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一惊,急忙从睡榻上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鬓,就让人进来。
京城里的封府不止来人了,还来的是大人物。大房和二房的长媳。也就是封氏伯父家的大堂嫂和她自己的亲大嫂。封素萍不知封家出了什么事,竟然让长媳亲自出面来找自己这个出嫁多年的小女儿。
封素萍自听到送信的人说来人是嫂子后,便一直焦急万分地等在弓府门外,心里七上八下。二夫人听到消息后,带着老大、老四的妻子也从新宅子里赶过来,不停地打听,封家有啥事。
直等到傍晚,才等来了封府的车队。从小在京城官场里混大的且出身高贵的两个嫂子,自然是人精,和二夫人说话,即亲切得体,又不失身份。不管二夫人怎么试探,口风完全不漏,场面话说得圆转至极。
二夫人明白了,封家的人不是来找弓家的,只是二房自个的事。于是客气了一番,让封氏自己面对她的两个嫂子。
等两个嫂子用过晚饭,封氏终于耐不住气,急急地问道:“嫂嫂们远道而来,必是大事。封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堂嫂叹口气,“现在倒没出什么事。但以后就不好说了。付丞给朝廷献了新的记账和查账方法。于是,皇上就让付丞入了户部,帮助推广新策。这也就算了。皇上后来忽然兴起,竟然让付丞去核查朝廷各部的账册。已经查了兵部和吏部,查出了不少问题。你大伯这段时间来,没有一晚睡安稳,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说着,抹起了眼泪来。
封氏大吃一惊,看向自己的亲大嫂,“父亲就在户部,可有办法阻止付丞?”
她的大嫂摇摇头,“付丞领了钦命,无人敢拦。他身后有谨王撑腰,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那父亲?”
“父亲倒不会有事。户部的账目经过了多人经手,没人敢做手脚。就是大伯那里。宫市使的帐只要被查,必有人遭殃。”
封氏微微松口气,心多少放下了一半,她转向大堂嫂,“那大伯可有对策?”
大堂嫂擦掉眼泪,兴奋地说:“原来吧,没有。现在有了。你们弓家有个高手,能把账目做得天衣无缝。到时候,把她请到京城去,你大伯设法把内藏库和宫中各司、局的账本拿出来,让她把帐重做一遍。封家的泼天大祸就能避过了。”
封氏终于明白两个嫂子的来历了。她好笑地说道:“真是荒唐。大伯做帐做了一辈子,还不如一个小辈不成?”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啊,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付丞查账真的很厉害。不仅核查账册、对牌和库存,还查市面上的物价,摸着银钱货物的流向一直深挖下去,然后又用各种方式计算合理性、平衡性等乱七八糟的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而这些东西,统统都是从弓家学去的!付丞对这一点,毫不讳言。就是说从弓家学的!”
封氏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白得吓人,“所以呢?”
“所以你大伯就派我们来了呀。祖师爷在弓家,我们还怕什么?师父教徒弟都是要留一手的。如果弓家帮我们把帐重做一遍,付丞还能查出什么来?”
封氏摩挲着茶杯盖,陷入沉思,半天不语。
“我就给小姑明说了吧。你家夫君的小妾慎氏,就是那个人。京城知道慎氏的,并不多,都以为是弓楠创制的新记账法呢。但我们清楚到底是谁。她是你手底下的人,借给娘家用一用,不为过吧?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见一见她?面子已经给足她了,金钱上也不会少她的。我想,她应该很乐意。”
“哼哼~!”封氏冷笑,“其他人或许还有可能跟你们走。慎芮嘛,很难。”
“什么意思?”大堂嫂一惊。
“她连过年过节都不回弓府呢,就跟着弓楠在外边乱跑。”
“这——你总有办法找到她吧?你是她的主母,命令她做些事再正常不过。”
封氏沉吟很久,只叹了口气。大堂嫂恨铁不成钢,“小姑在娘家时,也是敢说敢做的人,怎么嫁到弓家后,反而软了性子?你是下嫁!踏进弓家门就自带三分威势。如果你压不住弓楠,就让娘家人出面,你三哥不就在歙县任职吗?离得近,找弓楠方便。”
“大堂嫂!不是你想得那样。这个慎氏以前被我打骂得比较多,所以不敢回来。”
“啊?这样啊。”大堂嫂看了封氏一眼,心里有些怪她恶毒。她转眼一想,神秘地问:“她可喜欢黄白之物?”
“弓楠还会少她这个?封家的钱财比起弓家来,差远了吧?出再多的钱也入不了她的眼。”
“这可怎么办?她的喜好,小姑总知道吧?”
“她最喜欢捏泥巴,大堂嫂给她挖个泥塘不成?现在她要什么有什么,身外之物已经打动不了她了。”
大堂嫂的神色一下焦急起来,和封氏的大嫂对视一眼,试探地问封氏:“是人就有不如意处,她总有点缺憾吧?比如她的娘家,兄弟们有没有求仕的?”
“她如果是田翠儿,倒是有个兄长。但她现在姓慎,据说一个娘家人也没有了。”
“这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清楚来龙去脉。反正从她娘家人入手是没希望的。”
“唉!我们可不能空手而回。封家等着她救命呢。谁知道哪一天就查到宫里去了。”
“两位嫂子,你们应该先来个信,了解一下情况。贸然来访,动静太大。你们这次空手而返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慎芮愿意,弓楠也未必点头。毕竟,风险太大。”
“小姑!这话,嫂子可不爱听。封家和弓家是姻亲!就算贪污罪牵连不到弓家,难道对弓家一点影响都没有?弓楠为什么不点这个头?还没倒呢,就要猢狲散吗?!”
封氏也是横惯的人了,乍听到大堂嫂的强势之语,火气也登时上来了,“那大堂嫂去找弓楠啊,找我干什么?慎芮跟着弓楠在茶场呢。至于是哪个茶场,我就不知道了。”
“哎呀,自家人吵什么?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能让慎氏心甘情愿地去做帐,最好是把做帐的手法教给我们。小姑是封家出身,这点是不能改变的。”封氏的亲大嫂赶紧打圆场。
封氏冷着脸哼了一声。大堂嫂则赶紧就坡下驴,“小姑,刚才是我说错话了,给你道歉。那小姑自己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打道回府。”
“什么?!”大堂嫂惊叫一声,“小姑看着你大伯陷入深渊不管吗?二叔父在户部没事,你就做壁上观了?你别忘了,大房和二房是住在一个院里的。你大伯拿回的钱,你二房一个子也没少花!”
“大堂嫂!你不要太过分了!这儿是弓家,不是封家。你是客人,不是主人!就算是大伯母,也从没对我这么吼叫过。慎芮的事,不是我不愿意帮,是无力帮。她现在就是弓楠的心肝,我连她的影子都摸不到。她现在缺的只是一个主母的名分了,大堂嫂难道准备给她扶正?!”
大堂嫂听完封氏的咆哮,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起来。过了一会,她慢慢说道:“小姑,你不想看到封家就此倒下吧?想想你的堂兄,你的那些侄儿,你年迈的大伯和大伯母。就算是二叔父,恐怕也逃不了被审查。三司会审完了,男的杀头流放,女的充为官奴官妓……”擦擦眼泪,看着封素萍,“小姑,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你的娘家啊——!”
封氏的亲大嫂也跟着抹眼泪。
“大堂嫂!何至于说得那么凄惨。宫市使的账册,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大伯继续得皇上的欢心,皇上就不会下令查宫市使的帐。大伯是皇上的伴读,自小感情就不一般,吞吃点银子还不至于就得那样的下场。如果大伯真的害怕,就拿钱补上那些窟窿吧。慎氏一个普通女人,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做个账就能挽救大伯了?外人夸大其辞罢了。”
“小姑,我不跟争这些个。如果你真的心疼你的大伯,还当自己是封家出来的姑奶奶,就满足了慎氏的愿望!封家能平安无事,你自然也不愁再嫁。反正弓楠不是你的良人,何必守着不放。”
“王楚湘——!你给我出去!弓家不欢迎你!给我滚——!”封氏一把夺下大堂嫂手里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抓起她的领子就往门外推。封氏的亲大嫂呆了一下,赶紧上前拉架。三个人一时扭成一团。
院子里等着传唤的众多婆子丫鬟,听到动静不对,急忙涌进屋里又拉又劝。
封氏等两个嫂子回客房后,倒头恸哭。这就是她的娘家人!
茶场来‘客’
闹了这么一场,封氏的两个嫂子也没办法再呆下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任谁都不愿意拉下身段赔罪。何况,封氏也好,大堂嫂也罢,都是那种无礼还要闹三分的人。
封氏的亲大嫂虽然没有附和大堂嫂的主意,但也没有帮着封氏说话。因此,封氏也恨上了自己的亲嫂子。
让妻位的途径,要么让弓楠休了自己,要么自己要求和离。没有下堂妻还能留在夫家的道理。又不是皇帝的皇后妃子们,不当皇后了,皇上可能还会赏个妃子的名分。普通人家没有这个说法。一旦休弃或和离,就是恩断义绝。
封氏倒不是舍不得弓楠。她毕竟是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的传统女人。她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被休回家的女人多数会选择自尽。就算她自己不愿意死,娘家人也会逼着她死。和离的很少,算得上是妻子休夫了,为当世礼法所耻的不体面事。妻子也好,丈夫也罢,将来都会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
为了给慎芮让位,置自己于不耻境地,这是封氏做不到的。就算为了大伯的身家性命,这牺牲也大了点。当然,这是封氏的个人想法,封家可不这样认为。封氏不清楚慎芮的能力有多大,也不清楚封简到底贪了多少钱。所以,她怀着深深的怨恨拒绝了两个远道而来的嫂子。
但封家毕竟是她的娘家,能帮一把的话,还是要努力一下的。于是,封氏收拾了行礼,打听了弓楠和慎芮在哪个茶场后,首次降低身段前去拜访那一对冤家。
弓楠听到封氏前来的消息时,正在茶场上检查新收上来的茶叶。听完汇报,他扔下众人,就往住处冲。大家惊愕万分地看着一向稳重的弓二爷,像兔子一样穿过茶场,迅速地闪进院子门。
“慎芮!封氏来了!”
弓楠的语气和神情给慎芮的感觉,就是‘鬼子进村了’。
“她来这儿干什么?我挪个地方?我想她应该不想看到我。反正我不想看到她。”慎芮抱着肚子摸了摸。她刚怀孕,正处于吐得一塌糊涂之时。
“先看看她来的目的吧。在我眼皮子底下,她做不了什么事。”
慎芮背过身去。单凭封氏和她共用一个男人,她就不欢迎封氏了,若加上以前和封氏的交往,她开始后悔跟着弓楠回来。
“我想换个地方。”慎芮有些恹恹的,说完就往卧房走,准备去收拾东西。
弓楠一把抓住她的手,“别怕。我一刻都不离开你,看她能做何事?”
慎芮挣掉手,还是想走。但来不及了,封氏已经到了院门口。
今年二十八岁的封素萍,与弓楠同岁,但眉间一个很明显的‘川’字纹,和紧抿嘴角造成的法令纹,使她比弓楠老了十岁不止。还有常年擦铅粉造成的皮肤问题,早年是皮肤瓷白无血色,现在则是大片大片的黑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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