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羽不解的眨眼。自己平日里也不怎么在意首饰之类的物品,嫌累赘。今日因着纹平帝赐宴,才勉强依着楚儿上了根金丝蝴蝶钗,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不值得廖远如此大惊小怪。不觉伸手到发上一摸,却也睁大了媚眸。此时躺在掌心中的竟是之前在那此地无银阁中狄螭交给她的无名钗,不知何时到了她发上。
伏羲磬是不会自行出了阁寻主的,发钗自然也不会。乌雅羽不解,狄螭心下自是知晓,那是他趁她不注意,亲自为她插上的。只是不明白为何廖远这副表情,于是招了两人过来问话。
“子远,因何如此失态?”狄螭墨眸凝着廖远神色。
廖远似是仍未从震惊中回神,颤抖着对乌雅羽道,“娘娘,可否借钗与学生一观?”
乌雅羽见纹平帝点头应许,便将钗递到廖远手中。
只听廖远边端详那物,边喃喃自语,“日月星曜之辉,宇宙万物之灵。环瀛戟……竟出世了……”
“小子,你胡说什么呢?还想再打一架?!”武锋凑了过来,本就看这孩子总盯着自己女儿瞧,心里不爽,如今还攥了女儿的簪子不放,便想发作。
廖远见“未来泰山”发话,之前更是已经知道了这所谓书生拳脚上的功夫实在了得,便收了魂不守舍的姿态,将钗递还给了乌雅羽,一言不发的退到一旁冥思苦想。
狄螭和乌雅羽对视一眼。之前廖远的喃喃自语,旁人没听到,这两人离的最近,却是分明。可这廖远是乌雅羽亲自追回来,又是狄螭留了给自己儿子用的股肱之臣,两人自然知他心性,一时也就没再追问。只招呼了众人用膳。
今日早朝上纹平帝已言明要赐宴,因此上晚膳算是十分郑重。众人席地跪坐,各人面前摆了案几。依照四国礼仪,乌雅羽坐了狄螭对手次席,乌极、武锋在帝王身侧一右一左,廖远相陪。而逍遥二子则在乌雅羽身侧分坐。
制式虽正式,可因为席上都是受不得拘束又不爱虚礼的人,所以倒省去许多麻烦。贵和不在,每道膳食廖远先试了,纹平帝动箸,然后大家便各自随意。
纹平帝端了酒,先是敬了乌极一杯,“这些日子来,辛苦爱卿了。朕有愧。”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乌极也算是看着这帝王长大的,虽然从前五皇子远离朝堂,两人并不熟识,可登基近六年来,两人却是君臣相得,自知这孩子深沉,话语虽简短却诚挚。于是也不再依礼称罪,默默饮了杯中酒,便是毫无怨言之意。
狄螭心下自是感动,却也只是敛眸片刻,吩咐楚儿斟酒,便又去向逍遥二子举杯。这次什么也没说,连干了三杯,喝得两兄弟心下惴惴,再也不敢嬉笑应对,恭敬的陪了。心中各种各样的怨气,竟就这样散了,不禁腹诽这帝王太善于收买人心。
自此后可真称得上宾主尽欢。两兄弟一搭一唱说着乌雅羽童年趣事,逗得乌极也不时哈哈大笑,廖远更是听得神采飞扬,便是狄螭,也始终勾了唇角,时而温柔凝视对面脸颊绯红、尴尬又娇媚的女子。
只有武锋并未与众人同乐。武锋喜辣,可席间都依着纹平帝做的十分清淡,他自觉无聊,吃了几口便只是饮酒。几杯下肚,酒劲上来不由轻叹,对着窗外明月发起呆来。
“老泰山,朕敬你。”狄螭低声道。
武锋回神,半晌却不举杯回应,“草民没什么值得皇上敬重的。若是虚礼,便免了。”
狄螭俊眉一轩,道,“便是养育雅逍雅遥雅羽三子,足以让朕感念敬重。”
武锋哼笑,斜睨那举着碧玉杯的君王,“两个儿子便罢了,入乡随俗,这乌家儿子自古便是给四国养的,随皇上折腾。我的芽儿,可是我这武家遗孤活在世上的快乐所在,是我希望的小芽儿!女儿外向,要自行长到你家后院去,我便忍了!可若你不善待她,还要如武承帝般将自己的枕边人化作一缕香魂,武锋绝不吝惜这条性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面对呼呼怒喘的武锋,狄螭心中五味陈杂。武承帝时淑妃的犯上作乱他登基后也曾仔细查阅过,证据实在并不周全。或者是真,也或者只是后宫内斗的牺牲品。武锋这些年拒不受官,推说狂生不识大体,可狄螭却一直疑是因他对帝王家是有着难以释怀的怨怼,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狄螭自认冷情,可亲见自己不怎么相熟的亲人被自己的父亲处死,都觉心碎神伤,想这武锋性情中人,被抄了三族,独活于世,那又是怎生的悲痛?便是淑妃真个有罪,也未准与当年的国丞武家有什么牵连。想到此也不等武锋应他,自行罚饮了杯中酒。
武锋见状,酒意上涌,拍案而起,走到纹平帝案几前大声道,“一杯酒了不起么?!今夜武疯子便与皇上不醉不归!只要你日后善待我芽儿,武家的前尘旧事便再与你纹平帝狄螭无关!疯子这半条命也送了给国家百姓!”
纹平帝闻言墨眸精光四射。
这武锋虽表面疯癫,可实在是个不出世的人才。当年的皇城第一才子,风华震朝野。武承帝那一代明君都十分爱惜他,只等他成熟些稍敛锋芒,便要重用。可没成想后来竟出了阴阳之乱。直到最后武家满门抄斩,武承帝罚武锋入赘乌家,也是舍不得这才子便这么魂归九天,否则当朝那么多适婚男子,要继承乌家香火实在没必要偏偏选中他。怎奈何武锋一直不肯为狄螭所用,缺人缺到要累吐血的纹平帝也只能望才兴叹。如今武锋说这话,那是要出山了!
虽不知是什么让这老顽固动了心,纹平帝却绝不肯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是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声量也高了几分,邀武锋对面坐下,从楚儿手中接了酒壶,亲自给两个人都斟上,当下便喝了起来。
第十三章 释前嫌君臣对饮,妃子醉月下舞剑(二)
乌极虽见不得自家孩子如此胡闹,可知两人心意,也就低头吃菜眼不见为净。廖远和逍遥二子则兴奋的看热闹。只把乌雅羽一人急得如坐针毡。秦澈祭日这帝王只饮了半壶酒便不适许多日,刚才狄螭敬酒时她已忧心,只是奈何帝王威严,不便阻止。如今以武锋的酒量,若真和狄螭拼起来,那可真大事不好!何况前日老太医才含泪跪地求了她要管束这任性的皇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将狄螭之前要她明哲保身的叮咛全抛在了脑后,牙一咬心一横,揽了罗裙在两人身旁跪坐,拉着武锋的胳膊便撒娇道,“爹爹,皇上今日赐宴无雨宫,是因着女儿思念家人。可您却只顾和皇上尽兴,不理芽儿!”
武锋一愣。女儿是自己生养,怎会不了解?自秦澈亡故乌雅羽就极少做这样的小女儿姿态,更不要说当众且是帝王之前。
乌雅羽再接再厉,不依道,“二哥说您特意给芽儿带了青梅酒来,怎地也未见让芽儿喝一杯?莫非不是用来一同尽欢,而是留了给芽儿独自闷酌的?”
乌家后园有两颗青梅树,据说是当年喻鎏亲手栽种,带着仙气。此言不知是否为真,可那梅子味道确实绝美,清新宜人含之如品甘霖琼浆。当年秦澈得知此事,便向乌雅羽讨了给狄螭。说是五皇子脾胃不合,旧疾犯时总是饮食皆废,这青梅许能有裨益。那时狄螭还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虽也不乏药石,却难用到灵物,这青梅止吐竟是有奇效,乌雅羽自那以后年年都全数摘了亲手腌渍好,让秦澈带去给狄螭,只留几颗给小乌染,自小最爱这梅子的她,再没吃过一粒。只是秦澈亡故,这梅子便没了去处。乌雅羽睹物思人,常垂泪腌渍这梅子,阉了以后泡酒独饮。今年梅子成熟时她采了,刚腌渍好就进了宫,还未等酒成。乌家人便趁这个机会将她酿的酒带了来。
因此乌雅羽此话一出,武锋却再无心思想她为何当众撒娇,也懒得再理会皇上,忙叫乌雅遥拿了梅子酒来,陪着女儿喝了起来,只怕乌雅羽想起秦澈伤心。
这厢父女两个推杯换盏,那箱狄螭却心潮澎湃。他只当秦澈死了,这天下再无人会为他挡酒、解他心意,自此后便是这黄汤再苦涩、人生再艰辛,也只得独自默默忍受。今日武锋答应出山,他是打算舍命陪君子的,竟被这女子笑语嫣然的便挡下了。
心绪起伏,本就因龙睛果的药力渐退而隐隐作痛的心口绞痛起来,霎时便出了一身冷汗。假托更衣,躲起来吐了个昏天黑地,扶着墙壁滑坐地上,不知多久眼前黑雾、耳中嗡鸣才散去,缓过一口气,整理了衣物强撑着回返。
大厅中宴席已撤去,只剩乌雅羽和武锋两人扔在对饮。武锋虽熏熏的却还精神,乌雅羽却是以手支额,闭目喃喃的说着胡话。
“这梅子芽儿是给五皇子渍的,爹爹不许偷吃……”
狄螭闻言心中一震,本因思念秦澈而起的凄凉中蔓延开丝丝温暖。秦澈在时,年年都送了梅子来,说是乌家给的,却没想到竟是乌雅羽亲手所制。本觉两人相遇不过数月,这样细思起来却也已认识了多年。只是奇怪,当时他一个被冷落的皇子,竟然劳烦丞相家的小姐亲自下厨,这份恩情,秦澈怎的会没有提起过?
乌家人却因乌雅羽的话而警觉起来。秦澈和乌雅羽两情相悦的事情,因着四将军、四丞相之间不得有姻亲关系,而绝少有人知晓 。乌雅羽进宫前未免事端,乌家人便一致同意能不提此事便不提此事。知情不报也是欺君,既然一开始决定不说,可不能此时让乌雅羽醉酒对纹平帝泄露了出来。
乌雅遥偷觑纹平帝神色,赶忙拉了乌雅羽起身道,“芽儿醉了!不是一直求二哥传你琅琊剑?此时二哥便传你,也好叫你醒酒。”
乌雅羽似是并未全醉,听乌雅遥言语,恍惚间似乎觉得之前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听话起身,随着乌雅遥向庭院走去,临出门前顿了顿,转身对楚儿大着舌头道,“外……外面凉。皇……皇上莫要出来……出来要……加衣服……”
狄螭见她醉酒还如此惦念,心下自是温暖,一者不愿辜负她挂念,一则也是痛到无力,便应了。可又从未见她舞剑,不想错过,于是披了锦袍,随众人到后箱,让楚儿在窗前摆了椅子,隔窗坐看她学剑。
这后宫中乌家众人自是不能带剑进来。没有趁手的兵器,乌雅羽顺手抄了一只椅子腿,正是之前被廖远和武锋砸碎了,丢在后院的残骸。乌雅遥则解下腰间丝绦,真气到处,舞将起来,直如三尺青锋无异。
逍遥二子和秦澈师从世外高人,功夫到底有多好狄螭其实并不真正知晓。如今雅遥这手功夫,至少朝中是无人能出其右了,纹平帝欣喜的道了一声“好”。他之前虽知逍遥二子功夫好,可刚登基时不得不倚仗他们两个做文臣治理内政,自秦澈死后,更是不舍得送他们去边关怕再折国之栋梁。如今若不是身边有廖远,未准愿意放乌雅遥去北地。
琅琊剑舞起来圆转如意、皎洁如月,锋芒处却又凄厉凶狠、快如闪电。乌雅遥抱“剑”而立道,“芽儿可看清楚了?”
乌雅羽苦笑,“试试看吧……酒喝多了,仍是有些糊涂……”
见乌雅遥瞪她,便收了声,拎着椅子腿到庭中开阔处舞了起来。不仅招招到位,更难得的是已有了三分意蕴。
见狄螭专注的凝望月下女子,乌雅逍不禁得意道,“小妹悟性过人,世所罕见,可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