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你连弓家都不知道?皇商弓家,专做皇宫大内的茶叶生意,别提多有钱有势了。现在正当宠的杨嫔知道不?她的外祖家就是顺远城的弓家!”
田氏孤陋寡闻,当然不了解这些东西,但媒婆的话足够振奋人心了。田氏高兴得合不拢嘴,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说道:“没想到我家姐儿还有这福气。”
“不过,”官媒婆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是过去做通房。但田大嫂放心,只要姐儿生下儿子,一准提成妾。”
田氏的心冷了下来,高兴劲也过去了,“那万一没生下儿子呢?一直是通房?”通房是奴籍,妾室是自由身,地位上差了一大截子。娘家人能不能沾到光,地位的问题就很关键。
“这——”官媒婆迟疑了一下。前边两个通房只因头胎生个千金,都被发卖了。“顺远城离田家村可有两百多里地呢。弓家怎么就能找到你家姐儿呢?因为弓家二奶奶找算命大师给二公子算了一卦,说是甲子年,己卯月,丙午日,壬辰时出生的女子,才能给二公子生出儿子来。我查遍了城里和周边乡镇未嫁女子的出生时辰,好不容易才查到你家姐儿。田大嫂也应当知道,十八岁的大姑娘,没有婆家的很少,这个时辰出生的就更少了。”
媒婆说到这儿,田氏尴尬了一下。田翠儿因为有偷盗恶习,田氏托了几个私媒都没找到婆家,连累得田青的婚事也被一推再推。
官媒婆惯会察言观色,见田氏的神色淡下来,赶紧说道:“弓家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全是官银!”
田氏大吸一口气,脸色紧张得发红,眼神都直了。官媒婆暗自鄙视了一下,心里终于放松下来。
买个普通丫头也就十两银子,一百贯大钱。弓家为了买个通房,竟然出到百两,可见势在必得。
田氏反应过来后,嘴唇哆嗦着不知说什么好,搓着手,鼻头汗津津的。
官媒婆拿出一张纸,递给田氏,“如果田大嫂同意,就在上边按个手印。一百两马上就是你家的了。”
田氏不认识字,把量了一下,拿到田青面前,让他看看有没有问题。
“死契?”田青对自己妹妹的印象,就中午找火折子那一刻最清晰,第一次意识到妹妹是个人。
田氏听了后,没啥大反应。如果生不出儿子来,通房丫头的卖身契倒宁愿是个死契。活契到期后,还能再嫁不成?如果能生出儿子来,抬成妾室,卖身契当然也就不存在了。
“快看看是不是一百两的卖身银?”田氏催促儿子。
“是。”
“那就成了。”田氏喜滋滋地回到媒婆身边,爽快地按下手印,然后巴巴地看着媒婆。
“我到马车上让人提银子来。麻烦田大嫂把姐儿找来。我现在就得带人走。”
“好好好。”田氏欢喜不迭。她第一次差自己的儿子去做事——把女儿找来卖掉。她自己则要留下来称银子。
田青找到慎芮的时候,田余正告诉她,什么草可以喂鸡、鸭,怎么沤农肥。
“余儿弟弟真厉害,什么都知道。我太崇拜你了!”
田余羞得脸通红。
“翠儿,娘让你回家。”田青面无表情地说完,然后瞪着脸红的田余,微皱眉头。
“呦,青哥怎么舍得移尊步下地了?没迷路吧?用不用我送你回去?”田余看到田青,一点尊重的意思都没有。
田青冷哼一声:“我不与愚昧之徒说话。”
“我呸!将来翠姐儿出嫁了,我看你怎么养活自己。难道让婶子下地做活?”
田余的话说完,田青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总以为,妹妹出嫁前,他一定会考上功名的。好几个算命先生都说,他不是种田的命。
可是现在,田余的话虽然恶毒,却已经变成现实了。好在有一百两银子,一定能坚持到自己考个功名的。
想到这儿,田青再不理会田余,皱眉催促了一下慎芮,转身离开了。
慎芮背着猪草回到家,看到院中坐着一个中年女人,一身亮丽的宝蓝色织锦外褂,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要多晃眼有多晃眼。这个女人手里还拿着一杆秤,秤竿上扎着一朵红花,这让慎芮很纳闷。称东西的秤而已,需要打扮得像主人一样吗?
“哎呦,这就是姐儿吧?瞧这腰身,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头胎准生儿子!”
媒婆的话让慎芮打了个趔趄,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心头微微有些不悦,说道:“这位婶子是媒人吧?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都不嫁。”媒人的话反映了对方的要求,他们只是想要个儿子,不是正儿八经想娶媳妇。
媒婆还没有说话,田氏先扬声骂道:“不知羞耻的丫头,婚事是你能谈论的吗?赶紧去洗漱!”
媒婆的笑脸拉了下来,知道这个乡下丫头不是个老实的。
慎芮洗完手脸,凑到田氏面前,摇晃着她的胳膊,撒着娇说道:“娘亲,女儿还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呢,不想嫁人~~”
田氏的脸色有瞬间的尴尬,她一时不能接受女儿以这种全新的态度对她。但随后她就粗鲁地推了慎芮一把,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媒婆脸上堆上笑,拍拍慎芮的胳膊,说:“田姑娘,你已经让你娘过上好日子啦!一百两的卖身银,你娘吃啥吃不着?”
“卖身银?!”慎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对啊,”媒婆抽出卖身契,让慎芮看结尾处的那个红手印,“你娘按了手印,这契约就生效了。你已经是弓家的人了。”
慎芮的脸色白了一下,不相信地伸出手,想拿过卖身契来看一下。媒婆急忙把纸张塞回荷包里,怕慎芮把卖身契撕喽。
田余告诉慎芮,她既要做十亩地里的农活,还要偷摸人家的庄稼把田氏和她儿子、鸡鸭猪们喂饱。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田翠儿种地收不了多少庄稼。即便如此,田氏还是不满意,经常对田翠儿打骂。这次跳山坡,真的跟田余没多大关系。以前,田翠儿偷东西被捉到过很多次,从没起过跳山坡的念头。这次不知怎么回事,让田余遇到了,差点被田氏讹了一百吊钱。
慎芮想,可能田翠儿不想再被亲娘压榨。原来,天下真的有不爱自己儿女的父母。
“我被卖去干什么?”不是去生儿子吗?怎么还涉及卖身的问题?
“去做皇商弓家二公子的通房。生了儿子就能抬成妾。”媒婆瞪大眼睛,夸张地强调‘妾’这个字,好像在说天大的好事。
“呵!真够高贵的。”
“做了弓家姨娘后,别忘了你的娘家。谁生了你,可得心里有数。”田氏拉着个脸,用惯常的教训语气‘嘱咐’卖掉的女儿。
慎芮心里怒到极点,脸上却笑着点点头,说道:“娘亲说得极是。寒来暑往的,养了娘亲和哥哥十年。末了,又给你们挣了一百两银子。这份情,我容易忘,娘亲必是不容易忘的。因为你们少了一个奴仆,处处需要自己干活,肯定不习惯。我虽然是去为奴为婢,被人作践,但有了娘亲经常打骂我铸造的底子,日子肯定能熬得住。娘亲,你日子不好过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呦,让我也高兴高兴。”
田氏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伸手就向慎芮的脸煽来。有了中午的前车之鉴,慎芮说完那句话后,就知道田氏会动手,一见田氏抬手,她快速地扬起胳膊就朝田氏的手臂砍了下去。
“啊!”田氏痛叫一声。
饶是走东家窜西家半辈子的媒婆,也没有见过母女间有这阵仗。她赶紧上前拦住又想打人的田氏,一把抓过慎芮,扭头喊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的一个年轻媳妇子。年轻媳妇快步走到慎芮身边,架起慎芮就往院外拉。
媳妇子的力气极大。慎芮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勒得生疼,挣了两下没挣开,笑嘻嘻地对媳妇子说:“这位姐姐不用紧张。我身无分文,难道还会逃跑做乞丐去?万一遇到歹人,把我卖到窑子里,不是更加生不如死?姐姐说,我即便不愿意,又能怎么着?”
媳妇子一听有理,便放松了力道,斜着眼睛上下打量慎芮,“田姑娘是个灵透的。”
慎芮咧嘴苦笑一声,暗道,我只是比较惜命。
媒婆在身后听完慎芮的一席话,心里也大松一口气。只要自己把人平安送进弓府,拿到酬金就行。反正这个通房是弓二奶奶自己选的,以后能不能降伏得住,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跟自己可没半点关系。
进弓府
一路上,慎芮都掀着车窗帘子打量外边。媒婆和那个年轻媳妇以为她是没出过远门,被外边的景色吸引,便没有多管她。
官道两旁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里几乎都是快要成熟的麦子,没有能够藏匿人身的庄稼。直到顺远城里,慎芮都没找到逃跑的机会。
顺远城处在水陆交通的枢纽上,热闹非凡。走到一处人员特别拥挤的街道上时,慎芮干脆把头伸出车门,半边身子探出去,‘高兴’地东张西望。年轻媳妇抓住慎芮的肩膀喊道:“田姑娘,以后逛街的机会有的是,现在还是坐回车内吧。”
慎芮缩回身子,瞪大眼睛问:“一个通房丫头,能随便出来逛街吗?”
媳妇子噎了一下,拿眼看了看媒婆,见媒婆没有什么表示,便松了手,任凭慎芮坐到车夫旁边。
这条街离码头近,运货的板车很多,马车行驶的速度极慢。两边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不过装饰都不豪华,定位在中下层人士身上。运货的脚夫此起彼伏喊叫着‘让——让——’;店家热烈地夸奖着货品;买家大声地讨价还价……整个街道喧闹冲天。
在车夫认真地与一辆装满货物的板车错车的当口,慎芮忽然跳下马车,闪进人群中,朝一个小巷子跑去。车夫惊叫一声,喝住马匹,跳下马车就去追。
媒婆和媳妇子吓了一跳,撩开门帘就明白发生了何事,顿时气得一阵大骂。媳妇子也赶紧跳下马车追赶了过去。
慎芮不辨方向地在人群里乱钻。她对地形完全不熟,只一味寻找能藏匿自己的地方。别看电视里有菜筐子啊,烂竹席什么的,一遮就能把人藏起来;还有那好心的街坊,看到弱女子被追,往往会帮一下……可惜到了现实中,这些就没有那么容易实现喽~。
慎芮慌乱中,跑到一个死胡同里,再也无处可去。年迈的车夫气喘吁吁地堵在慎芮身后。年轻媳妇子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很轻松地走上前,一把扭住慎芮的手腕,笑着说道:“田姑娘不仅通透,还是个狡诈的。到了弓家,一定会过得有声有色。”
慎芮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说道:“姐姐是练家子不成?你跑这么远的路竟然不累?”
“呵呵,还行吧。我娘除了登记小孩子出生的时辰,给官家富户说媒,还管理女犯人、处置官奴等,这些都是力气活。所以,我就练出来了。”
慎芮哀嚎一声,乖乖地跟着回到车上。她看到媒婆愤怒地瞪着自己,便说:“我实在憋不住了。俗话说,屎尿不等人。我也是没奈何。”
媳妇子‘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手指头点了点慎芮的头。
媒婆没想到慎芮说出这么粗鲁的一句话,一张老脸抖了抖,冷哼道:“田姑娘不是要逃跑就好。像弓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别说通房丫头了,就是普通的粗活丫头,不知有多少穷人家的姐儿抢破头皮去干呢。”
“我可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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