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身体一顿,随后便是心一沉,隐隐有众不妙的感觉,应道:“嗯。”
叶宋双手在他腰间费力地紧了又紧,说道:“还好有你……”
“有我什么?”叶宋没有回答,苏静便有些急躁,顿了一会儿道,“阿宋你受伤了?是不是受伤了?你说清楚,有我什么?”
叶宋缓了一阵,低沉地笑了一声道:“我没有受伤,我想说,还好有你,不然许多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尽管那些,早已经被你遗忘……”多少次生死边缘,她都是靠他才挺过来的。她想,但愿这次也不例外。“但其实,忘了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因为你摊上我,就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
苏静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听起来就好像是叶宋在跟他告别一样。他道:“你不要胡说,怎么可能没有一件好事。你是不是忘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可能我走不出那段痛苦,可能我一辈子都只会做一个废人,怎会像现在这样,为家为国,尽一份力。”
过去的事情太复杂,尽管苏静已经说得这么清楚,尽管苏静好几次在她面前提到过去表现得像一个根本没有失忆的人,而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或许她潜意识里就已经封闭了自己,觉得苏静就应该是现在的苏静,而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样子。
以前自己执着过后较真过后,她觉得这样更好。
“那,”叶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苏静的耳中,“那,你一定要更加努力地活着……”
话音儿一落,苏静当即驱停了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赫尘往前缓冲以减慢速度时,叶宋再也无力抱紧苏静,倏尔双手一松。苏静便感觉自己身后一轻,他本能地伸手去扶,可这次却没能扶稳,手掌只来得及从叶宋的腰间扫过,连想抓住她的衣服都没能成功。
赫尘在前方数丈开外停下,喘着粗气。苏静同样喘着粗气,不敢看自己的手心。他不知道自己这满手腥甜气味的濡湿怎么来的,而后整个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碰到叶宋的时候,她的后背,整个都是这样的濡湿……
苏静回头去看,身后已经空空如也。他朝后面望去,见叶宋悄无声息地躺在了路边草丛中。
苏静跳下马,便朝叶宋飞跑过去,然后整个人都凉透了。只见叶宋的后背上,偏离背心咫尺,竟插着一支箭。鲜血流出来打湿了她整个衣背。可恨当时一味地顾着摆脱追兵一路狂奔,竟然忽略了她已经受伤!
苏静跪在草地上,伸手想去碰叶宋的头发。她的发丝静静地铺躺在地面,可是指尖只碰到丝丝绕绕时,便颤抖地缩回。
他眼神有些涣散地看了看叶宋后背上插着的那支箭,抬手点了叶宋后背上几处大穴,手指捻住箭便干净利落地拔出,从叶宋后背的皮肉里发出的那“哧”地一声响,简直就像是毒蛇信子一样,舔上他的心,让他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叶宋连哼哧一声都没有,仿佛她已经不知道疼。
下一刻,苏静将叶宋捞起来,用力地抱紧。他才感觉到叶宋的身体原来这么凉,他将叶宋的头摁进自己怀中,捂了很久,都没有捂暖和。苏静手一边捧着叶宋的脸,一边与她鼻尖抵鼻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双手用了几分力,还是不能克制那股由心底里升起的恐惧而引起的颤抖,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道:“叶宋,你醒醒,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受伤了也不告诉我?”
叶宋当然不会回答他。
她的身体,从冰凉,渐渐变得僵硬,就像,就像……已经死去了一样。
苏静见她没有反应,这才猛然想起,他不应该放任叶宋这样,他应该做什么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于是苏静手掌运力,抵住叶宋的背心,源源不绝的暖流从他的手心渡入到叶宋的身体里。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叶宋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任苏静怎么往她身体里输送真气,都无济于事。而她也没有清醒的迹象,也没有回暖的迹象。
苏静觉得这样的死寂可怕极了,比万千敌人压境可怕,比城门被破可怕,比天下被倾覆可怕……
他将叶宋狠狠扣进怀中,手揉着她后脑垂落的发丝,下巴落在她的肩甲窝里,亦是觉得自己冷极了。寒冬腊月,都没有这样冷的。他道:“叶宋,你给我醒来,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我不相信,你就这样说走就走!我现在就要你给我醒来你听见没有!”
这夜的绝望,才缓缓降临。一直以来,宠辱不惊的战神,战争的胜利不能让他有多开心,战争的失败也不能让他有多沮丧,若是能够,他根本不希望有战争。可是国与国之间,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坚不可摧,这个世上仍有能够一举击溃他的人。
那个人就是叶宋。
正如眼下。
他不甘心,也不相信,前一刻在他面前还鲜活的女人,这一刻就已经不声不响地躺在他怀里。而叶宋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要他更好地活着。
殊不知,他所守护的没有了,他也跟着崩塌了。
苏静冰凉的唇在叶宋同样冰凉的额上印下深深一吻,不断摇晃着她的头,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你说过,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叶宋,这些你全部都忘记了吗!”
☆、第209章:我不会离开你
他觉得头绷得很紧,紧得发痛。看着叶宋的那双桃花眼,双眸赤红。他不断地往叶宋身上输送真气,即使自己精疲力竭也无法停下来,咬牙低喃道:“叶宋,你不能离开我……就算这辈子我无法拥有你,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我求你醒醒,我承认这都是我的错,害你受伤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起来,要我承受多少箭我都愿意,万箭穿心我也愿意!”
终究,叶宋是没有回答他。
倘若她听到了,一定会很感动的吧。可惜,她听不到了。苏静颤手去摸她的脉搏,没有了,贴耳放在她心口听她心跳,也没有了。
一切都没有了。
他抱着叶宋,头埋进她怀中,坐了很久。他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活着。
后来,后方传来马蹄声响。苏静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那声音就像是踏在苏静的脑子里一样,一踢一哒,震得他脑仁翻来滚去地疼,仿佛要裂开了一样。
苏静缓缓循着声音侧头看去,只见夜色之下一人骑着马正匆匆往这边追来。一瞬间,他周身的戾气暴涨,低头看了一眼叶宋,俯头在她唇边落下最轻柔的一个吻,随后将她轻轻地放在草地上,道:“你等我,很快我便回来。我不会离开你的。”
站起来时,乌云散开,头顶有熹微的月色。他抬起眼帘时,眼里渐渐爬上鲜红的血丝。
待那马还未跑近,离他三丈有余时,他空手一握,百折剑从袖中滑落出来,扬臂一挥,便精准地射了出去,力道之大,十分霸气,直直没入到马腹之中,从马腹的另一边飞脱出来,刮起一片血雾。
马儿吃痛鸣叫,扬起马蹄,随后无力支撑便倒向一边。马背上的男人见此一惊,随即反应还算迅速,立刻点足飞身而起,落在一旁的地面上。只是还不等他反应,下一瞬苏静便似鬼魅一样朝他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恍若月色下的一抹幻影,眨眼的功夫就至眼前,满身杀气。
他扬手便对那人展开攻击,即便是空手,却招招毙命。对方用的是一杆长枪,枪法精准独到十分娴熟,可是几招之间却不是苏静的对手,被苏静逼得节节后退,最终长枪亦被苏静节节折断,对方一慌,已被苏静夺得枪头,反手用那长枪枪头就朝他的喉咙刺去。
对方当即失声道:“王爷!”
那枪头,锋利的尖将将划破对方的皮肤,沁出殷红的血,而后生生止住。
苏静满身张狂未减,他眼前只出现一个猩红的轮廓身影,根本看不清对方是谁。此刻他心中,怒血沸腾,恨不能杀尽天下人,国家的灭亡与长存跟他无关,百姓的生与死跟他无关,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不住,谈什么去守护家国天下!
因而,他能在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可知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和意志力。
苏静的发散落在肩头,已经趋于癫狂了。脑子痛得厉害,他晃了晃头,仍旧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便声音冰冷低沉地问:“你是谁?”
对方道:“王爷,我是陈明光。”
陈明光是谁?苏静脑子里模糊有个印象,似乎觉得有些熟悉。他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画面就是,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他送给叶宋一枚令牌,在暗中悄悄地看着叶宋拿着他的令牌进去一座别宫。而负责看守宫门的,便是一位年轻的将军。
他分不清是敌是友,唯一能分辨善恶的,就是看他与叶宋的世界有没有联系。有,那便是善意的;没有,那便是恶意的。
最终,苏静似看着陈明光,又似没有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十分渗人,思绪似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陈明光见状觉得不妙,还好苏静拿着枪头的手松了松,慢慢撤离了陈明光的脖子。陈明光担心道:“王爷,你没事吧?”他不是没听说过苏静受伤的事情,而今看来,不可大意。
苏静缓了缓,脑门松懈了些许,头疼得厉害,不由伸手扶着额头,道:“我没事。”
陈明光便道:“属下见王爷和二小姐往这头走了,后有不少追兵,放心不下,便掉头抄近路赶来。此地不宜久留,不久之后敌兵一定会找到这里来,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他四顾了一下,问,“二小姐呢?”
苏静一愣,呢喃了一句“阿宋……”,随后转身便朝那处草地跑去。陈明光在后面定睛一看,浑身震住,瞠了瞠双目,脚底发凉。
陈明光走上前去,看见苏静温柔地把叶宋抱起,在她额头上吻了又吻,说着轻声细语,仿佛叶宋睡着了一般。但是叶宋的脸色,比月色还苍白。
“二小姐……她怎么了?”
苏静道:“暂时受了伤,没事,等伤好了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手指穿插进叶宋的发间,温柔地抚摸着她。
陈明光蹲下来,手指亦是发颤,轻轻地放到叶宋的鼻间,忽而又瑟缩地收回。他分明感觉到,叶宋已经没有呼吸了,并且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死气,不由双目一瞠,如遭雷击。
叶宋死了。
陈明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在他心目中叶宋犹如神一般的女子存在,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如此,陈明光心急如焚地还想摸叶宋的脉搏,却被苏静一手打开。他血眸死死瞪着陈明光,一字一顿道:“你再敢碰她分毫,就不要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陈明光这次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苏静,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
苏静不愿回答陈明光的问题。他想抱着叶宋起身,却被陈明光一把逮住了衣襟,拉到近前,道:“我问你为什么!不要以为你是王爷,我就应该怕你!你不是一直很爱她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保护她吗,可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倒是回答我!”
刘刖说得不错,陈明光是一个腼腆的有为青年。他在那年武招考核的擂台上,遇到了叶宋,他生平第一个女对手。
以前他从不打女人的,因为女人都是用来保护的。可是那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