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琉夏是杀阡陌的亲妹妹。这点我知道。同样的我也知道,琉夏死了,死了很久,死在了长留消魂钉之下。……知道这些就够了。我咬牙一狠心放弃了杀阡陌温暖的臂弯,断然扯下他环在我腰间的手,捏上他的肩,让他直视我的眼睛。
我只见得杀阡陌眼中的一片混沌,无光无神,没有一丝神气,没有一丝清明。我用力握住了他的肩,对他大喊,“杀阡陌你清醒点!琉夏已经死了!死了千年了!花千骨不是琉夏!永远不会是!”我说的全是实话,喊得精疲力尽,耗尽了一切的勇气。
耳边有风声呼啸,杀阡陌眸子赤红,霸道的掌风横扫过来,一下便将我击打出许远。我狠狠撞上了冰凉的石墙,身体继而又如纸片一般软软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之上,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我胸前的衣襟与身前的地砖和帷幔。
痛……好痛好痛……真的好痛……我感觉自己的骨头已经全都断了,我觉得自己再也站起不来了,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杀阡陌来到了我的身前,他蹲下身,眸子里没有了混乱,却添了异样的焦急,他皱好看的眉皱起,唇角不再上翘,整个人都显得惊慌失措。
他说,“天儿,不要睡!”
他说,“——好姑娘,别走!”
然后我看着他不再魔怔的,安然无恙的样子,对他露出了微笑。
——治疗魔怔最为简单快捷的方法就是借力打力。我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当然这个法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一命换一命”。他心中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就越要对他说什么,等他气极了对施救者出手泄气,这气泄完了,他人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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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我在长留,自己的屋子内。我睁开了眼,想要动上一动,却感觉到了周身的疼痛,犹如被重物碾压过一般。移目,却对上了那人的眼眸,右腕想要抬起,却发现那人紧紧抓住了我的右手。
是杀阡陌。
我唇角向上勾起一抹张扬笑意,“杀阡陌,我真高兴!”杀阡陌,我真高兴,你恢复如初了。
杀阡陌神色却是忧郁的,与我的笑容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开口,慢慢道,“天儿,你真的个……好姑娘。”他转而问我,“值得么?”
又是这个问题。值得么。值得么?当然值得了。于是我这样告诉他,“你若是死了,就没有人保护我的爹娘和蓬莱了。”
杀阡陌一霎那便沉默了。他扯出一抹笑意,与平时无二的笑意,“对,没错。”这抹笑容里其实是含着苦涩的,只不过那时的我没有看出来罢了。我不知道,在那不久的将来,他在我的葬礼上也露出了如此的笑容,内里有着那抹苦不当初的悔意。
“我什么时候能痊愈?”我绝口不提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受伤,“总是卧于室内而不出是很容易引起他人怀疑的。”
杀阡陌收起前一刻的表情,抬指搭上我的腕脉,过了半刻方道,“再过几日罢。”
“几日?”我追问。
杀阡陌敛了指,反而又握住了我的手,“至多三日。”
杀阡陌坐在床沿,单臂环在我的肩上,揽起我的大半身子,我的头无力靠在了他的颈子边,整个身子都瘫软在了他的怀里。
闻他此言,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转首间正对他的脖颈,轻轻一叹,“这就好了。”
杀阡陌的颈子慢慢渲染出了绯红,我疑惑抬首,“怎么红了?”
尴尬扭了头,杀阡陌的神色略有不自然,道,“没什么的。”
我“啊”了一声便算将此事揭过,转而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闭上了眼睛。杀阡陌的身子先是微微一僵,而后便放松了许多,任由我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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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我的额头正对着那人的鼻尖。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我的额间,我的脸刹那间便红了一片。但当我意识到,我的整个人,整个身子都被杀阡陌揽在怀里,而我的手臂正环着他的腰的时候,我就这般愣住了。
我想起了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我脑海中又闪过了“情有可原”这四字。正所谓情有可原,便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的意思——我努力的在为自己可以正大光明的享受这个温暖怀抱而找借口。
感觉到了我的僵硬,杀阡陌缓缓睁开了眼,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清明。他并没有松开我,却将手臂收了收,让我更贴近他的身子,“好姑娘。”
我默认了他的行为。其实是我不知道如何拒绝。我便低低的“嗯”了一下。换来了杀阡陌的一声轻笑,“好吧,天儿。”他这样说,“看看身子还疼不疼?内伤好了没?”
我在他怀中扭动了几下,发现自己的内伤真的是好了!且一点点隐痛都没有留下。我伸出手,在薄被下找到了杀阡陌的手,握住了它,“谢谢。”我真诚道谢。
杀阡陌颔首,快速勾出一抹笑意遮掩住了自己的疲惫,“我们之间无关感谢。”
杀阡陌这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不能再在他的温柔中沉溺下去了。无关谢谢?这不就是代表了我与他直接的鸿沟吗?他是魔君,我是他的属下!只是属下!
我一霎便敛了眸子,声音越发的低了,周身虽然没有疼痛却是冷得厉害,“漫天明白。”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呵,杀阡陌啊杀阡陌——花千骨是霓漫天的劫,杀阡陌是商琴的劫,而我的劫……就是花千骨与杀阡陌了。两个劫难,两样结局,一条命。这叫我如何抉择呢?
或许,怎么抉择都是不对的罢?
☆、关山明月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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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说的三日变作一夜,代价是杀阡陌的灵力透支。
又是一夜的相拥,我对杀阡陌满含歉意。这伤虽是为他而受,可看他如今为我自损功力,我还是心中一痛的。我静静卧在杀阡陌的怀里,感受着那人沉稳的呼吸——为我疗伤,他实在是太累了。
房门外忽而传来响动,我略有一惊,回身望了杀阡陌一眼。叩门声响起,伴之而来的落十一师傅的话语,“漫天。”
落十一?我不悦抿唇,今日他怎么便得了空儿来看我这徒弟?他舍得那虫子?我沉默半响方才开口,语气不善道,“师傅如此所谓何事?”
落十一道,“三尊召见,漫天你且快随我来。”
闻得此言,我霎时便愣住了,三尊召见?见我,为什么?是因为我那被毁有恢复的仙姿吗?眸光微转,落于杀阡陌身上,我是不忍心叫醒他的,可……若是有人进来看见了他,那该如何?抬腕,指尖无意识轻轻划过虚空,我顿时想到了幻术。
我立刻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在杀阡陌身前的狭隘空间内划开弧度。法阵初成。我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从杀阡陌的怀中轻轻退出,又细心替他掖了被角,我整理了衣衫便推门而出。
落十一师傅就立于门外,他见了我,略略勾唇,“漫天,随我来罢。”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就随他一路而去——居然会愚蠢到喜欢花千骨的虫子,与他,我自然是无话可说。
穿过那并未熟悉的走廊,去到大殿,大殿辉煌,那三尊高高在上,睥睨终生。与落十一师傅一齐下跪于殿堂前,落十一师傅道:“霓漫天带到。”我亦是低下了头,恭敬出声,“弟子霓漫天,拜见三尊。”
白子画慢慢道,“起来吧。”笙箫默接口,“落十一你退下。”
我站了起来,目送落十一师傅起身起离去。转首,作了一揖,我问,不卑不亢,“不知三尊唤漫天来所为何事?”
摩严轻咳一声,言语威严,道,“霓漫天,你这仙姿为何竟恢复如初?”
我暗自眨了眼,这话问得可真是直白。
回答是早已想好的,三分真七分假,我略有一顿,微笑道,“漫天仙姿毁于洗髓散,原是可以恢复,不过是拖得有些久了,此次回去蓬莱,家父采古籍《山海》之秘术,启用浮沉珠,助漫天祛除体内毒素,还漫天一身仙力。”
这《山海》是我蓬莱只有掌门够资格阅读,却从不外借的古籍孤本,各大门派均是没有,以此为法术来源,三尊定然不会追究。
果然,摩严不再说话,想是满意了我的回答。那笙箫默听罢,眼波微动,却是“哎”了一声后方道,“漫天的仙力似是高了些许。”
我疑惑凝眉,做出了一副不解的样子,斟酌片刻道,“许是浮沉珠之力于漫天体内略有余存?”
这便是实实在在的大假话了,浮沉珠内所含的法力早便因漫天所施的逆天改命之术而耗尽,如今浮沉珠内封印着的是商琴大半的法力——我只取了其中的一分不到,漫天法力就增强了许多,商琴法力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那对于尹上漂,你了解多少?”笙箫默看了眼白子画,又问道。
我沉吟了半刻,如是说道,“尹上漂像是个卧底。他几次三番想要怂恿漫天去杀掉花千骨,或将她赶出长留,就是他给了漫天洗髓散,并对漫天下手的。”
笙箫默问道,“他为何对你下手?”
我直截了当回答,“因为漫天不愿对花千骨下手,还撞见了他的秘密。那个时候,漫天瞬移念错了去处,碰巧就看见了他在一僻静处不知在等什么人,很是焦急。”
白子画面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只见他开口,“霓漫天,你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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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床上那叠好的被褥,我神色一暗。
他……走了?
没有他的屋子让我无由的感到了一股萦绕心头的冷清气息,我向后退了两步,却撞上了一人。那人伸手握在了我的腕间,熟悉的触感让我心颤,是他,他没离开!
“嗯?”那人尾音上调,显得邪魅而不轻佻。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啊。”
“天儿……”那人似是无奈开口。
我反握住他的手,颓然一叹,“只不过是怕你离开罢了。”
杀阡陌一霎那间就沉默了。而后他勾唇笑了。这抹笑,饱含了温暖,我看得出来。我猛然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为什么会有温暖呢?他的笑容不是只会对花千骨绽放的吗?他对我应是如过去那般,漠不关心的啊,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似是退缩一般,我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杀阡陌好如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反手拉在了我的腕间,他微微眯起了眼,“天儿。”
我默默叹息一声,我怕是中了那惑人心神的毒了,而这□□,便是眼前这人,我决定装一回痴儿,学着他方才的语气,语音上扬,“嗯”了一声。
杀阡陌略有诧异的睁大了眸子,极黑的瞳仁散发着琉璃般的光泽,唇角笑意却并未收敛,那神色魅惑到了极点,我一时竟是看痴了,不由自主的开口,我道,“杀阡陌,你真的好美。”
杀阡陌笑容更盛,他抬手轻轻抚在我苍白的面颊之上,指尖流连于我的唇边,“天儿,其实我明白的。”那人声音极尽的温柔,我眨了眨眼,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唇瓣上忽而传来了温润的触感,是杀阡陌。
他……吻了我。
时光于这一刻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