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遥轻咳着,勾了唇角冷笑,俊雅中不掩男儿的刚毅。佟哥儿见他不再说话,正开心他似乎有所软化,便见那双迷人的眼睛里冷芒暴现,那男人竟是握紧了玉簪,向着自己小腹刺去。
佟哥儿再想阻止,早已不及。那一簪□乌雅遥脐下三寸的关元穴里,虽因他手上无力,只入肉一寸,却是伤了要穴。
“你疯了?!”佟哥儿扑到乌雅遥身前,颤抖了手,想去拔那簪子,却又不敢妄然的碰触。
乌雅遥只觉周身狂肆奔流的血脉一滞,便都争先恐后的从那簪子处外泄。虽是浑身无力,却觉得一阵轻松。看那女子慌乱的样子,冷淡又傲然的一笑。
那一笑,就好似什么刺进了心窝里。佟哥儿也不知为何红了眼眶,“你何苦?!”
乌雅遥此时已是再没了一丝力气,坐立不住,便向前倒去。
佟哥儿怕他这样伤的更重,赶紧伸臂揽了他,小心的扶他躺在榻上。手指颤抖的拂过他盈着痛苦却仍俊俏无比的眉眼,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拭着他紧抿的青白唇边挂着的血丝,哑声问,“谁……你……你只爱谁?为了她,连男儿的身子都可以不顾……”
乌雅遥半昏半醒之间,眸子微微翕合,茫然喃道,“谁知道……但总归……会有那么个人……”
马车里的空间很狭小,可对于幼小又瘦弱的狄螭来说,却显得空旷。
独自一人时,总是空旷而寒冷。即便穿着厚厚的衣服,盖着层层的锦被,抱着烫人的手炉,他仍旧觉得冷。那是一种从身体内部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寒气,什么也无法驱散。
从窗帘处透进来的风,更是吹得他心口钝痛,隐隐的似乎又蓄势待发的要折磨他。饶是如此,他的小手仍旧那么挑着窗帘,湿漉漉的墨眸望着远处宫门的方向,安静而固执的期待着什么。
马车终于缓缓的起动,除了车轮的碌碌和车夫的吆喝,再没了别的声音。他蓦的松了紧绷着的小小身体,手指无力的放开了窗帘,颓然的缩进马车的一角,咬着唇忍着心口蠢蠢的扭绞和烦躁欲呕的感觉。
谁也没有来,母妃,还有兄弟姐妹。这也很正常,除了皇祖父武承帝,他一向并不受人喜爱。何况,此次美其名曰送他去休养,其实是父皇厌他,要将他贬到别院,谁会不知趣的来送行呢?那岂不是明里和父皇做对?
出城的路宫变时被兵马蹋烂了,嘉佑帝忙着整顿朝政,肃清异己,一时还没忙得过来修理这路面。狄螭忍受着那颠簸,迷迷糊糊的靠着车厢思付,二皇兄似乎是曾经抱怨过的,每次他去猎场都要受颠簸之苦。 二皇兄的马车那么好,还会觉得颠簸,百姓们的货车更是不知道会颠簸成什么样子,会毁了蔬果和陶器之类的东西吧?记得大皇兄府上的加儿曾经对明慧抱怨过,说是一车的梨子,运到城里都坏了一半……
父皇很忙,大臣们也很忙,哥哥们更是每天学务繁杂。要是自己能再长大一点多好,别的事情他做不好,和皇城的百姓一起把这条路修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吧?
皇祖父曾经说过,对百姓好的事,百姓一定会和皇家同心协力的。
皇祖父还对他说过好多好多,他那时候不懂,可一句一句都记在心里。慢慢长大,偶尔懂得了其中的一句半句,更是努力的要将那些话记牢。那是一代明君毕生的治国之策,可惜,自己恐怕活不到能够将那些话全部理解的年纪了……
会死在别院吧?四皇兄似乎是这样说的。那天四皇兄来看他的时候,他病得正重,没能起蹋。四皇兄和他母妃当他睡着,说了些话。那些话他本不该听的,可是毕竟是听见了……
四皇兄当时很生气。他没想到四皇兄会为了他生父皇的气。他很想开口说,四皇兄莫气,螭儿不在乎的。死在别院,死在皇城,都是一样的。
父皇怪皇祖父偏宠他,那他便随皇祖父去了。他根本没命长大的,怎么做的了皇上呢?皇祖父只是喜欢他罢了。皇祖父总道,做好皇帝辛苦,心中一点不苦的,肯定不是好皇帝。也许,就是因为他永远做不了皇帝,皇祖父才会那么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才永远不会让他做皇帝……
皇位是父皇的,将来是皇兄的,他不想要。他只想修路,将这被兵士们蹋坏的路修平,那样,百姓就不会怪皇家,更不会怪那些拼了性命去保护四国的兵士了……
猛地一阵烦恶,他挣扎着起身,俯身在痰盂上。知道今日需乘车,他本不想吃早膳的,可母妃赐了糕饼,他却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吃了一小块,仍是吐的辛苦。跪坐在那痰盂旁,看着那些秽物里丝丝的淡红,他厌恶又庆幸,幸好陈太医不会看到,否则又要叨念他了。
他不怕叨念,却怕那叨念中深深的挫败和无力。他总是想安慰那位急脾气却善良的长者,他曾对陈太医说过,“神医难医必死之人,莫要难过。”可那次竟然将太医惹的红了眼眶。总是做错,无论他怎么努力想让周围的人开心,永远也办不到……
马车忽地停驻,狄螭跌坐在车厢里,昏沉的蜷缩着身体。吐过之后那烦恶消减不少,扭绞却更甚。冷汗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让他更加寒冷,细小枯干的手指紧紧的扣着手炉。
恍惚间,似乎有人上了马车,他听见有人在责备他贴身的宫女蕾儿,然后他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抱出了马车。皇城的天气还并不寒冷,可他身子骨弱,却有些受不住。他在那人怀里瑟瑟的发抖,紧咬着唇瓣,不呻吟身上的痛楚。蕾儿说,没有人喜欢听小孩子哭闹,男人尤其讨厌。
只是一瞬,他便又进了一个更加温暖的地方,还有一股清新的香气。勉力的睁眼,他看到了宽敞的就像堂屋的车厢,自己被放在车厢的软蹋上,身上裹着一袭火红色的皮裘,三皇兄正坐在身侧,擦着他口边的秽物。
狄螭赶忙向里侧移动了一下身体,避开皇兄的碰触,“脏,晦气。”他很小声的说着,氤氲墨眸望着狄凨,苍白唇边一抹温柔笑意。
狄凨英俊又傲气的眸子眯了眯,没有坚持的将手上丝绢递给狄螭,坐到另一边的软蹋上,温声说,“我却总觉得,你干净的就像城北仙井里的水。”
“仙井水好凉。难怪螭儿总觉得冷。”狄螭轻笑了一声。看了看手中沾了污渍的丝帕,也不知是不是该还了给三哥。
“你拿着吧。德丫头给送我的,我不得意,干脆给你了。”
狄螭闻言更加为难,低头愧疚道,“袁小姐给三皇兄的订情之物,却被螭儿弄脏了……”
狄凨挑窗帘吩咐马车前行,才笑着睨狄螭,“小五弟已经懂得什么叫订情物了?”
狄螭轻轻点头。
狄凨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的说,“五弟就是聪明。”
狄螭听着狄凨的语气,只觉心里一凉。余光偷觑三哥面上表情带着一丝阴郁,他不敢再看,只低头抚着身上狐裘。三皇兄的马车甚好,即便在这颠簸的路上,也仍旧算平稳。火红的皮毛,随着那轻轻的摇摆,尖端好似火焰般舞动。
“这是……赤舌裘?”狄螭讶然。
“噢?五弟认得?”
“在书上看到过……”
“五弟见闻真是广博。”
三哥这话是夸奖,可敏感早熟的他却能从这话语中,察觉到非同寻常的气息。尤其是听了四哥那一番话,他心里更是明白了父皇和几位哥哥一直以来在防备着他什么。他忽然不禁会想,自己的短命未尝不是好事,给他一个理由,可以说服亲人们他的无害。
第二十四章 罗衫半解戏君子,病体昏沉忆往昔(三)
作者有话要说:意外的上了穿越频道的首图,所以这周会努力更新。。。
阿魔已经好久没有无存稿更新的经历了。。。T。T
罗衫半解戏君子,病体昏沉忆往昔
“总是病着,正经的书读不进去,只好看些杂学。”狄螭轻声说。
狄凨皱眉打量着狄螭。武承帝曾道这孩子天降神才,其他人却常道五皇子不过是个胆小的病秧子。狄凨与旁人不同,他虽不觉这孩子有什么神才,却相信被那一代明君总是抱在膝头喜爱的,定然不是俗物。
他很想知道,一个如此小的孩子,竟然能让那一代明君如此喜爱,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如果他能学会,继承皇位就有望了。
“后面的车马上有不少书,送你在别院解闷。”狄凨有些心不在焉的随意道。
“谢皇兄。”狄螭惊喜的抬头,墨眸漉漉的望着兄长。
无论三哥的态度如何,心里又存着怎样的目的,他是唯一来送别的亲人,还给自己准备了这温暖的车马,这礼物。最重要的,三哥竟不嫌他,亲手抱了他。自太医诊了他命不久长,除了武承帝,就没有亲人再抱过他了。抱个活死人,那是很不吉的。
狄凨因为狄螭那样的眼神,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适之感。强自定了定神,他柔和了声音微笑道,“赤舌裘可暖和?也一并送了你吧。”
“这怎么可以?赤舌裘是袁大人家的传家宝。”
“反正也扔在府库里等着生虫。还不如拿来给我小五弟暖身。”狄凨勾了嘴角,“何况,五弟模样生的如此俊,将来袁大人说不定把那德丫头许给你。这赤舌裘就做了嫁妆,提前送你了。”
“袁小姐喜欢三皇兄……”狄螭茫然道。
狄凨斜倚在榻上,单手支额,无聊的看着窗外,“那又如何?表哥表妹的,甚是无聊。与其那样,我宁可娶乌家小姐。泰丞虽不是什么掌大权的职位,却是世代忠良,无论哪一朝都备受器重。娶了乌家小姐……”
狄凨说到这里,忽地停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心里的这些算计,怎么竟然会说了出口给这小五弟听?!这本是不该说给任何人知道的盘算。
狄螭见狄凨神色阴郁的看着自己,小手用力的按了按疼痛的心口,才声音微弱道,“袁丞相是三皇兄舅父,遇事定然要帮三皇兄,可能亲上加亲总是好的。相比起来,乌家遇大事,一向只问四国江山百姓,不问人情。只怕,对三皇兄未必有助力。”
狄凨双眸精光四射,瞪着对面那瘦小的孩子。他才多大?却将这朝中情势看得如此分明。几句话间,将厉害分析的精辟,更是将狄凨没有遮掩却也从不曾表明的野心点了出来。
“五弟说的真真在理。”狄凨欺近孩子苍白如纸的小脸,“可皇家的人,是不能将这样的真话说出口的。”说着,伸指轻点了下狄螭的胸口,“这里明白,是权术。说出口来,是粗鄙。”见狄螭咬唇低头悄悄揉着心口,狄凨犹豫了一下,忽道,“不过,说给三哥听没关系。”
狄螭微愣,停了手上动作,虽只片刻,却仍痛得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可是想吐?”狄凨低声问着,伸手到暗格里取了一个狭长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两排十二个,青黑晶亮的梅子。他伸手捡了一颗出来,递到狄螭口边,“来,吃一颗。”
狄螭抬头看着狄凨眸中的温柔,颤抖了小嘴轻轻的含了那梅子,只觉眸子里一阵发热。酸甜中带着一阵清香,他似乎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据说止舟车晕吐有奇效,特意寻了来给你。”
“谢谢三皇兄……”
狄凨潇洒的挥了挥手,变戏法般的又取了个小碗出来,放在狄螭小鼻子底下,“要不要尝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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