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1-10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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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 第2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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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诚虽然如黄子澄所说胆小怕事,可是毕竟和燕王朝夕相处,十分熟稔的人了,畏惧之心远不如初谒天子时那般诚惶诚恐,他虽心中暗惊,面上却强作冷静,从容答道:“喔,是有这么回事儿。前些时候风闻北疆蒙人蠢蠢欲动,朝廷不是调拨了大批兵马严阵以待么,皇上召见,就是询问一下近来北方蒙人的动静。”

“喔,原来如此。那么,长史可有将本王心意禀与皇上?”

葛诚面有难色地道:“皇上对此一句话也不涉及,臣实在没有机会出口啊。如果冒昧提出,恐怕反有越描越黑之嫌,岂不害了殿下?不过,臣观陛下,似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北方蒙人是否真要南下,且不说殿下勇武,素为北元余孽所忌惮,就凭北人意欲南侵,想来皇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殿下主意的。”

朱棣吁了口气道:“长史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就放心了。”

又对答一番,朱棣便道:“长史一路辛苦,先回家去歇息几天吧。反正王府近来也没甚么事情,不必着急。”

“是,多谢王爷。”

葛诚致礼退下,朱棣微笑颔首,待葛诚退出暧阁,朱棣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徐妃自屏风后边轻轻地闪了出来,走到朱棣身边,手轻轻按在丈夫肩上,轻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朱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亏得内弟……夫人,你没发觉他的不妥么?”

徐妃未嫁人时,在京城便有“女诸生”之称,才学出众,慧黠聪明,岂会看不出其中蹊跷,她沉默片刻,说道:“皇上单独召他奏对,如此大事,王爷不曾问起时,他居然避而不谈,这是一个疑处。”

朱棣唔了一声没有说话,知夫莫若妻,徐妃知道丈夫正在听着,便又继续说道:“新春之际,皇上也很忙的,北疆一直平静,并无战事,皇上单独召见葛长史,就为问问北疆之事?如果皇上是旁敲侧击打听王爷的消息,那才正常,如今这个理由……王爷要小心葛诚了。”

朱棣默然良久,悲怆地道:“如此看来,皇上还是不肯放过俺呐,俺朱棣戍边卫国,屡立战功,平素谨身自省,哪里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矫父皇遗诏夺俺兵权,俺明知其伪,二话不说就交了,他要调俺三护卫去戍边,俺还是答应了,他把北平军政法司各路官员都换了,俺毫无异义,这还不能表明俺谦卑恭训之意么?他非要把俺贬成庶民、身陷囹圄才甘心?他说诸藩乃朝廷祸乱之根,这边起劲儿地寻叔父们的不是,偏又把自己的兄弟们再封为藩王!”

朱棣握紧一双铁拳,身子禁不住地发起抖来,那是强抑的愤怒。

徐妃忽然自后面紧紧抱住了丈夫的身体,悲伤地道:“王爷……”

朱棣凄凉地道:“自古天家无骨肉啊,何况是叔侄……”

“王爷,咱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么?”

朱棣苦笑道:“不然又如何,难道咱们还能……”

这句话没说完,他就再度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缓慢而坚决地道:“不能坐以待毙!”

他拍拍妻子的手,忽地站了起来,徐妃忙问道:“王爷,你要做什么?”

朱棣道:“俺去应寿寺,见见道衍大师。”

徐妃一听,忙取来大氅给丈夫披上,丈夫要想做什么,她并不问,嫁了他,就是他的人,作为妻子,她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丈夫做出决定的时候,全力地去支持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

“大师,朱棣来了。”

朱棣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地道。

道衍和尚侧身躺在榻上,一手托腮,双目微阖,一动不动。

“大师?”

朱棣微微蹙了蹙眉,提高声音道:“道衍大师!”

道衍还是没动,朱棣有些惊诧,引他进来时,那小沙弥还说师傅正在打坐,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再说睡着了也不该睡得这么死呀,都叫不醒的?

“大师?大师!”朱棣走过去,忍不住轻轻摇了摇道衍的身子,道衍还是没有动静,但是从他眼皮的眨动和呼吸的变化,朱棣却明白了一件事:他在装睡。

“呵呵,世人眼中,朱棣已是将死之人了,大师这方外之人,竟也不能免俗。大师放心,朱棣不会连累大师的,告辞了。”

朱棣双手合什,深深一礼,一转身就往禅房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长笑,道衍和尚笑道:“殿下请留步!”

朱棣眉锋一挑,问道:“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道衍和尚道:“方才殿下为什么唤不醒老衲?”

“嗯?”朱棣听出道衍话中有话,心中悲愤之气不由一敛,诧异地转过身来,就见道衍盘膝而坐,宝相庄严,面上带着睿智的笑容。

朱棣迟疑道:“大师……这是打的什么禅机?”

道衍呵呵笑道:“殿下唤不醒我,是因为我在装睡。”

朱棣疑惑地道:“大师的意思是?”

道衍敛了笑容,郑重地道:“殿下,真的睡着了的人,你一定能唤醒他。可是装睡的人,你永远都叫不醒,除非他自己决定醒来。你唯一能选择的是:要么忍他,要么不忍!”

朱棣憬然道:“大师已知道俺的来意了?”

道衍微微颔首:“殿下本来称病不出,如今突然出现,还能为了何事呢?”

朱棣叹一口气,走过去在道衍身旁坐下,把葛诚归来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如此种种,看来皇上必欲除俺而后快了,俺决定:孤注一掷,行险一搏。”

道衍精神大振,目中两道精芒如电激射,可你再去看时,他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和光同尘,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你的错觉。道衍沉声道:“王爷真的决定了吗?须知,一旦走上这一步,可是再无退路了。”

朱棣握拳道:“决定了,除此,俺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搏!”

以道衍的定力和心性,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他追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干?”

朱棣滤着思路,缓缓说道:“皇上与俺,虽是君臣,亦是叔侄。皇上为皇太孙时,仁爱恭孝,闻名天下,奈何登基之后却性情大变,不顾亲亲之情,对诸藩连施辣手,其中虽有皇上忌惮诸藩之意,却也必定有人推波助澜,怂恿皇上,皇上年轻,难免被人说服。

眼下,俺已经退无可退了,皇上若不改变心意,朱棣刀斧加身之日不远矣。所以,俺决定,带三个儿子同赴京师,剖肝沥胆,向皇上表明心意!同时直斥奸佞,希望能起到晨钟暮鼓之效,唤醒皇上,勿受小人蛊惑,对诸叔父再施毒手,大师以为如何?”

正大盘端坐的道衍和尚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从炕上栽下来,就此驾鹤西去,回到释迦牟尼那宽广的怀抱。

太坑人了!

老衲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第253章 真龙还是真猪?

道衍见朱棣一脸悲壮,还以为他说的什么孤注一掷、冒险一搏是起兵造反,想不到……

王爷,你是想做一条真龙,还是一头真猪啊!

道衍对朱棣的感情非常复杂,如子如侄、亦师亦友,还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洪武十五年,马娘娘病逝,诸王赴京奔丧,悲痛欲绝的洪武大帝为儿子们每人都配了一个僧侣随他们回就藩之地,让他们随侍诸王,为马皇后诵经祈福。二十多个藩王,每人身边都配了一个僧人。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当初那些僧侣可有一个成为一座大寺院的方丈主持?可有一个被亲王敬若上宾,如师如友?

朱棣从来没有把道衍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侍讲僧人,随便丢在哪个角落里,由着他自生自灭,他对道衍一直礼敬有加,十多年相处下来,两人亦师亦友,感情十分深厚。除了私谊,道衍对朱棣的才干、勇武,也是衷心的佩服。

建文登基以后,对诸王步步紧逼,尤其是燕王,更成了他的眼中钉,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道衍身在北平,感同身受,对朱棣,他是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在里面的。

此后,方孝孺成为建文帝第一智囊。方孝孺对佛教的态度同他的老师宋濂截然不同,宋濂对诸子百家学说,都抱着一种宽容的态度,他本人作为明初第一大儒,也有许多佛家好友,而方孝孺对佛教则深恶痛绝,认为佛教没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分,无父无君、无亲无友,败坏伦常,乃是邪教异端。佛经中一些劝人向善的道理,他也认为儒教中已经全都包含在内,所以慕佛不如慕儒,安家治国平天下,独尊儒术足矣。

在方孝孺的影响下,朱允炆下召抑制佛田、限制佛产,对佛教的控制较朱元璋的时候更加严厉。其实尊佛、灭佛在史上反反复复,随着统治者的态度几起几落,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条政策于国于民的功过得失正确与否这里且不论,但有一点却是不容质疑的,那就是:它把佛教弟子推到了朝廷的对立面上。

佛教弟子虽然不会因此就悍然与统治者针锋相对,但是如果有人挑起这面与朝廷为敌的大旗时,他们倾向于谁,站在谁的一面,那就勿庸质疑了。所以到后来朱棣起兵“靖难”时,河南嵩山少林寺就坚决地站到了燕王朱棣一边,派出八百僧兵协助燕王,八百条疯魔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允炆抑佛,道衍身为佛教弟子,对朱允炆又哪能有什么好感。私谊公义,无论从哪一边算他都只会把自己和燕王紧紧地绑在一起,与燕王休戚与共,患难不离。朝廷近来频频举动,道衍冷眼旁观,已经断定燕王不造反的话,根本就没有活路。

他也知道,燕王如果造反,从目前的实力来看,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不反也是死,反尚有一线生机,那为什么不反?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起兵之初,与当朝相比,实力差距之大都是天壤之别,也未必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何况,道衍已经仔细地盘算过,燕王久在边关带兵打仗,现在北平的高级将领虽然被朝廷撤换了许多,但是中低级军官将领中,大部分仍然是燕王统驭过的部下,且对燕王横扫漠北的勇武推崇备至。燕王若登高一呼,他们之中必然有人响应。

更妙的是,朱允炆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文官的地位拔到了一个本朝前所未有的高度,大有重现宋朝时候以文凌武的架势,现在朝廷已经开始被民间称为“秀才朝廷”了,每日活跃于君前、忙碌于朝堂的,尽是一群读书人,当初随着朱元璋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打天下的武将勋卿们,现在正在渐渐地靠边站,他们对此岂能毫无想法?这种情况下,如果燕王起兵,武将之中,有多少人肯竭死为朝廷做战?有多少人会敷衍搪塞?又有多少人会反水投靠?

朱允炆做了皇帝之后第二件事就是削藩。齐王、代王有小罪,现在已成阶下囚,一个在凤阳高墙内坐井观天,一个在巴蜀寄人篱下。连素有贤名的周王也被贬成了庶民,扔到云南十万大山里去与猿猴为伍了,其余诸王人人自危,他们又不是白痴,虽然没有反抗朝廷的勇气,可是一旦燕王起兵,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肯全心全意地帮助那个早晚削藩削到他们头上的侄子呢?

有此种种考虑,道衍觉得,燕王如果想死里逃生,扯旗造反未必就全无机会,可是没想到燕王至今仍执迷不悟,在王府装了半个月的病,脑袋都憋大了,就想出这么一个“送羊入虎口”的所谓妙计,道衍可真急了。

道衍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皇上磨刀霍霍,杀意已现,周王、齐王、代王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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