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块身子能立稳的地方,腾出双手。然后从怀里掏出火石,又从背上油布包裹的背囊中取出一些引火之具,还好一点也没有浸湿。他打燃了火石,举起火把,登时,他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片奇异的世界。
火把只能照亮数尺之内的范围,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脚下不远处就是奔腾不息的碧水,翻滚着朝黑漆漆的远方流去,但是从水的表面看去,水流并不很急。他就着灯光四顾,那黑漆漆的远处是一个被嶙峋的怪石包围的洞口,其他没有水的地方就是岩石,还升出一根根石笋。他抬头
仰视,头顶上也是嶙峋的怪石,怪石的穹隆顶上纷纷垂下一根根细长的石柱。有的石柱极长,几乎和下方岩石上生成的石笋凌空交合。还不断有水珠从下垂的石柱尖上滴下。原来他刚刚听到的滴答声就是这不断下滴的水珠声。
是了,大概这就是故老传说的石乳洞,只不过自己从没亲眼见过。他这样想着,心里暗喜,水流的方向一定可以出洞。天地的造化真是鬼斧神工,竟能凭空生出这样一个奇异的世界,碧水一头泻入潭中,一头又从潭底奔涌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天道真是生生变化,永不止息。他不时感叹着,然而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顺着流水出洞,首先要做个竹筏子,通过竹筏一路飘流,还得带上一些干粮。这个洞庭不知道到底有多长,如果真像沈武当年谈到的,从广陵能通到长沙,那就太可怕了。不过从自己在赣江被冲进洞庭的经历来看,应该也不会太长。只是这洞里什么也没有,制作竹筏的材料显然还得通过言跳潭弄进来。这个只有回到谷中再商量办法了。想到这里,激动之中又有一丝怅然,没想到重见妸君真的有望,但是回去之后怎么面对召广国和阎乐成呢?但愿他们丢失钓圻仓的罪行已经被长安发现,已经因为“软弱不胜任”的罪状伏诛,这样就没有人特意来陷害自己,即使自己“亡失吏卒多”的罪不能免除,还可以伏窜民间等待大赦……唉,不想这些了,先解决目前的问题再说。
他沿着石壁向前行进,寻找刚刚自己被冲进来的口子。向前走了百十步,很快出现了一个瀑流,水源源不断从石壁上涌进洞庭,汇入岩洞中的水道。他断定,这瀑流之上应该就是言跳潭的所在。水既然一直往下泻,那么游出去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又拔出勾践剑,往前飞身一纵,跳上倾斜的石壁,一剑插入石壁,另一手寻找攀住石壁的突起,然后屏住呼吸往上攀登。就这样双手交叠着攀了一会儿,突然水势大了许多,感觉自己已经进入潭中。
他犹在水底攀登的时候,潭边的董扶疏和戴牛两个人也正在着急地打转。怎么过了好一阵子了,婴齐也没出来。戴牛颓丧地说,完了,婴君肯定是被蛟龙吃了,我听说这潭里有蛟龙的。
董扶疏竖眉道,你这竖子胡说什么,我才不相信有什么龙。即使有蛟龙,凭着婴君手上的越王神剑,也一定可以将蛟龙杀死。
戴牛道,你当我很傻,是不是?我还不傻,如果他能击杀蛟龙,那怎么着这水中也该有血涌出罢。可是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定是蛟龙将他囫囵吞下了肚子,吃饱了,现在正在潭底舒舒服服地睡觉呢。
睡觉睡觉,你就知道睡觉。怪不得睡得这么胖,像猪一样。董扶疏看着戴牛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又怒道。你滚开,别在我面前聒噪。她这时是真的急了,依本性她是个温婉的人,平常根本不发脾气的。
戴牛嘟囔了一声,走到一边去。他们刚才争吵的时候,潭水照常不断地随这话音震荡。这时一沉默,潭水刚刚止歇,突然又剧烈地沸腾起来,一个人头和一点剑尖迅速从水中现出,正是婴齐从潭底浮上来了。
董扶疏大喜,唤道,婴君,你可急死我了。戴牛,快快去拉婴君一把。
婴齐游到潭边,兴奋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潭底真有个巨大的洞庭。我相信沿着洞庭前进,一定可以找到出路。
董扶疏低声欢呼起来。戴牛也兴高采烈,道,婴君我还以为你被蛟龙吃了,正着急呢。婴齐笑道,潭底下若有蛟龙,我也要杀了它……现在我们就要想办法将一些竹子运到洞庭,做成一个筏子,另外多准备一些干粮以及火把、指南针等物。我想走出洞庭不会花费超过三天的时间。
戴牛道,这个好办,伐竹子这些体力活就我来准备罢。
婴齐道,这些事一定要保密,万万不可告诉别人。否则我们就玩不成了。
董奉德哪里料到这些天,婴齐和董扶疏以及戴牛之间藏有这么大的秘密。他满以为婴齐已经死了出去的心,将和他的侄孙女百年好合了。说实话,他的祖先是怎么进的这个谷,他心里清楚得很。他的父亲在他年长到将要接受里长职务的时候,曾经和他进行过一番秘密谈话,他被告知,他的大父名叫董克,秦朝时长沙郡荼陵县人,家里是荼陵县的一个大族。董克虽然富裕而且仁厚,好结交游侠壮士,还仗义疏财,周济了不少穷人,在当地一向口碑很好。他和秦长沙郡郡守陈安于也有很好的交情,陈安于一旦招集宾客饮酒,董克是必然出席的第一号宾客,这使董克的形象在乡里愈加高大。后来因为一些小事,董克和陈安于关系出现了裂痕,陈安于开始找借口和董克过不去。董克虽然富甲一方,却终究难以和陈安于抗衡。秦朝官吏的地位至高无比,尤其是一郡郡守,在郡内就像是国王。因为董克自身有较高爵位,所结交的好友也有不少身为官吏,陈安于暂时还没敢逼得太紧。双方处在一种紧张而微妙的关系当中。正在这时,陈胜和吴广在大泽乡起兵伐秦,天下大乱。郡府开始传来风声,说陈安于也想起兵响应,并欲趁机诛除郡内大族筹集军饷。董克大惊,认定自己一定会成为第一个被诛除的对象,他想了几个昼夜,终于做出一个大胆决定:率领全族男子和多年来豢养的游侠,夤夜袭击了长
沙郡守府。陈安于大概太自信了,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富户敢于偷袭他的官署,一家人就这样莫名其妙被董克的人杀得精光。
董克杀了陈安于一家,深知秦法严酷,郡守被杀,整个县的许多大族都会受到牵连,所以随即率领好几个族的人逃亡。他们一路向东边密林中走去,路上碰到不少乱兵,遭到劫掠。最后因为偶然原因逃亡到龙泉谷,再也出不去了。虽然谷中和外界隔绝,显得孤寂单调。他们开始很不习惯,但时间一久,也逐渐适应了,反而觉得生活很自在。再也没有官府的人来呵斥他们,向他们征收各种赋税。至于董克本人,在外面虽然富庶,叫人仰慕,但为了应付官府,来往酬酢,有时也很疲累。到了谷中,发现有意想不到的清幽,觉得人生之大乐反而在此,再也不思出去了,就在这里过起了清净澹漠的生活。
董奉德听到父亲说起这些大父的故事,感到惊心动魄。他仍有疑问,问道,大父到底和长沙郡守发生了什么冲突,竟然有这么深的怨毒?
这个,他父亲的神色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大父也没有告诉我。也许外面的情况的确太复杂了罢,不是我们这些淳朴的人能够想像的。你记住,我死之后,你就是里长,要担当起在谷中照顾全族的责任,说着他父亲给了他一个精致的木匣。这是大父临终时交给我的,我也交给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他说。
虽然父亲对家族和长沙郡守的那段恩怨讳莫如深,董奉德还是通过谷中尚活着的其他耆宿知道了一些。大概是大父有一天在长沙郡守家中饮宴时,恋上了郡守的爱妾。而郡守的爱妾也倾慕他的英俊,两个人竟然瞒着郡守私通。虽然郡守对董克一向没有防备,但偷情的次数多了,就算上天怜悯他们的爱情,也难免觉得他们目中无人。于是事情终于露出了马脚,陈安于爱惜名誉,也不想声张,但从此对董克恨之入骨。当他正想趁着乱世除掉董克时,一时的疏忽让他反而成为了董克的刀下之鬼。董克袭击了郡守一家,将这个爱妾抢出,带进谷中,从此不再出去。然而那个郡守的爱妾却因为悔恨自己害死了这么多人,进谷后不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董奉德在父亲临终时,同样接受了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父亲叮嘱他们不要出谷,因为外面生存残酷。除非发生了天灾,谷中不适合生存,才可以打开木匣寻找良策。木匣中隐藏的是一幅地图,是大父从长沙郡守府中抢来的,据说是整个郡最秘密的一件宝物。董奉德曾经偷偷打开木匣看过那份地图。那是一幅画在精美的丝帛上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有些线条用不同的颜色勾勒。他看不明白。
在初次见到婴齐从洞口流出时,董奉德根本就没认为他是神仙。但是为了蛊惑谷中的其他人,他故意那样虚张声势。多年来,他只为峡谷中近亲繁衍的不妙状况而烦恼过,却找不到其他良方。所以一看见婴齐,就决意要将他留下。他虽然不当他为神,但仍然相信,那是上天赐予谷中的一个礼物。他不相信自己能看见真正的神仙,但相信神仙一定存在,他们住在天上或者某个白云缭绕的山谷中,他们能够通过一些办法,向人间暗示自己的存在。
阿疏,你和婴君每天在一起,还好罢?董奉德望着董扶疏,掩饰不住眉角的喜悦。
还好了,婴先生非常博学,我向他学习诗歌呢。董扶疏不动声色地说。
董奉德点点头,婴君的确文武双全。胸中还熟记了那么多诗歌。我们祖先当年只记得十几首。他教了你什么,念给大父我听听。
董扶疏清了清嗓子,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蔶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董奉德颔首道,的确是难得的好诗!不知什么样的人才,方能做出如此优美的诗歌。看来外面真是人才济济。叫人不得不向往啊!
董扶疏道,是啊,如果我们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大父你也从来没出去过吗?
董奉德仰首道,闻所未闻,何谈出去过。据大父说,他初入峡谷之时,诗书百家之说被大秦皇帝所禁止,他们都不能接触。我当时如听神话一般,现在看来,的确不虚。不过听婴君谈到,现在的大汉虽然早就废除了《挟书令》,但法令犹很严酷,百姓生活清苦一如秦时。这样的话,即便我们知道出谷的道路,又何必去找苦受呢。外面哪像我们这里四季如春,永无冻馁之苦—怎么,你这么想出去么?
那倒不是,董扶疏脸色微微发红,只是听婴君常说,外面那么有趣,有些好奇而已。
董奉德点头道,那也只能是枉自好奇了。大概我们龙泉谷就是洞天福地,是神仙特意造出来的处所,永没有办法和人世相连,也不需要和人世相连。
那我们的祖先们当初是怎么进来的呢?董扶疏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神仙指引的罢。董奉德若有所思地说,他突然对自己感到一丝惊异,自从婴齐来到谷中之后,他就发现自己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活了七十岁的年龄,从没觉得这谷里的单调,但慢慢他感到了,他有点想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但是他又随之感到畏惧,如果真的能找到那么一条通道,对峡谷中的宗族来说,却不知道是福是祸。外面固然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