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侍卫身后的老夫人微微变色,“你来是为了何事?”
“孩儿此来,是想询问母亲,沁环之事。”裴朗行收起剑道。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故作疑惑地问:“沁环?”
“沁环与母亲无冤无仇,母亲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裴朗行的眼中毫无起伏。
“我何时加害于他?”老夫人反问道。
“那药里掺了过量的朱砂,常年服用存毒伤肝。”裴朗行讪笑一声,“母亲恐怕不知,楚门之人最惧毒蛊,因此也颇通药理罢?”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定下来道:“是,又如何?沁环惑你入了歧途,此毒不除,必是大患。”
真的听见母亲这么说,裴朗行却坦然冷静,“原来如此。”
老夫人不解地看着他,握在袖中的两手也有些不稳。
“孩儿得了答案,本该离去,”锋利的剑刃再次出鞘,裴朗行用剑指着老夫人道:“可孩儿又好奇,母亲为何要聚集这么多侍卫。”
老夫人脸色一变,并不答话。
“母亲真的觉得就这么些人便能挡住孩儿?”裴朗行眯着眼道。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道:“老身到了这个年纪,本想让绝情山庄的血脉枝繁叶茂之后,好下黄泉向老爷交待。”说着,她的眼中射出凌厉之色,“没料到,你却是个野种!”
裴朗行脸色一黑,瞬间又亮了起来,“母亲何出此言?”
“你并非老爷的亲子,甚至害了我的清荷!”老夫人恨恨地捶胸,“我已有了铁证送往你姑母那里,潇儿也正赶过来。即便今日老身赴死,也仍有人为我爱女报仇雪恨!”
裴朗行眼中仿佛暗夜一般深不见底,手一挥,几名暗卫便破窗而入。
“母亲,走好。”裴朗行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门内厮杀不断,直至天明,才终于尘埃落尽。
裴朗行提着剑坐在灵堂中,微微偏头,靠在棺木上。
“沁环,如今我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裴朗行脸上一片苍凉。
棺木中的人自然不答。
“放心,”裴朗行眸中一道寒光,“我费尽心机才保住了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夺走。”
“庄主!”管事急急过来,在门口作揖喊道:“庄主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裴朗行起身问。
“昨夜属下收到消息,楚门控制了渔业,不少分舵归顺了楚门。未归顺楚门之人昨夜突袭楚门门主,死伤大半!”管事语气急促,“且沁环公子过世之事不知从何处透露了消息,楚门门主如今正带着门下弟子往山庄赶来!”
裴朗行神色凛冽,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派人前去查探,疏散老弱妇孺,全庄备战!”裴朗行握着剑道。
管事拱手,“是!”
☆、章六 子母蛊
不出五日,楚门门主便到了山庄脚下,楚门弟子将山庄团团围住,归顺楚门的绝情山庄弟子将楚焱等人带上了山。
裴朗行坐在大堂之中,身旁两列黑衣侍卫。
楚焱比起多年前更为意气风发,身旁的洛尘倒没什么变化,一身白衣宛如谪仙一般。两人身后还站着一名略有些发福的女子,围着帽纱看不清长相。
“楚门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裴朗行面无表情地问。
“哦,我这只是小事,”楚焱勾着嘴角,“这位的才是大事。”
楚焱身后的女子掀开帽纱,赫然是裴朗行的姑母。
“姑母。”裴朗行瞧见这人之时,便明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孽障!”裴姑母将襁褓甩在地上,怒指着裴朗行道:“哥哥好心收留你,你为何要害我哥哥的亲女?!”
“姑母,你这可说错了。”裴朗行缓缓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第一,当年裴老庄主是从我父母手中‘硬夺’的我。第二,我与清荷是你情我愿,清荷过世也并非我愿,又怎能说我害了她?”
裴姑母面红耳赤,抖着手指喊道:“你……你这孽障还不知悔改!今日我必然让你血债血偿!”
“姑母,”裴朗行瞟了一眼楚门门主,“你这血债血偿,可是用整个绝情山庄来换呢。”
裴姑母脸色一变,似乎有些犹豫。
“夫人放心,”楚焱拱手对着裴姑母道,“在下此来只为我门下之人讨回公道,至于绝情山庄往后由谁继承,与我楚门绝无干系。”
裴姑母这才放下心来,裴朗行却明白,绝情山庄说到底只有洛潇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洛潇除了沁环只认洛尘,到时必然是楚门的傀儡,绝情山庄也会变成楚炎的掌中之物。
“你这孽障还不束手就擒?”裴姑母心中有了底,颐指气使地道:“若是你乖乖将山庄交给潇儿,再自刎谢罪,我自当保全你的名誉。”
裴朗行大笑一声退回座位,“姑母,既然如此,侄儿便得罪了!”
说罢,裴朗行一挥手,大堂中便宛如地震般震颤,地上裂开极大一条缝隙,随即如蛛网般破开。楚焱眼疾手快抓起洛尘和裴姑母跳出堂内,瞠目看着裴朗行。
裴朗行淡然地站着,楚焱便听耳边一阵轰鸣,数十块落石从两边的围墙上砸了下来。
楚焱两手握拳,落石砸在他的手背便应声而裂,散成几块落在了地上。
“还有什么,不如一起上来罢。”楚焱道。
落下滚石的围墙上倏忽间便站满了侍卫,一手拉弓一手握箭,全数朝着楚焱等人指去。
“裴庄主这是将我们看作军队了?这般大张旗鼓?”楚焱哂笑道。
裴朗行勾起嘴角,殊死一战,自然得做万全的把握。
“洛尘!”楚焱喊了一声,洛尘便跳上落石,广袖一挥,飞出无数至毒的飞虫。
裴朗行皱眉,便见围墙之上的侍卫逐一落了下去,弓箭也散得七零八落。
“裴庄主,”楚焱隔着深坑大喊,“不如我们还是比拳脚功夫?”
裴朗行顿了顿,抽出佩剑,飞到了屋外。
“请。”楚焱抱拳。
裴朗行也作揖,挥剑朝楚焱攻去。
楚焱知晓他善剑,跳起以腿挡住他的攻势。不过一个弹腿,裴朗行便察觉出了楚焱这些年功力大长,心中也有了防备。
楚焱踢开裴朗行的剑便落到了他身后,妄图以掌突袭他的后背。裴朗行一个侧身送出剑柄,楚焱空翻躲开,稳稳地落到了墙角。
裴朗行眯起眼,挽了个剑花便又朝楚焱刺去。
楚焱似乎并不躲避,定定地站在原处。裴朗行的剑刃只余一尺便将刺破楚焱的肚腹,却见他忽地抬手,两掌猛地压住剑刃,一个转腕,便将削铁如泥的剑柄硬生生折断。
裴朗行大惊,看着剑上参差不齐的缺口,只得弃剑,握拳应敌。
两人都赤手空拳,楚焱的胜算便多了几分,拔腿扑向裴朗行。
拳掌相交了好几个回合,双方仍不分上下。洛尘看得焦心,既担忧楚焱败北,又害怕裴朗行当场暴毙。
正想着,却见楚焱一掌压住裴朗行,猛地飞身,两手皆抓住了裴朗行的肩头,一个用力,便将人甩了出去。裴朗行还未来得及起身,楚焱的掌风便已迫近他的脖颈。
裴朗行长叹一口气,闭眼道:“我输了。”
楚焱挑眉,将裴朗行的两手抓到他的背后,对着裴姑母道:“夫人,我楚门与裴庄主还有债负要算,不知夫人可否将此人交给我?”
裴姑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绝情山庄余后之事还要夫人多费心,若是夫人不介意,楚门愿助夫人一臂之力。”楚焱大方地道。
“多谢楚门主好意,”裴姑母道,“只是此事纷繁复杂,老身便不劳烦楚门主了。”
“如此,在下便先行回去了。”楚焱没再劝说,半推着裴朗行走向洛尘。
再见此人,洛尘心中的恨意不知不觉中也消减了泰半,淡淡道:“多年不见。”
裴朗行动了动嘴角,“的确有些年头了。”
洛尘微微叹息,对着楚焱点了点头。
楚焱一个手刀,裴朗行便晕了过去。
醒来,似乎听见了海浪之声。
裴朗行缓缓睁开眼,后颈仍有些钝痛。
“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裴朗行转头将目光投向声源,模糊的视野里却走来了略微摇晃的身影。
“沁……环?”裴朗行不敢置信地问。
“哎,是我。”沁环艰难地走到榻边。
“你的腿?”裴朗行看着他问。
沁环咧着嘴笑,“毒医可比你找来的那些三教九流的大夫厉害多了。”
裴朗行脑中一片茫然,“我死了?”
“你没死,”沁环费力地爬到了被褥上坐好,“我也没死。”
裴朗行想要起身,却发觉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渐渐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那老太婆的药虽猛,我却也有自己的对策。”沁环耸耸肩,“我当时不过是假死罢了。”
裴朗行也不知自己该喜该怒,无言地看着沁环。
“那我身世之事?”裴朗行忽然想到。
“你将璋儿接过来之时,门主便告诉了璋儿,璋儿又告诉了我,那之后我们便一直在找证据。”沁环坐在榻上,背靠着墙壁。
裴朗行想了想,似乎将璋儿接过来之后,沁环的行动便诡异了起来。庄里的人都以为他是恃宠而骄,现下想来,大约是别有用心罢。
“不过那时我毕竟假死了,所以是璋儿通知的老太婆。”沁环又道。
裴朗行不解地看着他,沁环笑道:“璋儿的确没有什么拳脚功夫,不过从小做梁上君子的生意,轻功还是蛮不错的。”
裴朗行看向屋顶,没料到他走眼了不止一两次。
“如今就等着潇儿回来接掌庄主之位,”沁环不太赞同地撇了撇嘴,“你呢,在世人眼中早已去世,你妻子也信以为真,自缢而亡。”
“所以,为何我会在这里?”裴朗行问。
“我辛辛苦苦潜伏在你身边四年,给了楚门攻打绝情山庄的机会。门主早年便允诺我只要立功,便许我自由。”沁环坐得靠近了些,眼里溢出一丝精光,“而你,是附带的赏赐。”
裴朗行苦笑一声,他堂堂绝情山庄庄主,在沁环眼里却只是赏赐。
“还记得当年我在地窖里说过什么么?”沁环凑近他,轻声道。
裴朗行一震,沁环的声音却仍柔柔地送入他的耳中,“总有一日……我定要亲手杀了你!”
沁环坐直上身,愉悦地看着裴朗行略显青白的脸。
“呵,”裴朗行冷笑一声,原来自己在他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是仇人。“那便动手罢。”
沁环抬眉,掏出一个瓷白的小坛。裴朗行与洛尘往来多年,自然知晓那是什么。只不过没有料到他最终的结局并非是灭在楚焱手中,而是这个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
小坛中爬着两条既不像蚕虫也不像蜈蚣的毒蛊,沁环用筷子将较小的一条夹了起来,另一条便紧紧抓住同伴不肯放手。沁环无奈,用力甩了甩筷子,抓着同伴的毒蛊才终于落回蛊坛中。
沁环捏着裴朗行的两颊,将毒蛊喂进了他的嘴里。裴朗行只觉得那毒蛊迷惑地在他嘴里爬了许久,才往上钻入了他的头颅。
“这是什么蛊?”裴朗行忍着不适问。
“子母蛊。”沁环缓慢地道,“母虫疼一分,子虫便疼万分。”说罢,用筷子轻轻戳了戳坛中的母虫。
瞬间,裴朗行只觉得头疼欲裂,挣扎着用力捂住脑袋。
沁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