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惊的看着漆漆黑。
“好计。”宇文定重重点头道。“城关前后,我看毡子与油可能不够,就借
着这大雪,下套子,绊马绳,埋马刺,挖陷井。总之,不让他们死完,亦能让他
们死一小撮。”
再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只有能拼一个是一个,死,也要死得其所。
士兵们皆因这晚一战,受伤的受伤,困顿的困顿,便连那些郎青从草原上觅
来的妖怪,都神情不振的缩在地上养精蓄锐。听得宇文定与郎青下令,又个个努
力撑起身来,组成小队去拿毡子、油,绊马绳、下马刺、挖陷井等。
看着郎青与漆漆黑他们亦在指挥着,我看准了穆定远,把他悄悄拉到一边。
正说了几句,突然天空里响起阴森森的唆唆声。
“伍三思,我带人来跟你叙旧了。”
是魈。
我顾不得与穆定远的说话,急忙跑到城墙处向下看去。
远远的,隔了近百米的距离,我在急烈的风雪里,隐约看到三个人站在那些
残肢断臂已经被雪掩埋了去的只剩下一堆高一堆低的像小丘一样的战地上。
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眼睛这几人模样,魈又唆唆的发出笑声来。
“伍三思,你瞧瞧,这三个,你可认得?风雪太大,怕是看不清罢?那我好
点心,说与你听罢。一个,是个穿补丁道衣的老鬼道士;一个是个大个儿光头和
尚;还有一个,唆唆,真可怜,是个断了手的少年。”
师父、宝印和花七!
我心头剧震,心突然就跳得极快。肩上一暖,郎青的手已经按住了我。
“哦,对了。这个,你看看这个。这只猫想来伍三思你也认得罢?”
魈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出现在宝印身前,似是手里提了个东西向我扬了扬。
难道是杏儿?
想不到,想不到他竟拿了师父与宝印、花七,还有杏儿来对付我。
好。
果然想得好。
果然阴险得很。
我只觉一股热气从心里直冲上头去,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想从喉咙里冲出来。
“三思,小心中计。”
“三思大人,您别信他!魈全是一派胡言,想诱您上当。”
穆定远亦冲上前来,从后死扯住我腰带,我这才发现,自己竟攀着墙头想翻
身跳下去。
“放开我。”
我看着郎青的眼,然后看着漆漆黑,再看着穆定远。
“我要出去。”
“伍三思,我与你做个交换,你若杀了郎青,我便放了这老道士与这只猫,
如何?”
郎青看着我,道:“三思,别听他的话,你千万莫要上当。”
“我不听他的话杀你,可是你们让开,让我出去。”我再向着拦在我面前的
郎青道。
我要去见师父,去见花七,去见宝印,去见杏儿。
你们,通通都不要挡着我。
我没有激动,没有失去理智。你们,都不要挡着我去。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在漆漆黑与郎青的眼里,看到自己竟然奇怪的镇定、坚
决,很高,我从来没发现自己竟有那么高,高到在他们眼里,好像顶到了天一样
的从容。
没有人再拦我,郎青与漆漆黑默默让开了身子。
穆定远与宇文定也让开了身子。
那些士兵与妖怪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也退后让出了路来。
我一步一步的走,走到黄铜城门前,看着门被缓缓打开。
风很大,打得脸都痛,雪很急,落得头上肩上很快就冰冷。
我看着魈的身影越来越大,师父他们越来越清楚,才慢慢收住势,站定了看
着他们。
师父仍是只着了他万年不变的补丁道袍。脸上胡子上肩上全是白得刺眼的雪。
动也不能动的发着抖……
花七站在他的右手处,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然后勉力扯动着嘴角,像是想
笑却笑不出来,身子亦抖得厉害。
宝印亦好不到哪去。眼睛却不看着我,只往魈手上提的杏儿瞟去。
小小的身子在魈手里,动也不动,头垂着,像是死了般。
“我叫你杀了郎青,你竟然走出来。也好,你这命,比及郎青来,我更想要。”
魈把杏儿拎在我眼前晃了晃,诡笑道:“伍三思,若你想我放了你师父,就
跪下来求我罢。”
假道士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没有骨气的跪地求饶。我长成二十多年
便是这世,死过、被抓了穿琵琶骨锁脚踝,我都没有开口求饶过。因为我一直记
得假道士这句话。
可是现在,我愿意跪,愿意低下头去像条狗似的。就是让我给他舔鞋底,我
也会做。
我看到假道士眼里,有眼泪流下来,变成两道冰痕挂在脸上。
我看到花七的眼里,有心痛,有杀气,有愤怒。
我看到宝印,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求求你,放了我师父,放了宝印他们。”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我的心里,也平静得很,一片空明。
我听到魈的声音要刺破这风雪似的大。
等他笑够了,这才说道:“你这么求没一点诚意,真让我心里不舒服。”
然后手上一用力,杏儿突然抬起头来疯狂的挣扎,身子,却仍是动也不动。
嘴张得老大,像在尖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然后,我看到杏儿的尾巴,被魈一只手抓着,用力一扯。
血喷薄而出。猫尾被丢得远远的,没入了风雪再看不见。
“这猫,尊上嫌讨厌,让幽乔知拔了她的舌头,剔了骨。日里关在死魂屋子
里,夜里,就做人形去妓院里通霄接客。”
什么?
怎么可能?
魈继续说。声音里透着得意。
“这猫我知道喜欢你喜欢得紧,既然你让我不开心,我便拿她来消消气罢。”
杏儿!
嘴里,很甜。
眼里,全是鲜艳的红色。就像她曾经最喜欢穿的大红衣裙。
然后。
在呼呼作响的大风大雪里,我像是听到了一个悲愤的声音。
“俺杀了你——!”
是宝印。
不知怎的,宝印竟能动了。死死的抱着魈,用力一口向他颈弯里咬下去。
然而没用,魈一甩触手一样的手,把宝印甩出了老远,砰的掉在地上。然后
魈缺了一小半的脸扭曲着,转身向师父抓去。
我跃起来向魈扑去。
然而有人比我更快,挡在了师父面前。
听得一声闷哼,魈如鬼魅般甩动着手,把花七亦甩出老远,然后一个转弯,
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般,两只触手急电分袭我脑、胸。
“波若波罗密。大日如来,佛光普照。”
“天地无极,乾坤万化。御气为神,化指为剑。叱!”
“阴道敞、鬼门开。死魂死灵,皆听我命!”
我嘴里,咒术尚未念完,已有三道咒法念出,挟着风剑与明黄的佛光还有那
些纷纷从地下伸出来的鬼手,缠上了魈。
魈冷笑一声,身子突然消失。那些风剑黄色的佛光撞在一起,激了巨大的气
流,一时间我眼里失去了师父与花七他们的踪影。
是了,他本就是爹的影子与瘴气结合而成,自是可无形的妖魔。
我的身子尚未落下,便胸口一阵巨痛,低头一看,魈的触手已经穿透我胸,
血正泊泊流出来,然后凝成了冰。
眼前一阵黑,耳里巨大的呼啸声,然后感觉自己狠狠的掉在了地上,听到骨
头咔嚓断的声音。
应是断了手骨与两根肋骨罢。
眼前仍是黑得看不见,却听到师父与花七怒吼道:“宝印,退回来!”
怎么了?
宝印出什么事了?
我努力支起身子,用力摇头。
一片模糊的黄光里,好像看到宝印抱住了魈。
“老道士,”宝印的声音在这风雪里听起来分外的平静与清晰。“你说:浩
然天地,正气长存。俺舍不下人世的情爱,虽然认识只是很短时间,但俺真的喜
欢上她了。俺这么做,只是为了她。什么狗屁正气,来世,俺不要再当和尚道士,
俺只想,能和她,和杏儿在一起。”
这话说完,黄光突然大作,盖住了半个天空。刺得我又闭上了眼。
等感觉光渐渐消了下去,我把眼睁开来,宝印站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两
米深的大坑。
宝印!
你竟用自己的生命真元抱着魈一块死么?的宝印,你与杏儿,不过认识了只
短短几天罢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情是爱?到底是什么你竟能这般愿死也要为
她报仇?是不是,愿意为一个人死,愿意为一个人生,愿意被那个人嗔着骂着便
是情是爱?
如果是这样,那我时刻挂着爹,时刻想着爹,愿意为他死,愿意为他生,只
想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就是喜欢他?
宝印,原来你竟是这般真正的喜欢杏儿。
原来我,也是喜欢爹的……
我动了动,胸口便痛得厉害,痛得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然后那坑底,响起了那个我以为已经消失的唆唆声。
“尊上!”
我的心,紧紧的缩成了一团。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捏住,不能呼吸。
因为魈这句话。
爹来了么?
我用力撑着身子想爬到那坑边去大声责问魈:爹来了么?爹是真的来了么?
然而眼前却闪过呼啸的风,和雪,手脚被抓着眼睁睁看着那坑底慢慢升起一
道似蛇、长了鹿角的怪兽似的丝毫不受狂风暴雪影响的浓得化不开的黑烟。
果然是爹!
眼睛突然就酸了,然后便听得“哐”的一声沉重的响声,黄铜城门在我面前
慢慢关上了。
我想见爹!我想知道就算是做个梦,有没有梦到过我?他好不好?手上那个
长戒指的地方是不是会扯得心要撕裂的痛?
我想!我真的好想……
“青古,青古!”脸颊突然火辣辣的痛,我抬起头,眼泪模糊的看到高高俯
看着我的,是师父。“青古,你给我冷静点!”
“师父……”
“你怎可动手打三思?”
我张着嘴,只叫得出师父两个字,心里便没来由的软弱,想站起来抱着师父
放声大哭,然而却被花七与一只粗大的黑色长臂给搂住了。
“三思,你痛不痛?”
谁问我这样的话?痛?当然痛,我痛得快要不能呼吸,我痛得全身和整个魂
魄都想冲进这风雪里去抱住那个是我爹的男人。我怎么不痛?我好痛……
蓦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唆唆声音吸引了我们的思绪。然后呼呼作响的风雪里,
冷清的天与地之间,我听到了那个我思念得浑身都痛的人的声音。
不顾一切的挣脱抓住我的手,不顾那些被雪掩盖的石板的滑溜,我冲上顶楼。
风和雪都不见了,我只看到爹。一身青衣的笔直站立在一片白色当中,那么
耀眼那么熟悉的爹。
我的爹。
很远,但我分明的能看清,是爹。冷峭的脸庞,像在笑似的上钩的嘴,眼睛
看着自己脚下。在这茫茫天地里,像个君王,唯我独尊的君王。
爹。
“魈,原来你一直想代替我?嗯?这便是你报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