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御兴奋的点头,便又侧耳去听纹平帝殿上议政。可听了一会儿,想问廖远,又见少傅发呆,不禁疑惑。这少傅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弄得他有疑问也没法问,已因应对不妥被父王不轻不重的责怪了几回。太子不喜抱怨,更不喜推脱责任,自是老老实实在纹平帝前认了错。可他也不愿就这么委屈着,总要想法子让廖少傅恢复正常才行。
孩子有了困难,不是找父母,就是找老师。如今是老师出了问题,又不好告诉父亲,那便只剩母亲可以求助。对太子而言,最接近母亲的人就是那个温柔解语的东学太傅了。这一日悄悄拉了乌雅羽到涵源宫,托她想办法让廖少傅恢复正常。
乌雅羽看太子背影,摇头苦笑。当日御花园亲子宴的时候,乌雅羽就看出这帝王对太子柔和的性子有些担忧。后来帝王任廖远为帝师,乌雅羽便怀疑,纹平帝是暗自存了让太子学学狂生的魄力之心。如今不管狄螭是不是想让狄御学廖远,孩子已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竟是对乌雅羽笑了笑,说是到玄武殿与父皇讨论政务,顺便将他缠住,让乌雅羽趁此时去朱雀殿见见廖远,好生安慰一下。临走前还神秘的眨了眨眼,送了乌雅羽一个你知我知的神情。
乌雅羽小声笑骂。太子虽还小,可依四国礼法,十二岁就可以开始选妃了。过了十岁,便有宫人教他男女之事。此时虽是一知半解,可总是有了概念。廖远爱慕乌雅羽,从不掩饰。后宫人尽皆知,太子也不例外。只乌雅羽因廖远对她一直只是友好,从无真的逾越,便当那是无聊之人传的闲话而一笑了之。此时这小太子分明当廖远是相思才这样恍惚,便送了乌雅羽这剂良药。
乌雅羽虽觉小儿顽皮胡闹,可却也有些担心廖远。那人脾气虽直,却保护欲极强。爱惜太子如子侄,等闲烦恼决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来。此时也不知是遇到什么麻烦困扰。她总觉廖远是自己亲自哄骗回来,自然要多加照顾一些,不能委屈了。所以也便顺了太子心意,向朱雀殿悄悄而去。
终究不是做贼的性格,乌雅羽到了朱雀殿便现身,让宫人进去通秉。宫人知这娘娘恩宠盛极一时,虽然惊讶,却也立即遵从。
此时廖远正给苍桖喂药,听说乌雅羽来了,一时走不开,又舍不得让她等,便干脆让宫人请她进来。
乌雅羽初见苍桖光裸上身,还有些尴尬想回避,可见廖远一人有些吃力,便热心作祟,忍不住上前帮忙。两个人自是比一个人省力,乌雅羽喂药,廖远给他渡气推拿,配合无间。廖远多日来心里郁郁,没这么畅快过了,不免笑弯了眸子望着心中爱慕的女人,俊颜熠熠生辉。
刚和乌雅羽说笑了两句,却听怀中一缕微弱声音道,“贪狼……好色……总有一天要为女人……丢了性命……”
廖远闻声呆愣半晌,大喜,小心扶了苍桖躺下,却见那人仍是一贯的闭了眼睛,也不知刚才那话音是不是自己错觉,急急向乌雅羽求证。
乌雅羽还未答话,就听那人虚弱冷嘲,“呆傻之人……常有……”
廖远这次可是一直盯着榻上的人,见苍桖口唇蠕动,声音确实从他嘴里发出,高兴的一连串骂个不停。苍桖却闭了口不再言语。廖远骂够了,想是那人虽醒了,却仍旧虚弱,便照顾他睡下,神采飞扬的送了乌雅羽出去。
乌雅羽冰雪聪明的,虽不知前因后果,可也多少明了,廖远为人其实最是血性,苍桖说到底也没什么大罪,廖远伤了苍桖,见他重病垂危,自是心里难受。此时那人似乎病情好转,廖远便高兴了。乌雅羽见状也一起笑弯了眉眼。
直到纹平帝听闻宫女禀告乌雅羽竟然偷跑到朱雀殿而赶来,又见两人在门口有说有笑,自然是要冷冷斥责一番,又罚了廖远挨板子,乌雅羽跪白虎堂抄书,太子做杂役,这几人才算是散了。
且说乌雅羽哭笑不得的跪在白虎堂将“嫔妃无旨不得出墙”抄了两千遍,抄得腰酸背疼腿抽筋,才恭敬去玄武殿交差。
贵和在打盹。乌雅羽不忍唤醒他,便立在一旁看帝王专心的批奏折。看着看着却皱眉。只见那人无比专注,旁边摆着已经凉了的一份简单膳食,显然是没动一口,而手掌总是有意无意的抚着心口,且越来越频繁,到最后干脆抵着不松手,面色也越来越不好。
心里恨他不爱惜身体,也管不了他给宫里订下的一箩筐规矩,没有通报自行就走了进去。
狄螭见她来,墨眸闪过一抹温柔,嘴上却是一本正经的教训她没规矩。
乌雅羽耐着性子听完,让已经被某人唠叨吵醒的贵和去重新传膳。
纹平帝苦笑看那妃子将一叠抄写重重放在龙书案上,不知从哪里拿了把扫帚,噘着嘴扫起玄武殿,显是不等他罚,便自行领了。
“臣妾先扫着这里。”乌雅羽知道帝王瞪她,低头负气道,“您吃完了臣妾自会去扫宣政殿。要是您还觉罚的不够,臣妾连前朝的含元大殿一并扫了。”
狄螭见她样子本想板脸,可终究不想与自己为难,便淡淡笑了。这女人,早过了双十,在四国已算得老姑娘了,怎地还如此孩子气?无奈让贵和摆了案几,亲自走过去拉了她一起坐,才声音清冷道,“贤妃抄写拖拉,耽误朕晚膳。如此有损龙体的事,便是扫了整个宫城也难弥补。”
乌雅羽闻言抬头。只见那墨眸里一片柔情,不敢多看的咬唇垂首,攥紧了衣襟。难道这人不用晚膳是因为在等她?这样一想心里可真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怨了。
“记得初时贤妃都会服侍朕用膳的。”
那是他自己说的不合规矩,她才不敢了!乌雅羽虽腹诽,可仍是认真的捡了几样养护脾胃的菜肴给帝王添了。
狄螭见她仍是闷头不理,轻轻勾了她下颌道,“子远确实英俊,可也不至于便将朕比得面目可憎了吧?”
乌雅羽听帝王调笑,想起抄写了一下午那句荒唐言,冲着帝王弯了媚眸。
见那双眸子中的神采,冷情的帝王也不禁乱了心跳,心有灵犀的含笑道,“近日来卿可是在练狂草?怎地不见了那笔行云流水?只见龙飞凤舞?”
乌雅羽本不是那种善于赌气的性子,听狄螭用他独特的方式哄她这许久,哪里还会再不承情的找别扭?绯红了面颊服侍他用膳,只怕他饿得时间长了,更难受。狄螭见她柔情缱绻,将什么规矩抛了脑后,竟也给她添起菜来。
第十七章解愁绪偷渡太傅,妃无旨不得出墙(二)
解愁绪偷渡太傅,妃无旨不得出墙
“世人只道帝王后宫三千佳丽艳福不浅,却不知最难消受美人恩。刚迎了众妃进宫,朕也并未立这许多规矩。待到后宫赐宴时,许多美人全围了上来,人人拿了菜肴要朕尝尝。朕是吃还是不吃?吃谁的不吃谁的?况,他们哪里会如卿般知朕口味?能吃的不能吃的朕心一横便全受了。当晚就把陈太医气的胡须乱颤,道是朕好色不要命,差点就辞官丢下朕不管。翌日早朝若非澈扶着,朕连宣政殿都上不去了。众朝臣还道,朕前夜荒淫无度,将身子累成那样。”狄螭摇头叹息苦笑,“朕也并非对定规矩有什么偏好,许多规矩便是因着这般可笑缘由,不足为外人道耳。”
难怪这人总板着脸,实在是本心太软,连妃子那些根本无甚真心的谄媚他都不忍拂了意的糊涂皇帝。乌雅羽听他言语,好气又好笑,想怨怪又觉心疼,“您是皇上,吃什么谁还管得了?
狄螭笑了笑,亲自将一粒葡萄剥了,送到乌雅羽口边,“先帝崩猝,朕还未登大宝那时,御儿母妃便曾道后宫苦,想请旨回了娘家。婷婷一生端谨,与朕夫妻日久,从未有过非分之求,朕便准了。可其父却不肯,到朕面前哭求,道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朕是不在乎旁人如何议论,婷婷却道于龙威有损,便作罢了。后宫有多苦,朕不知,可朕还未登基,婷婷便已如此委屈受限,日后宫中嫔妃甚多,只怕更难受。那时朕便想,妃子们都是各家的掌上明珠,朕需多疼惜。”
乌雅羽将那葡萄含在嘴里,只觉甜中带酸,酸中带涩,到最后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拿了帕子默默低头擦帝王指上汁水。
纹平帝见她神态,轻叹,“吃谁的就是谁的恩宠,哪里由得朕性子?妃子娘家各个是朝中大员,这宠与不宠,岂是朕疼不疼惜那么简单?朕毕竟不是后宫中长大,那时不懂这宫墙里的世界,如今也未必就懂了,只不过硬是管教成自己懂得的方式罢了。到最后,终是变得的冷酷无情。没了真心,只剩权衡和算计。”
乌雅羽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摇头。
纹平帝伸手捧住她脸颊,低声问,“卿观子远为人如何?”
“廖先生国之栋梁。”
狄螭听她如此回答,呼吸也不由一滞,却仍是语调平静道,“时机到时,朕便将你许给他,可好?”
“不好。”乌雅羽轻轻挣开帝王的掌握。
狄螭愕然,还从未听这妃子如此直言违逆过自己,“子远文通武达,前途不可限量,又是深情血性的好男儿……”
“臣妾忠于皇上!”乌雅羽斩钉截铁道。
皱眉与她对视,见那媚眸中一片澄澈的坚定,狄螭不由心烦意乱,“那又如何?!你这样的女子,朕终究是不可能将你长久留在后宫的!”
乌雅羽正欲大声道“为何不可”,可见狄螭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成拳抵着心口,身子微微颤抖,终究是柔和了表情,“那便待到皇上留不得臣妾时再说吧。臣妾忠于皇上。若您真下道圣旨,羽自会奉旨出墙!”
一顿晚膳本是温馨开场,却终是不欢而散。两人各自心中都是抑郁,反复思量许久,却都意识到,这似乎是第一次对坐用膳。心中不由起了珍惜之意,那口角和争执便渐渐淡忘,只暗自藏起了诸如“她的微笑”、“他的葡萄”之类的记忆。
回到无雨宫,乌雅羽坐在按前看了会儿兵书,便觉得心绪不宁。虽说反复劝告自己,在这后宫之中,终究是要听从皇上的安排。帝王有帝王的难处,她大多不懂,都是在他亲口说出来后,才知道误会他许多。可是今日他的言语作为,总是让她不安。
之前几次他劝她离开,她也只当他嫌她单纯。可这一次连廖远都扯上了,却似已经下定决心。若说是因自己与廖远接近,帝王不喜而出此言语,可也真不像。难道……难倒是因为苍桖所说的,紫微真龙的事情?
心中烦乱,没个出口,干脆提了那条桌子腿到后园舞剑。先将琅琊剑温习了一遍,又习练廖远传她的无名功法,习完依口诀仔细推敲,越想越觉奥妙无穷。
待到收功已过了子时。夜枭啼鸣,四婢也已灭了宫中烛火,各自歇息,只留了廊上宫灯。乌雅羽径自去沐浴过后,仍是了无睡意,便在花园里观星。虽说逍遥二子都偷着学了些许观星之法,乌雅羽却没有。
记得小时父亲抱着自己坐在院中,指着漫天星斗问,“芽儿看这星星可是很美?”
小女孩笑着用力点头,“爹爹,大哥说星宿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只要我们能看懂他们的语言。”
武锋冷哼半晌,指着天上圆月吼道,“那颗混蛋对我说,我永远也见不到你娘了!就这屁话你想看么?!”
小女孩被吓的从爹爹的怀里掉到了地上,一边揉着额角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