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梳了头,出房去一打听,才知道苏宸是天不亮的时候便走了。
清晨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苏宸整整齐齐地站在马车外,和苏静叶宋告别。
苏静起得懒,身上穿了一件单衣,袍子随意地披在肩上,挽着手臂,头发也有些凌乱没来得及打理,便慵懒地靠着王府大门的门框边,对苏宸笑眯着眼睛说:“这些日三哥在这姑苏游玩得快活,等回京之后就没有这等悠闲的日子了,估计大理寺的公务都堆成山了。”
苏宸嘴角亦含了极浅的一丝笑意,道:“一年给自己放几天长假也不错,只不过确是不能再耽搁了,皇上派人来催了好几次。”
“往后有空多往这里来游玩,”苏静眯眼看着天边升起的朝霞,万丈光芒淬亮了千家万户的青瓦房檐,说道,“这江南真是一个好地方,纵然是皇上来了这里,也许同样会乐不思蜀。而且这里的女子又美,应是很得三哥的心意,回头可不要忘了人家。”叶宋睨他一眼,他及时打住,“哎呀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份给皇上准备的一份喜堂,他人虽然没有来,但贺礼却贵重,怎么也该让三哥带回去给皇上尝尝。”说罢转身就进去了。
苏静心思细腻,知道有些话让他来说反而不能较真,只有让叶宋来说兴许苏宸还能听进一两分。大家都一起同甘共苦过,没有理由他一个人幸福着,苏宸却一直遗憾着。
苏宸看着苏静的背影进了大门,无谓地笑了两下,道:“逢场作戏罢了,当不得真。”
叶宋挽的妇人发髻有些松散,穿的女子衣服衬得她比往日更加柔婉,几乎全部收敛了自身张狂的锐气,更像一位贤惠的妻子,将来也应该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她道:“究竟是不是逢场作戏,又有几分当真,这个外人说了不作数,要你自己说了才作数。”
苏宸愣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叶宋耸耸肩,故作轻松道:“那姑娘我见过了,有些故人的影子,却又完全不同于故人。你若不是放心不下,便不会在这姑苏流连这么多日。既然如此,何不把她带走回京城呢?”
苏宸嗤道:“笑话,她本就是一介青楼女子,本王何曾对她上心。”
叶宋温温笑道:“你便是这样一个性子,嘴硬得很。明明在乎却硬要说不在乎,明明不厌恶却硬要装作很厌恶。或许你今日离开了,留下她在这姑苏,等明日又反悔了回来,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昨日已过,就再也回不去昨日。”苏静取了喜糖盒子回来,叶宋只又道了一句,“话说到这里,我们只是都希望你以后都不会再有遗憾。”
苏静把糖果盒子递给苏宸,道:“麻烦三哥代为转给皇上,多谢。”
苏宸接下让扈从放进了马车里,点点头道:“好了,我上路了。”
“三哥保重。”苏静和叶宋齐齐说道。
苏宸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又回头看了叶宋一眼,对他们道:“保重。”他在马车里坐下,放下了帘子,随后扈从便驱马前行。叶宋叫他的那声“三哥”,真真是让他觉得无比的别扭啊……
马车走远以后,苏静亦看了看自家夫人,搂了她道:“三哥方才看你是几个意思?”
叶宋好笑道:“你问我啊?那我该问谁?”结果话音儿一落,苏静就把人打横抱着,悠悠走了回去。叶宋一下子就毛了,“喂你干什么,府里那么多人看着!”
苏静道:“反正他们也都看习惯了。现在天色还很早,我们先回房再睡个回笼觉吧。”
“成亲前都不觉得你脸皮这样厚的!”
苏静欠揍道:“厚吗,这不算厚吧,一会儿到了床上那才算厚。”
“……”
“刚刚你跟三哥说了些什么?”
“就随便说了几句。”
“那你猜他会不会把那女子接回京中去?”
苏静抱着她走在绿荫小径上,小径无人,叶宋双手便舒舒服服地挂在苏静的脖子上。小径两边的花草上的露水,沾湿了苏静的单衣衣角。叶宋道:“这个难说。”
进房的时候,苏静低低笑着说:“那我们来赌一下,我赌他一定会回去接那姑娘。你要是输了的话,就让我半个月一天两次,怎样。”
叶宋淡定道:“看来你精力似乎旺盛得发泄不完。”
苏静道:“夫人总算发现了。”
叶宋:“正好,昨天英子给我送来一块跪式搓衣板,听说木材都是专门经过药汤泡过的,有舒络筋骨之效,你若是觉得无处纾解,就每天晚上跪一个时辰。”
苏静:“……夫人,那样不好吧。”
叶宋挑眉:“有什么不好?”
苏静顿了顿,把叶宋放在床上,规规矩矩道:“夫人,我突然觉得我其实没那么旺盛的精力了。”
叶宋笑了笑,道:“如此甚好,不是要睡回笼觉么,睡吧。”
两人躺在床上,苏静从后搂着她,道:“我不是很睡得着。”
叶宋闭着眼睛,脸上的笑意明朗,道:“方才不是还觉得困么。”
“有些心塞。英子真是不会挑东西送,等她来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
马车晃悠悠地驶出了城,街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了后面,人声也渐渐消失在耳际,苏宸撩起帘子往窗外看去,前方是十里青山、绿水相绕。他便又闭上眼睛小憩。
怎知一闭上眼,脑海里突然涌出来的全是昨天晚上一夜春宵的画面。他越是想忘掉,就越是不受控制地流连于每一个细节。
苏宸苦笑,手撑着额头,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女人,没想到居然也会对这种事念念不忘。想他堂堂一个王爷,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像菀娘那样的,不过就是青楼女子罢了,就是到了上京也是一抓一大把,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转念间,苏宸又想起叶宋说的话。她说得对,仅仅是一天,就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再也回不去昨天。菀娘是青楼女子,初夜给了他,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是昨晚一过,今晚明晚甚至于以后,她便会被许多的男人给糟蹋。
像她那样的青楼女子不难找,可是对于菀娘来说,像苏宸那样的男子才是无可替代。
☆、第401章:她叫苏南
等今天过后,今年、明年,再回来这个地方,就真是不一样了。菀娘就真的是一个风尘中的女子,就和当初的南枢……一个样。
就这样离开,是否真的不会留遗憾?苏宸也在问自己。他是要给人以救赎还是毁灭?
马车走上青山路,路面略有不平整,轻轻摇晃着。车辙的声音像是一条滚烫的铁链一样,拉扯着人心。
“停车。”苏宸忽然道。
扈从驭马缓缓停下,正好停在了树荫下。扈从回头来撩起帘子,问:“王爷有何吩咐?是否要掉头回去?”
苏宸沉沉看他一眼,他自觉多言,遂闭嘴不言。苏宸道:“本王只是坐马车坐得闷了,想停下来透透气。”可他嘴上那么说着,却不见他走下马车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更不见他把马车的窗帘子卷起来通风透气。他便只是闷闷坐在马车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扈从闭嘴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王爷是在犹豫什么吗?”不等苏宸回答,兀自又道,“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贤王妃说得对,不要留有遗憾才好,但凡王爷有一丝犹豫的,就应该立刻掉头。不然王爷便这样想,若是继续往前走的话王爷心中是否痛快,如若是不痛快,必然就是有遗憾。”
扈从这一席实在而直白的话,让苏宸不喜不怒地斥了一句:“本王让你说这么多了吗?”
扈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属下失言,请王爷恕罪。”
菀娘起身以后,对镜贴花黄,将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只是脸色苍白,面上提不起一丝精神。那眉目间满含愁绪,又添一丝别样的风韵。
楼里又不止她一个姑娘,外面起身的姑娘们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聚在二楼房门外窃窃私语,可私语的内容又能不大不小地传进菀娘的耳朵里,无非就是一些她先前凭借着贵公子在楼里自视清高,如今没了初夜贵公子人也不见了,往后的日子她不还得和其他的姑娘一样开门迎客;麻雀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万万不可能的。
后来老鸨上楼了,将外面的姑娘们呵斥一顿,她们也就散了。老鸨进了菀娘的房间,见她正坐在妆台前,便道:“菀娘,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妈妈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第一次接客人难免会难以忘怀一些,等过些时日就好了。在青楼这种地方,是最忌讳动感情的,这人来客往,男人们都是来寻欢作乐的,不会有真感情在,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但往后只要你安心接客,凭你的姿色和琴舞,不愁没有再遇到贵人的机会知道吗?”
菀娘道:“妈妈,我今天很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出去行吗?”
老鸨见菀娘没精打采,真要说什么估计她也听不进去几句,遂道:“行,你昨晚辛苦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到傍晚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你再出来迎客。”说罢就转身出去了,在门口关上房门之际也碎碎骂了两句。
菀娘将自己打扮得再好看也无济于事,因为走掉的人兴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坐到绣床边,伸手摸着床单和被褥,仿佛这里还留有苏宸的气息,便缓缓伏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嗅着,嗅着嗅着眼泪就留了出来,渐渐不能忍,整个人便埋进被子里,痛哭失声,手指紧紧攥着被角,低低道:“你为什么就不肯带我一起走,就算在你身边为奴为婢也好过在这里堕落风尘啊……”
上午青楼是不开门的,却有人早早就来敲门。老鸨打开门一看,抬头就愣住了。苏宸站在门前,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他抬手就扔给老鸨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道:“菀娘我带走了。把她人和卖身契一并交给我。”
“这、这……”这银子不够啊!老鸨也知道苏宸不是一个好得罪的主儿,掂了掂钱袋子,堆着笑脸道,“公子这真是太突然了,菀娘才给公子开了苞儿,她的卖身契值多少银子奴家还没来得及估算了,公子这就要将人带走着实有些为难……”
“你现在估算还来得及么?”苏宸冷眼看她道。
老鸨道:“在公子来之前,菀娘可是清伶,为了调教她奴家请了最好的乐师和琴师,可费了不少钱财。这……现如今公子想要买走她,这点儿银子……总是不够吧?总得再加点儿吧?”
“你嫌少?”苏宸拔高了尾音儿,道。
老鸨讨好道:“望公子能够谅解,奴家这里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做亏本的生意呀!如若这价钱谈不拢,恕奴家就不能将卖身契交给公子。”
苏宸道:“青楼做生意虽是为北夏所允许,但人口买卖就不行,没有哪个青楼暗地里是清白的,如若你真要较真,回头你这青楼被查封也不是难事。”老鸨脸色一肃,苏宸继续又道,“我和王爷府是什么关系,上次你派人去取银子就应该已经清楚了。又或者,今日你纵然是不允,我抢了人便是,那卖身契在我面前不过一张废纸罢了,你便是一分钱也休想拿到。”
老鸨尚在迟疑,苏宸就又吩咐扈从道:“去通知王爷府,便说这里暗地进行人口买卖,让王爷来好好查一查。”
这真要是查起来,就算没犯什么事也得耽搁好几天,这几天的青楼生意她都别想做了。青楼里一日的进账就能抵好几个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