐之于下。表面风光皆可见,不知来日心秋人也愁?”
他一旁的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侍童,脸上已经写满了怒意。
“裘,还是篍。”他又写下一个同音字。
“狐袍不暖日,求衣怎能得?”我还是摇了摇头。
“蒋老爷,我们别和这个江湖术士纠缠了,快些走吧。”侍童道。
我笑了笑:“五文钱,多谢惠顾。”
那富绅也笑了:“我再写个字,你若是能猜到我的来历,我给五两银子!”
“请。”我不是自信,只是现在围观者众,都是街坊,若是我不敢,招牌也就彻底砸了。不过我已经有了眉目,八成把握。
“蒋。就以我的姓来测吧。”那人手起笔落,笑着看着我。
“我总不好直言阁下是个草头将军吧。”我也笑了。
富绅大笑:“今日得见小友,实在有趣,听闻千桥镇的万合酒楼以壁火烤鸭闻名天下,若是不弃,不如把酒一叙?”
我当然不会嫌弃他。
不过我却不喝酒,我只喝茶。
说是一叙,还真的只叙了一句。他似乎满怀心事,只是喝酒。
“再帮我测一字。”他说着,沾酒在桌上写下一个“因”。写完,又补了一句:“今日阁下测的无一个好字,还是求先生看看仔细。”
我一笑,仔细端详着这个方方正正的字。果然是骨架严谨,功法得度,金戈铁马之气赫然。
“国中一人,可见阁下的确是国士无双。”我说。
他看着我,并不满意。
“有心为因,自然是生于恩,可见阁下知恩图报,真丈夫也。”
他还是看着我。
“阁下以水为媒,是为洇,可见凶中带吉,总能过去。”
他叹了口气,道:“承您贵言,但愿如此。”
“不知阁下要问什么?”
“兵事。”他吐出两个字。
“若是问兵事……”我略一沉吟,“兵书有云:勿击堂堂之阵,勿邀煌煌之师。将军能写出如此堂皇规正的字,此行或是大吉。”
“诚如先生所言,但求上报君恩,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转霁。
我不再说什么,其实,若是兵事,“因”带“囚”形,或有阶下之辱。
“不过,兵者,诡道也。即为诡道,自然吉凶不可测,将军还需小心。”我不忍心骗他,还是暗示道。
他一笑,道:“原来先生对兵家还有涉猎,不妨一论。”
“草民身居陋巷,耳聋目瞎,不敢妄论。”
他故作神秘地靠近我,吐出两个字:“西北。”
师父曾经说过,天下动静,一动一静。乱世之后必有盛世,盛世之中必伏乱根。西北是我朝腹地,听闻与野食国相接,其地华夷杂居,早两年便有不服君威之传。
“草民试言。”我一拱手,“若是西北有事,国之大祸将至。所谓兵势如水,西北之地广袤胜过中国,贫瘠不下蛮荒,民风剽悍三岁孩童即能舞刀弄棒。进攻,入阳关,陷酒池,得金城即可跨马中原如入无人之境。退守,听闻南有沙漠无垠如海,非土著不可生;北有祁山连绵万里,非鹏鸟不可越。”
“依先生说来,若是西北事发,岂非天下动荡?”他眯着眼睛。
“是。西北不能不稳。”
他叹了口气:“先生好见识。我尚缺一个幕僚,先生是否愿助我一臂之力?”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能碰到一个将军,不过真的碰到了也就碰到了,他并非想象中的高不可攀。至于厕身行伍,这就值得细细思量了。
“莫非先生还有什么疑虑?”他问我。
“在下残疾之身,怎能有幸追随将军?”我推脱道。
“若是我要先生冲锋陷阵,先生的确是残疾之身。不过,我要的乃是先生的才智见识,又有何残疾?”他大笑。
“可是,将军尚不知在下……”
“明可名!国老虚公綦之本心先生的弟子。”他一脸肃穆,压低声音说道。
我手一震,差点打翻杯中的茶水。
“你想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的?”他眯起眼睛,“我还知道,你若是不隐姓埋名跟着我,不日就有杀身之祸。”
我知道他不是在吹牛。
在千桥镇,我用的名字是虚日月,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名。不过既然他能找到我,想必别人也能找到我,比如李哲存。
“大隐隐于朝,李哲存怎么找也不会在我的帐下找人。而且,即便他找到了,我是先皇御封的上柱国大将军,大司马,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能奈我何?”
我看着这个富绅模样的人,实在难以想象居然是如此了得的人物。
“学生明可名,承蒙大帅不弃,愿追随大帅麾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帅一仰头,喝尽杯中酒。
接着,大帅又道:“先生行踪已然暴露,还是要另换个名号方好。”
“圣人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既然不可名,就叫布明吧。”
“那本帅日后便称先生布先生。”大帅一点头,“车马早已备好,今夜先生便随我回京。”
我的家当尽在轮椅之中,要走也简单得很。
当夜,三辆马车停在客栈的后门,然后往三个方向疾驰而去。
第六章 出征
三日后,我在两个年轻侍卫的护卫下,安然住进了大元帅府。
又过了三日,大帅来到我住的小屋。
“你知道吗?那天作为疑兵的三辆马车都遇伏了。”大帅脸色阴沉。
“哦。”我淡淡应了一句。
“呵,想来你早就猜到了,所以才临时改主意。”
“只是小心谨慎罢了。”我说。
大帅没有说什么,转身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看着庭中池水缓缓流动。
终于祸发西北,西域都护使李彦亭居然自立为王,建国号“夏”,称夏王。
我比朝廷早知道三个月,因为星象是不会骗人的。
大帅告诉我,本朝号称战将千员,其实能领兵打仗不过百人。百人之中,善战者不过十员,李彦亭麾下就有其中之三。
我皱了皱眉。
“不过,本帅麾下也有三员大将,足以与之匹敌。”大帅顿了顿,“何况还有虚先生的高足。”
我一笑:“行军布阵,学生未必能够胜任。”
大帅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两军相遇勇者胜,两勇相遇强者胜,两强相遇智者胜。我手下的兵将可谓强者,先生足以称为智者。如此这般难道还有什么忧虑不成?”
若说忧虑,或许我唯一的忧虑就是大帅之前所测的字。
“什么时候出征?”我问。
“近了。”
出征之日果然很近。一个月后,圣旨下,命天下兵马元帅蒋栋国率军三十万,出关平叛。
三十万大军。
我只见过三十人打架,那已经是足以惊动官府的大事了。
点将台设在京城北郊,我知道那个地方,有一片凹谷,可以容纳数万人。事实上,京师出发的部队只有五万,其他的二十五万都是从地方调派,在金城集结。
誓师当日,皇上亲自登上点将台,激励士气。听说,凡是校尉一级的将官,都有御赐的战刀。
我在山头上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他们中恐怕有一部分要永远留在数千里之外的土地上。
我虽然没有参加誓师,却也要跟着出征。我有时候也会想,大帅或许也是师父的敌人,只是看我一无所知才利用我而已。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会打消,大帅对我的态度有时候就像是对自己的子侄。
“你跟着我的吧。”大帅说。
我点点头。出京三日,大帅开帐,所有校尉一级将官都要列席。
本朝军制,非军职在身是不能知闻议事内容的。所以,每一个进来的将军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本军五万,加上前日京畿卫王致繁将军带来的十万军马,一共是十五万。太祖皇帝开国时,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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