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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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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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发女孩儿突然想起什么,从大包里找出一个资料夹,翻开是一张影印的老照片,那是杂志社创刊十周年时的员工合影,大家坐在台阶上,笑容灿烂。
    “是这时候吗?”女孩儿问。
    “这你都能找出来!”姜夕很惊讶,看到照片里的自己众星拱月般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穿绿色的一字领背心和高腰牛仔裤,无可挑剔的鹅蛋脸,歪着头,不笑,可是眼神有媚态。不分对象的妩媚就是谄媚。
    “那时候的我比较软弱。”姜夕不好意思地轻声说。
    在去画廊的车上,红发女孩儿坐在前座,说自己第一次看到姜夕的画是在大陆的一间画廊,当时非常惊艳。“真的很巧欸,没想到我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你的画展。”女孩儿很兴奋。
    听他人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姜夕有点儿恍惚。她想到了自己几年前在美国,遇见一个德高望重、白发苍苍的科学家和他年轻的女秘书,科学家已经老得记忆力衰退,在涉及具体年份的时候总是会卡住,女秘书俯在他的耳边提醒:“1971年的时候,您刚到密歇根大学……”仿佛他已入土,而她是他的一座博物馆。
    姜夕身上一阵恶寒。
    她开始后悔,觉得答应做个人回顾展——也是她的第一次个人回顾展,是个错误。
    她已经到了中年。按理说,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对于智慧、财富、声名,她应该感到前所未有地踏实和实在。可如今,在人生的路上走了一半,她回首望,却只看到断壁残垣,如见鬼一样心惊肉跳,前所未有地轻和空虚,空调吹出的凉风如海潮,随时会把她卷走。
    她感到自己正在不断下沉,陷入座椅里,陷入地板里,陷入柏油马路中,陷到最深处。
    
    第三章
    
    确定了第一幅画挂的位置,把画在浅蓝色的墙壁上固定住,红发女孩儿夸张地“哇”了一声,所有人都笑了。
    画里是个男人的裸体。年轻男人大步行走在水边,侧面示人,微微低着头,灰白的身体,灰白色的头发,平坦的小腹被一只白鹤的脖颈缠住。男人看起来清癯而柔软。
    画里的男人是她第一个正式的男友。
    姜夕是那种从小就好看的女孩儿,因为画画,气质独特,追求的人也多。因此,她少女时期就给自己立下原则:不和男孩儿单独看电影,不和男孩儿单独吃饭。立下了一大堆规矩,上了大学才发现自己在两性关系上远远落后于同龄人,慌慌张张地开始谈恋爱。
    开始和男孩儿们约会之后,姜夕才发现自己无法爱人。电影里、书本里、同宿舍的女生身上出现的狂热与惆怅,她自始至终都无法感受到。她从来没有坐在电话旁等待过,也从来没有为一句模糊的话而辗转失眠,哪怕心仪的男孩儿移情别恋,她的难过也不会超过一天。所有人都以过来人的口气告诉她:那是因为你不够爱他们。
    这话只有一半是对的。
    她非常爱他们的身体。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骑车男生微驼的背脊曲线,这带来的幸福感远胜于亲吻和拥抱。她对他们的爱是纯视觉的:夹着香烟的弯曲手指,跑动时绷紧的小腿线条,回头时肩膀倾斜的线条。这些是她想占有的部分,这些比爱更永恒。
    当他们的身体无法再提供给她视觉上的刺激,她对他们的迷恋也就随之结束。
    她第一次见到唐鹏的时候,离着很远,就听到了他身体的声音。
    那时候她已经研究生毕业,在杂志社工作了两年。唐鹏是新来的摄影师,他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来的时候大家在会议室开会。隔着玻璃,姜夕看到他站在办公桌前,穿一件洗白的牛仔裤,灰白色的T恤只有一半塞在裤子里。他两手插在裤袋里,微耸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的身体线条发出类似猫叫的绵长慵懒的呼喊,为之可以冲动落泪。
    两人作为办公室里仅有的单身青年,众望所归地谈起了恋爱。姜夕松了一口气:有了正式的男友,迅速从杂志社的储物间里搬了出去,终于不必每天提心吊胆地保全自己了。
    唐鹏和姜夕在离杂志社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小间房子。杂志社在公园里,每天晚上下班回家那一段路就成了约会时刻,春夏的空气是湿漉漉的青草味,秋冬的空气则有一股枯枝败叶燃烧的味道。两人牵着手从桥上走过,穿过苍白的黑夜,听到桥下湍急的流水声。唐鹏紧紧地用胳膊搂着姜夕,她环抱着他的腰,感到他的脊梁绷得紧紧的,原来爱是这样结结实实的。
    住在一起之后,唐鹏无意中在旧杂志里看到姜夕大学以前得奖的画,诧异地问道:“你现在怎么不画了?”
    姜夕主修美术史,上了大学之后再也没有画过画。她笑道:“可能是小时候得奖太多,恶心了。”
    “你不应该放弃!”唐鹏鼓励她,眼里泛着孩童一样的光芒。
    姜夕被他眼睛里的光芒打动。唐鹏有种罕见的天真,他是不曾被败坏过的好孩子,对世界还有一尘不染的想象,甚至听到“穷人”两个字,眼里都会泛起异样的水光,仿佛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亟待拯救的对象。就连拍照,也总爱拍乞丐和打工者,连杂志社的领导都忍不住抱怨:“人文关怀,心里关怀一下就行了,不要每次都把照片弄得脏兮兮的。”
    姜夕笑道:“那我画你?”
    唐鹏立刻开始解扣子,把衬衫脱了,又脱了牛仔裤,牛仔裤的皮带扣重重地砸在地板上。他坦然地露出少年一样细长的身体,夕阳在他身上投射出悲剧性的阴影。
    原来他知道自己好看啊。姜夕有些不明所以的失望,用画笔在他的小腹画上一只白鹤。
    凝视着画里年轻男子低垂的眼睛,姜夕想:一个人在画家的画中永远不会老去,画家自己却老了。
    她忽然有些犹豫:“要不然,这幅画收起来,就不要展出了吧?”
    红发女孩儿夸张地整个扑在画上做出护卫的姿势,说:“不要这样子对他啦!”她的脸刚好贴在画中男人的小腹上,大家又笑了起来。
    姜夕也笑了,说:“你不觉得画得并不好?”
    红发女孩儿收起故作幼稚的神情,认真地说:“虽然能看出没有深思熟虑过,但是比之后的画更直接、更愉悦。”她又凑近了画布,指着那人大腿内侧的一处阴影说,“因为不太专业,反而让人很心动。让人想抱抱画里的男孩儿。”
    姜夕抱臂笑道:“那时候对青春还不珍惜,不像现在。那时候画了好几幅类似的画。画身体的,最后只留了这一幅,其他的全扔了。”
    她把下一幅画固定在墙上。退后一步仔细看,这幅画是她隔了两年之后的作品,已经是她初成名时的形状,壮阔细腻的工笔水墨,非常沉静。只有瞬间,没有故事。只有观点,没有情绪。
    两幅迥然不同的画摆在一起,中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红发女孩儿笑道:“来看的人肯定会问,这个画家中间两年发生了什么。”
    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遇见了谁。
    
    第四章
    
    遇见林满是在一个饭局上。
    曾经以为多么荡气回肠的故事,开始原来得这样庸俗。曾经以为“永世不能忘”的重要时刻,如今也忘了到底发生在几月。
    当然,第一次见到林满的日子,如果有心仔细追,是能够查到的。那天是一个著名的国画家巡展归来的庆功宴。
    姜夕被杂志社的主编打电话叫去赴宴,原以为是采访,去了才知道自己是属于宴席喝得不尽兴,被叫来的几个美女之一,心里非常不痛快。那是个大得空旷的包间,天花板极高,只有一张桌子四六不沾地放在正中,像是大海上的漂浮物。
    满堂都是国画家的声音,轰轰隆隆压着头顶,仿佛席上坐了好几个他。他大谈自己的艺术理念,过了一会儿,声音变得又低又细,说起在国外撞破的一个明星的绯闻,更像是有好几个分身。
    “你去过我的百石堂没有?”姜夕忽然发现声音是朝着自己的,慌忙摇头。
    国画家笑道:“那你明天一定要去,住一周,到时候你就知道沈老的万青园算个屁!”说着,就让姜夕往他身边坐。
    姜夕近身甜笑着敬了他三杯酒,才被放回到座位上。
    国画家又让助手取来宣纸和墨,把墨在纸上泼洒了一大片,然后用指头开始作画。半晌,斜睨众人说:“还不鼓掌?”众人才知画完,恍然大悟地鼓掌叫好。国画家得意地说道:“我每天早上起床,就先用半个小时画他个一百万的。”又是一片赞喝声。
    姜夕忍不住哂笑起来,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我们这一代人很可笑吧?”
    她喝得耳红头涨,觉得声音很远,抬眼一看,那人原来靠得很近。
    他又高又瘦,圆脸很讨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比实际年纪小得多,可当姜夕仔细地与他目光相对时,却发现他的眼神冷静而不留情,如苍鹰俯冲。
    她被他的眼神震慑住,过了几秒钟才把他的五官在脑海里组合出来。认出他叫作林满,是艺术市场正当红的画家。
    “没办法,年轻的时候吃苦太多,现在就成了这样。”林满用下巴朝国画家的方向努了努。
    宴席散了往外走,姜夕向林满约了一个采访,林满郑重地留了姜夕的联系方式,本以为是客套话,结果过了几天,林满当真往杂志社打了电话,点名要找姜夕。
    林满在艺术家里也算是有个性,成名后极少上任何形式的媒体,极少接受采访,稍微不满意的问题也冰冷地冲撞回去。同事忍不住酸酸地祝贺姜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地点就你的方便。”林满说。姜夕想到同事们脸上尽是藏不住的波动,有些得意和飘飘然。
    采访约在姜夕家附近的一家餐厅,林满话很少,寡淡地聊了十几分钟,他疲惫地说:“我不想说自己了,聊聊你吧。”
    姜夕硬着头皮简略地讲了讲自己的经历。林满听到她也画画,忽然来了精神,要求看看她的画。姜夕无奈,带他到自己的屋子。
    林满进屋,看到好几幅大画摆在地上,太饱满了,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流溢出来,轻轻地“嚯”了一声。
    他仔细看完,问姜夕:“你的野心是什么?”
    姜夕想了想,老实地回答:“我没有野心。”
    林满问:“那你的热情是什么?”
    姜夕说:“我没有热情。”
    林满不泄气,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画画?”
    姜夕认真想了想,说:“小时候用画画把自己和家庭隔离开,现在是一个更大的盾牌,抵抗生活。”
    林满不说话,许久才继续道:“创作有两种:一种是赤子之心,掏心掏肺,恨不得拿着尖刀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剜出来给你看;另一种是每次只截取一点儿,有效、准确,加了很多其他的料,好吃、好看。你是第一种——大部分人都是第一种,但是要成第二种,才能成气候。”
    姜夕不语,林满又用那苍鹰俯冲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说:“你要成气候。”
    林满走后,姜夕坐在地上看她的画,从下午看到傍晚,然后起身把它们全撕了,剩下最初画的一张唐鹏没有毁掉,或许是出于某种内疚。
    那天之后,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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