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大人……”
“我知道这一路,你心里不好过。你对爹忠心耿耿,自是想站在他那边建功
立业,为他鞍前马后死而后已的。可是,你心里,却也万分恨着魈是不是?还记
着郎青的救命之恩,所以你便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取舍?”
漆漆黑陡的睁大眼,看着我不动。
“不要去。”我吃力的想捏住漆漆黑的手。可手根本不听指挥。漆漆黑见状,
赶紧伸出来手来,抓住我的手。“你回去,只怕仇报不了,爹的面也见不到,那
个魈便又会对你痛下毒手。漆漆黑,不要回去,我保证,有一天,我定会带你回
到爹身边。保证,有一定定和你收拾魈,给灰溜溜还有那些为我们死去的老鼠报
仇。”
“所以,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我看着漆漆黑。
漆漆黑很慢但很坚定的点点头。乌黑的豆子眼里,是对我的信任。
漆漆黑,你的恩,我报答不了,所以,我只能尽量用这个残破之躯来保全你
……
爹……
爹,快点想起我,想起三思,不要再打战,不要再有战争了,我只想和你安
静的地一起……
真想,我对你的思念,能通过小指上的那个快淡得没影的戒指,越过这千里
之远,告诉你听……
第二日的清晨,漆漆黑手下就传来了宋军已经离绊马关不过五百里的消息。
然而,其他关口,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郎青,也失去了踪影。
阿格勒,也没有消息。
第三日,便是漆漆黑的手下,也是非常艰难的传来宋军竟以一个时辰四十里
的速度逼近绊马关。
郎青仍没有消息。
阿格勒,也还是没有消息。
风呼呼的吹着,没有雨,却下起了很大的冰雹。然后是漫天的鹅毛大雪,才
一个时辰,便把整个草原盖得一片白雪茫茫,天与地,连界限也看不到了。
所有的人都穿着冷冰冰且沉重的铠甲,一边巡视城楼加强戒备,一边焦急的
等着斥候传回消息。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我看着宇文定在地图前不停的思考,不停的来回走动,本就明亮的链子甲被
窗外的雪映衬着,更显刺眼。
“不错,本将军确实在想这个。如果真是这样,我们……”
“宇文将军,相信我。”我颔首。“就算郎青能找来其他妖怪援手,可对方
毕竟有五千之众,再加上之前一千六百个妖怪,我们这些凡人之躯还是难以抵挡。
虽然战线拉得较长,也让他们分散了些,但这个天气,只加重了战事艰难。”
“我们必需顶住,如果让他们攻入辽极,就完了。狄夷、夜分与楚国,已经
累败,死伤无数,城破国亡是迟早的事情。我们不能全输,我们要守住这里。相
信我。我是个道士,是个降妖除魔的道士。”
“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宇文定精光灼灼的双眼像要把我看出两个洞来。
“可你的手下能做。”
“为什么要信你?”
“不怕一万”我避开他的眼,定定的看着窗外昏黄的天边。“只怕万一。”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宇文定反复念着这两句,猛一抬头,大刀一样
的眉竖得更直,眼更亮,坚定的说道:“好,我姑且信你一信。”
“穆参将。”
“属下在。”
“去叫百来个写字快的人来!”
“得令!”
远处,风呼啸着吹倒大片的草,然后掠向远方,雪,纷纷扬扬,又急又烈,
竟让我生出看不清的错觉。
爹,很快,我想很快,我们,就要在战场上再见了……
杏儿,不知道你在宋国的军队里,还是在幽国的战场上?
花七,师父,宝印,对不起,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
第六十四章血染雄关
战事,从一更时分开始。
压沉沉的整个绊马关,所有的人,被那一声扭曲的划破天空的惨叫所惊醒。
然后人声鼎沸,火把忽啦啦的燃了起来。
夜袭!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相信也是所有人的念头罢。
城楼上一片乱哄哄,然后是兵器交接的响声络绎不绝。还有很多人来回跑动
的声音,以及有人倒地的惨叫声。
城门被什么重物撞得乒乒作响,每一声都像沉重的雷一样砸在我心上。
“韩进,韩进。”费力起了身,我顾不得痛,借着窗外的雪反射的光冲着门
口叫唤那个宇文定派来我身边照顾我的士兵。
“敌军夜袭,现在城楼上正在挡着。伍先生,我带你去避一避。”
这个浓眉大眼的二十六七岁的士兵闻声推了门进来,抱起我便往外冲。
“带我去看看。”
“……这个,好。”
韩进抱着我改了方向,向城楼快速冲去。
街上人头攒动,百姓店铺因为早几日都已经被疏散去了辽极腹地,因此乱的
也都是那些自愿留下抗宋的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与正在街道与店铺里准备对敌马刺、
勾刺与陷井的士兵们。
韩进身手极好,脚下不停还抱着我,竟未撞上一个人,便奔近了城楼。远远
便听到上面惨烈的厮杀声,不用抬头,也能听到头顶上有箭流星般划过天空的咻
咻声。
我的心像是悬在半空,紧张焦急但又无力得想张嘴骂人。只能催韩进再快些
再快些。便是那些揪打成一团的分不出敌我的军士挡在面前,我明知这样不对也
还是一再催促他加快脚步。
我要快些找到宇文定。
堪堪避开了几把砍向我们的刀,韩进很是吃力的上着城楼的阶梯。
身边,有穿着洛京军服的士兵与一个全身黑衣的宋兵互相揪着对方的衣撕打
着滚下楼去。
我扯开喉咙在乱军里喊:“宇文定,宇文定!”
乒乒震得耳朵作响的兵器碰撞声比我这叫声还大,我想再叫几声,便听得有
得得声从城楼上往这边过来,一路还伴着惨叫声。
韩进手上用力,抱紧我发力上窜,嘴里道:“伍先生莫叫,将军已经听到了。”
果然上到城楼,便见到宇文定一团银光般正在舞着刀不断砍翻那些黑衣的宋
兵,慢慢向我接近。
“小心。”
眼前银光一闪,韩进把我一推,向着劈向我们的宋兵冲去。也不见他眼往两
边看,便劈手带了插在经过的一个洛京士兵心口的刀。
“锵!”
两刀相交,溅起了一溜红色的火星。然后倒手,转刀,韩进一个矮身,刀便
砍进了宋兵的脖子里。
这宋兵睁着双眼像是不相信般慢慢倒下去。
韩进停也不停,往我这里冲来。
脑后两道刀风正向我当头砍下。我心道糟了,这回给他们拖后腿了。却眼前
青影一闪,然后听得两声闷哼,转过头去,只见那两个偷袭我的宋兵一个胸口插
着韩进掷出的刀,一个额正中插着支翎箭已经歪倒在地上。
这偷袭,实在有古怪。
正想着快些被团团围攻的宇文定会合,被火映红了小半边的天空突然“砰”
的一声,绽放了一朵血红的烟花。
城楼上以及交战的两国士兵皆被这一声一惊,不约而同向天空看去。
然后不待反应过来,那些宋军便呼啦啦的向城楼上架着的登城梯冲去。
大力撞击城门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我顾不得痛,跌跌撞撞的奔向宇文定:“快点传令,拿符出来!”
溅了血的银亮链子甲在火光里分外耀眼,宇文定手里大刀向地面一指,猛吸
一口气,然后道:“贴符——!”
这声音,浑雄沉厚,像高山钟声,在皓雪狂飘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夜里,如一
道醍醐之音冲进每个人耳里。
所有的士兵,包括那些受伤的士兵全都开始从怀里摸我叫人抄画的符咒。
城下,远远的,像有什么呜呜的凄惨的鬼哭声在半空里集结成团快速向我们
逼来。
便是风,都开始打转了。速度越转越快。
“漆漆黑,快来帮忙!”
我知道漆漆黑必在不远处,一声喊后,果然便见一道黑影像闪电般直奔进我
怀里。
“三思大人,您真要这么做?”
漆漆黑身上的毛发许多都粘在了一块,牙签大小的刀和剑上全是血,显见刚
才也在奋力杀敌。只是这么小的武器真杀得死个人?我心里有怀疑,却也没时间
来问他,只很严肃的点头。
漆漆黑,我现在什么做不了,但我想守住这里,为我们,为人类。我们只要
坚守这个城关,身后那块草很高风很轻云很浓的美丽草原就还是属于人类的。
鬼哭声已经越来越响,尖锐、刺耳,听在耳里,像是脑袋里长出了什么锐利
的东西在四处乱窜一般,只想把头剖开来才能停下这痛苦似的。不少士兵脸上扭
曲得很厉害,或青或白或双眼怒睁或双目紧闭,只听得一片刀枪掉在地上的清脆
响声,然后双手扶着头慢慢萎倒在地不停痛苦的呻吟着打着滚,想减轻这鬼啸带
来的痛苦。
“漆漆黑,动手!”
脑袋里,像有什么被扯来扯去,痛得我真想放声大叫想用力去撞上那厚实的
墙石。
忍住。
忍住。
你给我忍住!
我是伍三思!我是道士!我不会倒下去没出息的死!我不会败给这些妖魔鬼
怪!
漆漆黑,你快动手啊!
——
我以为自己快要受不了时,四肢,被五彩玄晶链穿过的地方,像突然点起了
四把大火,雄雄燃烧得我开始有些不清楚的神智又清明起来。
漆漆黑,就是这样。去吧,我们一起去对付那些敌人。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丹田里,那已经不大的内丹开始旋转起来,然后分成四股
气流流向四肢百骸,流向与我骨肉相连了的玄晶链。
四根链子慢慢亮起五色的柔和的光芒,漆漆黑的四肢扣住链子顶端,着着银
甲的身子慢慢被五色光芒包围。
而漆漆黑,则开始不停念起我教给他的壁空咒。
“天神有鉴,鬼神有明,借我神力,助我壁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敕!”
咒一念完,所有士兵手里的黄符都直直飞向天空,然后在整个城楼顶上聚成
一朵黄色的大花,慢慢张开淡黄的但不刺眼的光,把整个绊马关包围起来。
一把绊马关围定,那个夺人魂魄的鬼啸便突然消失了,连风声也听不到,只
能听到所有人急促的粗重呼吸声。
雪,也被挡在了黄色的咒障外。
随着漆漆黑这咒,我只觉得体内的内丹快得像要从我丹田冲出来似的不受控
制了。
突然,那鬼啸又响起了,然后红色的骷髅头像下急雨一般撞在了壁空障上。
每一撞,都是“卡卡”的鬼笑声,壁空障也随着这一波比一波还密集的撞击
光芒变暗又渐亮。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我看到面前的士兵,紧握着大刀的手在克制不住的颤抖。
“漆漆黑,再多吸我些内丹,一定要坚持住。”
我轻声对漆漆黑道,心里难受得很,五脏六腑被搅在了一块似的往嘴里涌。
坚持住。我是伍三思!
一定要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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