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州每年端午都会进行赛龙舟祭拜龙神,而怅州城的每个大姓都供着一条从龙王庙请回来的龙船,像罗家世代供奉的是凤龙船,林家的是圣龙船。
端午节提前一个月,每家都会请自家供奉的船下水,再召集家族子弟训练,好以在赛龙舟上夺得龙头。
龙头就是第一名,谁得了第一名,那这一年龙王庙的钥匙就握在谁家的水里,接下来这一年里,谁要是想求龙王点什么事,要进龙王庙,得这家人开门才行。
龙神是怅州的天神,谁都想握有这把离天神最近的钥匙。
这事也是怅州每年的大事,也是怅州的盛会,到时候,周围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往怅州城涌进,观看这为期三日,由州府大人主持的比赛。
林家当然会重视这种大事,每一年四月一日,都由林宝善代表林家,带着丰盛的祭品和家族里有点份量的人请去林家圣船下水,挑选家族强壮的儿郎,迎接五月五的大赛。
但林大娘这一年一开头就过得太紧张了,林五姑不说,她都忘了这大事。
离四月一日也就半个月多两天了。
“当然会去。”林大娘心里略一惊,面上不显,微笑道。
“那是了……”林五姑点头,又似不经意道:“那到时候能站得起,给圣龙祭拜吗?”
林大娘笑着点头,“到那时候爹爹就好了,五姑姑莫要担心。”
“那就好,”林五姑一脸的那我就放心了,又不在意地道:“要是不行,也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哥他们也是有一把力气的人,都是一家人,到时候提前说句话就好。”
林大娘笑着点头,“那是。”
林五姑没有多说,跟林大娘说了几句就起身,提出告辞要走。
林大娘送了她出门,欲出这贵客堂的门时,林五姑忽然回过头,朝身后幽静大气的大堂看去,叹道:“都当罗家富甲天下,却没人知道林家之富,怕是都富过京堂了。”
林大娘一下子就知道了她爹为何也不跟这个不是跟那两堂叔同母的姑姑亲近了……
换她,要是多听这种话两句,都想掐一把这一开口就能招灭族之祸的人。
“五姑姑,”林大娘不知道她胖爹是怎么教训她这五姑姑的,而她是一听完这话就不客气地道:“几块擦得亮一点的地板,几张黑木制成的椅子,就让你觉得林家富过京堂了,您去过罗家吗?哦,没去过,罗家的门您怕有三十年没进去过了吧。那侄女儿告诉您……”
林大娘手下用力,坚定地扶着这林家姑姑往外走,“罗家的地砖是玉石磨成的,一块顶我们家一堂子的木砖,您过去可千万别说罗家的富贵越过京堂了,要不罗家人打死了您,侄女儿也救不了你。”
林大娘轻声细语说完,这门也走出去了,她松开了林五姑的手,跟朝她面露怒惊的林五姑微微笑着道:“五姑姑慎言。”
第13章
父亲年岁已高,这一病更是不可能再如之前,弟弟年幼,离成年甚远,林大娘知道这林家的母老虎,她是当定了。
一个家,得有一个强硬的人,才撑得起来。
她既然当着父母的面,接了胖爹让她当的这个家,林大娘也就知道,这个家到了她该为它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她胖爹让她别怕,说他当年才七岁,就一个人带着管事家丁,跑遍十里八乡收租去了。
林大娘当然不怕,她还挺喜欢胖爹的安排。
尤其在这个年代里,一个当父亲的,能让女儿跟在身边学他一身的本事不说,还放实权让她经手历练,慢慢上手,这放在怅州城的哪家都不可能。
哪怕是放在开放的现代,都是很少见的事情。
这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但林大娘斗志昂扬。
林五姑脸色不好地走了,临走前,狠狠地瞪了林大娘一眼,嘴里嘀咕了句“小短命鬼”之类的话,前来送人的林计听到,脸色巨变,但在自家大娘子的摇头示意下,勉强撑住脸,送了人走。
近傍晚,林计提前带了矍护头去了主院。
矍护头等在外面时,林计跟林宝善报了林五姑之事,包括那句小短命鬼。
林老爷听后,眼睛都没睁开,只哼了一声,淡道,“这些年,多少人盼着我死,罗家屈家他们,还有林家的那些,等着老爷我死了分我的地分我的金银财宝呢……”
他抬起手,舒展了一下疼痛的手指,“可惜了,他们就是等到死,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
他林宝善的家财,只会留给他的儿女,他们要是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一二。
这夜半夜,林宝善年轻时候从蛮夷尸骨之地捡回来的乌骨潜入了林家,听林老爷与他道:“你代我去京城与东北走一趟,把信交给那两位,速去速回。”
乌骨接过林老爷给他的那几封信,纳入怀中后道:“林宝络他们很不老实了,昨日接了柳半头进了家中。”
柳半头是离怅州千里外的北岳山山中颇有大名的山贼头子。
“嗯。”
“那半头让我告诉你,事成之后,您再给他加点银子,加五千两,他把您下不了的手都下了。”乌骨说罢,抬起他的绿眼鬼面看向林老爷,“这事可由我做?”
省了五千两。
给娘子置办嫁妆也好。
林老爷笑着摇头,“不是你做的事,你回他,应了就是。”
也行,既然老爷不在乎这点钱,乌骨也不抢他那结义兄弟的生财路。那老贼几年没打过大劫了,底下孩子一堆,寨子里几十上百张嘴嗷嗷待哺,手头也紧。
——
这厢十五日一过,十六日一早,林大娘早早起来就去了接回来的周半仙的住处,说了几句话,过目且定了一下自家胖爹今日疗程的一些细节。
今日要给林老爷放血,还要饿他一天,周半仙已听说大娘子要去赴花会,见大娘子与他说完细节,又面不改色吩咐林强说今日只给老爷三碗清水,除了这三碗清水,哪怕是半滴水也不能再给,听着他心口也是抖了抖。
大娘子是不在府,可他在。
他还是林家养着的大夫,老爷大巴掌一拍,他可是得听命的呀。
“大娘子,”见林强也是应的勉强,周半仙轻咳了一声,道:“听闻您要赴罗家娘子的花会,那您何时回府?”
“下午吧,捱不到晚上。”
“老爷等会就要放第一轮血了……”
“哦,我知道,你去就是,我等会送了怀桂去先生那,就出门了。”
“可是,老爷那……”
“你说我爹怕疼是罢?”林大娘知道这些跟胖爹近的人其实都有点忌惮她那滴水不漏的老胖子爹爹,他一生气,这样人更是拿他没办法,制不住他。但她睁眼说瞎话,“没事儿,你就说让他多想想怀桂中午吃什么,就不疼了。”
她有制住胖爹的法子,但也不想留在家里看胖爹挣扎着治病,周大夫也说不下猛药这几日间胖爹就是站起来,也只能是稍稍站一站,站久是不可能的。
但离下个月初一不远了。
她爹已经有三个月不见外面的人了。
他这么长时间不见外人,也不出去走动,怅州城只要与他相识的,已经都蠢蠢欲动了。
“知道了。”周半仙见她放了话,心里也安稳了些,到时候老爷发火,他依样画葫芦把话学给老爷听就是。
“没事,这个你们别担心,我娘也会在旁守着的。”林大娘笑着说。
她没事人一般与周大夫交待完,转身到了林夫人的院子去接林怀桂。
桂姨娘还没起,林怀桂正吃着大姨娘喂他的小笼包,小家伙能吃,一口能吃一个,大姨娘顾着他是林家公子的身份,非把一小个掰成了两半,让他分两次吃。
吃太大口了,出去了会让别的公子笑话他像拱食的猪,大姨娘为这个,不顾老脸打过几次那些说她小心肝宝贝的小孩儿们,为此让人家家里人找上门来闹过。
“你慢点吃,一大碟都是你的,乖了啊。”大姨娘满脸心疼地喂着食,还跟林大娘求情,“大娘子,他才一丁点大,这么早就去上学,鸡都起得没他早呢,天天都这样,哪行啊,人都瘦了……”
瘦哪了?
林大娘觉得她家大姨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她都强,也是聊不下去了,她飞快转身,往母亲的房里走去。
林夫人早已起床,今日老爷要下猛药治病,她没去花地,早早就坐在椅中想事,女儿一进来,她便朝女儿望去。
“娘,我等会送完怀桂,就从前院走了。”林大娘在她面前坐下,由母亲握了她的手,她道:“你等会把桂姨娘支走,让她在外头玩一天,等爹爹好了再让她回来。”
上次治病不过是把针插进血肉里,老爹在里头大叫着,桂姨娘在外面就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晚上还做恶梦,大姨娘陪她睡了好几日,吃了好几副压惊的药才好。
这次是放血,一大盆一大盆地端出来,再让她看着,怕是魂都要吓没了。
“嗯。”林夫人点头,心中本忧虑不已,但见女儿没事人一般的样子,心里也安稳了点。
“爹爹这次治病,会进来几个护院护场,你等会把三婆婆请出来,也让小俐在外面看着一点。”
三婆婆是林府里的老丫鬟,她是石女,终身未嫁,现已九旬,在林府呆过了她的整个一生,对林府的里里外外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现下她眼睛不太看得见,但脑袋丝毫没有糊涂。林府的古,大都是由她讲给林大娘听的,府里丫鬟也都有些畏怕这个于她们而言是老祖宗一样的人,有她出来,谁都要规矩一点。
林府后面姨娘多,丫鬟也太多了。林家的护院都是重金聘过来的,是良籍之身,又都一身好本事,长相端正的也多,后院丫鬟就是隔着泾渭分明的前后院,没有回应都为他们彼此争风吃醋,冷讥热讽过,都把他们当成了日后想嫁的人。
这人一进来,每次都免不了丫鬟们争先相看,也只能每次请已经被林府荣养了的三婆婆出来坐镇。
“这个自然,我昨晚就叫蔓蔓过去说了,等会我就过去请她老人家。”
林夫人口中的蔓蔓就是那对她忠心不二的大姨娘。
“嗯。”林大娘没什么好说的了,应了话,陪母亲坐了一会,就起了身。
她欲走,林夫人拉住了女儿的手,看着女儿垂头看来的眼睛,她把想说的隐忧强行咽了下去,只与女儿笑道:“没事的,你爹那命,有算命先生早为他批过,是大善大贵之身,邪祟等都近不了他的身,这次定也安然无事。”
“自是。”林大娘一笑,笑容粲然明亮,“娘只管管住了他的嘴,可别让他贪吃了多的。”
林夫人看着女儿笑着,心里却一痛。
她知道女儿为什么今日非要出去。
只有她出去了,外面的人才想不到,老爷正在府里用猛药治病,九死一生。
这几个月,林府的死关,都是这么一关一关闯过来的。
——
罗七娘子选的日子也是再好不过,一早就是阳光明媚,春风暖人,鸟儿展开了翅膀四处鸣叫,轻脆欢快至极。
马车里,林大娘跟大小两只跪在她脚前吃着点心的鹅循循善诱,“等会要是说不过人家了,找你们小丫姐姐就是,不要擅自动手。”
“可是,”大鹅往嘴里塞着桂花糕,理直气壮,“我问过我大哥了,他说了,说不过可以打的。”
小鹅嚼着点心也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