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芮乜斜着眼,看看那一百两银子,又看看他,勾勾手指,让他跟自己进内室。
弓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慎芮打开一个立柜的门,里面塞满了衣物、布匹。她把衣物、布匹搬开,又把里层木板推开,夹层里是个陶罐。
“把它搬出来。”
弓杉搬陶罐时,感觉很沉。
慎芮把陶罐的布堵头打开,让弓杉看。一尺多高的罐子,里面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子,得有上百斤。
弓杉很惊讶。
“好了,给我搬进去。”
弓杉又乖乖地给她搬了回去。
“怎么样?知道我饿不死了吧?拿银子帮我,是表现了你的善心。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不会拒之门外的。但是!你不能因为愿意帮我,就居高临下地控制我。我不是你们家的奴隶了!不是啦!”
“嗬嗬嗬~”弓杉愉悦地笑起来,“还以为你不在乎身份地位呢,提起为奴的经历,却这么激动。我从没把你当成奴婢看。”弓杉走出内室,抓起银子冲慎芮扬一扬,“真不要?给祺儿的,你暂且保管而已。”
慎芮环抱着双臂不接银子,只拿眼瞪他:“我不是在乎奴婢身份,是反感那段经历!没有自尊,没有自由!”
“自由?”弓杉纳闷地看看她,“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所有人都得遵守规矩。都像你一样要求什么自由,早天下大乱了。”
“对牛弹琴!”慎芮冷哼一声,起身去院子干活。
弓杉眨眨眼,对这么直白的贬损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要你不嫁人,别的事,我不管。”
他走后,慎芮足足骂了他一天。
此后,胡婶再不提给慎芮找婆家的事,还不时地念叨“女人应以夫为天;男孩子哪能不拜祭祖宗;夫妻间吵架是正常的……”慎芮当听不见。
官员的休沐日,也是慎芮的休息日。每逢休息日,她就带着胡伯胡婶和儿子,在阳惕城里到处玩。过了年后,随着天气的转暖,慎芮也学着大家到城外去踏青。
三个大人在晓山湖边的草地上围坐一圈,把弓祺放中间,拿玩具逗他,让他学着抛开大人的手走路。他其实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但他自己不那么认为,非要抓着大人的手指头,或者扶着什么支撑物才敢迈步。
没费什么劲,弓祺就发现自己可以单独行动了,顿时兴奋地啊啊大叫,端着双臂,高高地抬着腿,一脚深一脚浅地,沿着湖边就跑远了。慎芮和胡婶赶紧跟上去。胡伯拿着坐垫、吃食等,笑呵呵地走在后面。
弓祺玩累后,慎芮雇了一条渔船,四个人荡舟湖上,继续欣赏湖中的风景。到了下午,湖中的游船少了。游玩的夫人小姐们打道回府,游玩夜场的公子们则还没上场。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像一面镜子,波纹不兴,安静而又热烈地反射着太阳光。慎芮一时兴起,大声唱起了歌。
弓杉是在宁安城里遇到的弓楠。他更加消瘦了,身上以往的洒脱气息丝毫无存,只剩下淡淡的忧伤和深沉的孤寂。
“二哥,祤儿在家里过得可习惯?”过年过节的时候,是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弓杉照例是不回去过年的。弓家是做生意的,以利为重,对弓杉的这种行为倒是看得惯。
曹胜婵母子已经进了弓府,拜了祖宗,入了族谱。一开始封氏的确怒气冲天,连‘和离’的话都说了出来。弓楠只说了一句话,“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求你。”这句话让封氏悲伤到极点,又气愤到极点,在金嬷嬷的劝解下,终于让曹氏母子进了府。不过,曹氏只得了一个通房的地位。这是封氏的惯常做法。弓祤虽然是被封氏抚养,仍是一个庶子的身份。曹胜婵多次在弓楠面前念叨,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这么尴尬和难堪。但弓楠好像没力气再管,竟然置之不理了。
“祤儿很聪明,家塾的先生常夸他呢。”弓楠淡淡地回答弓杉的问话。
“他才三岁多。这么早就去读书,太辛苦了吧?”
“这是封氏和婵儿的共同意思。她们难得有这么一致的时候。”
弓杉叹口气,不再谈论弓祤。这个侄儿,他统共也没见过两次面。倒是那个常常调皮大笑的弓祺,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二哥准备去哪?我明天要护镖去阳惕城。”
“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这大半年来,我找过了田翠儿所有能去的地方。呵呵!五弟知道吗?三儿根本就不是田翠儿。她来历不明,去向不明。我常常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什么?她不是田翠儿?那她是谁?”弓杉大吃一惊。
“田翠儿的生活习惯和日常作为,和三儿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我去了田家村,看到了田氏和她的儿子。那样的人家根本养不出三儿这样的女子。田翠儿不认识字,从来没出过田家村,根本没什么见识,她除了如牛马一样种庄稼,就是拼命地偷偷摸摸。除了两人的长相相像外,没有一处相同的。三儿曾说什么,她的外祖家在旅游村,那里有炒茶的人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胡诌的,反正田翠儿的外祖家绝不住旅游村。到现在,我也没找到旅游村在哪里。”
弓杉很是震惊,“那田翠儿会不会做陶塑?”
“这点更能说明三儿不是田翠儿了。因为没有任何人看到过田翠儿捏泥偶。”
“噢,天哪!不是泥偶,是陶塑。比泥偶更复杂的陶塑。”弓杉苦恼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心里乱成一片。
“什么陶塑?五弟在说什么?”
“我偶尔看到过三姑娘做的陶塑,非常精美。”
“你在哪儿看到的?”弓楠一把抓住弓杉的手,激动得声音发抖。
“我——,哦,不是看到,是猜的。她给二夫人、二嫂她们捏的泥像,那么精妙。我还听到她说做陶塑的详细过程。那她肯定是做过陶塑的。”
弓楠慢慢放开弓杉的手,满脸怀疑地看着他。弓杉略心虚地移开视线,说道:“二哥,既然你没有要紧事,跟我去阳惕城逛逛吧?散散心总是好的。”
“也好。”弓楠的神情又缥缈起来。
弓杉交接完托镖货物,带着弓楠到慎芮的陶艺铺子前走了两三遭。但铺子门板紧闭,一直没有人开门。这是条繁华的主街,一再来此逛街,倒没引起弓楠的怀疑。他此时也没心思怀疑弓杉。
弓杉怕弓楠埋怨自己,不敢直言慎芮就在这里,决定让他二哥自己发现。但是心内却又十分挣扎,封氏和曹胜婵在他眼里,都不是好相与的。慎芮好不容易逃出来,就这么把她送回去,实在于心不忍。最后他一狠心,还是站在了慎芮一边。于是,他劝弓楠去城外的晓山湖游玩一下。弓楠无可无不可,由着弓杉去安排。
在城外,巧遇了付丞。他带着随从,正要悠闲地出城。“弓贤弟?这么巧啊。上次和你一聚,愚兄便对你深有好感,正想着什么时候约你再见,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
“愚弟能得付兄青眼,深感荣幸啊。”弓楠下了马,急忙行礼。他们虽同为生意人。但付丞刚得了一个淮扬路都监的虚衔,从七品。弓楠不能再以平民之礼相见。
“说什么见外的话。”付丞赶紧也下了马,托起弓楠的手腕,说道:“咱们兄弟之间再不可要这些虚礼。你知道,我是不喜欢这些客套的。”
弓楠介绍了弓杉后,付丞更高兴了,极力邀约弓家两兄弟跟自己一起去玩。三人到了晓山湖边上,没有上游船,在堤上找了一处树荫,摆上酒肉吃食,开始边畅谈边看湖里的风景。付丞见识广,说话幽默,且非常健谈,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话。弓杉竟然听不厌。
一阵好听的曲调从湖上的渔船上传来,是由一个女声唱出来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那里有漫山遍野大豆高粱,在那青山绿水旁,门前两棵大白杨,齐整整地篱笆院,一间小草房啊……”欢快的歌声有点逗笑,曲调也怪。岸上和湖里的人都没有听到过。
弓楠听到这声音的第一句,疑惑了一下,随后激动地站起来,喊了一句“三儿”,就往湖边冲了过去。付丞惊讶地站起身,刚想跟上去。弓杉把他拦住,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二哥家事,还望付公子不要插手。”
“唔——”付丞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坐了回去。弓杉追着弓楠跑到湖边,已经拦不住弓楠了。他连鞋子都不脱,就进了湖。弓杉赶紧去找船。
弓楠一边拼命向慎芮的渔船游,一边高喊“三儿”。渔船上的人好像听到了他的喊声,歌声戛然而止。渔船随即加快了速度,远离他而去。
“二哥,你赶快把衣服换了,免得着凉。”弓杉带着随从、小厮,租了条游船,很快就追上了弓楠。春天的湖水还是很冷的,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帮着弓楠换湿衣服。但弓楠一把推开他,吼道:“为什么浪费时间到码头租游船?就近找个渔船,她还能跑那么远吗?!”上了船后,弓楠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愚蠢。游泳去追,怎么追得上?都怪自己失去了理智!明明知道她在逃离自己,还大声喊叫。他懊恼地摘下湿漉漉的襥头,扔在甲板上,扶住扶手直喘粗气。
弓杉略微心虚了一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把他的湿衣服强行扒下来。
“她还活着!老四,她好好地活着呢!”弓楠很快把船的事甩到一边,转眼和弓杉分享起自己的激动来。
弓杉尴尬地笑。
“加快速度!若能追上刚才那条渔船,我重重有赏!”弓楠又兴奋又急不可耐。弓杉安静地看着他忙活。
慎芮租的渔船是晓山湖里最普通的。远远地,它在其他渔船中几个穿插后,游船上的人便失去了目标。
弓楠只好对每个相似的渔船询问检查一下。直到天黑,一个在靠岸的渔船上吃饭的渔夫说道:“唱歌的大姐是吧?上岸了。在两水镇就上岸了。”
“两水镇?”
渔夫指指两水镇的方向和距离。弓楠急忙指挥游船往回赶。弓杉知道两水镇,那是晓山湖通向金矿的必经之处,与阳惕城刚好隔湖相望。要想到阳惕城,必须过湖。
真够狡诈的。
弓杉转身看着高度兴奋的弓楠,说道:“二哥,我们去阳惕城里休息一下,明天天亮再来找吧?你下过湖,又这么久没吃东西,万一生病怎么办?”
“两水镇又不远,可能也不大。很快就会找完的。现在阳惕已关城门了吧?”弓楠侧身询问游船的船家。
船家答道:“公子不知,现在是晓山湖赏夜景的时节,城门是彻夜不关的。”
弓楠欢快地笑起来,得意地看看弓杉。
“我猜,三姑娘不会带着祺儿去两水镇的。那里……只有朝廷的驿站,低等的客栈、酒馆,和,青楼/妓/院什么的。”
“嗯?!”弓楠的身子一抖,不敢相信地看着弓杉。
“那个镇上的人主要是矿工。”
“快快快,再快点。”弓楠忽然空前的慌乱,语音都变了。他烦躁地在甲板上转了几个圈,低声骂着什么,只一会就双眼含了泪。
“二哥,我敢打赌,她绝不会在两水镇。她的狡诈,你应该有所认识才对。她这是声东击西!”弓杉的内疚越来越大,追着弓楠不停地安慰。
弓楠忽然站住,茫然地瞧了弓杉好一会,理智才恢复一些,压了压慌张的心情,说道:“‘狡诈’这个词,不要随便用。她这是聪明。但两水镇,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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