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纳开口问,曹颙笑答:“一晚上就想出这个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见顾纳又冥思苦想,就甩了下马鞭,策马跑到前面去了。
族学里少了几个年长的,多了几个年幼的,像顾纳这般年纪的只剩下三两人。午休时间,曹■叫人将顾纳叫到后院书房,曹颙与曹颂对视一眼,看来这位老爷子又要啰唆了。
曹■却不似往日那般和颜悦色,而是带了几分恼意,见到顾纳进来,不等他问好,就劈头盖脸地骂道:“太不上进了,实在太不上进了!”
顾纳被骂得稀里糊涂,不解地看着曹■。
曹■冷哼一声道:“今年是乡试之年,你下学后不回去好好攻书,反而跟着曹颙、曹颂兄弟两个逛荡,听说前些日子还在北城动手打架,谁教得你如此不堪!”
“先生!”顾纳微微皱眉,不知如何辩解。
曹■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无非就是要顾纳明白,他与曹家兄弟身份不同,没有家族父荫可依,只有靠着科举才能够出人头地。
顾纳以前就被教训过几次,知道自己若是反驳,这位先生会说得更多,只好俯首做听命状,又听曹■说了半刻钟,不外是,男儿要背负振兴家族的重任,考个功名云云。
族学里,曹颙看了看四周的同窗,再看了看手中的《春秋》,想着自己的族学生涯是不是该告一段落。四年中,四书五经这几本书是熟了的,中状元不敢说,考个童生,中个举人应该是能够应付。去年童生考试,十三岁的顾纳轻松的得了第一,成了个小秀才。
曹颙心中虽对清朝的科举考试有些好奇,但却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十岁中个秀才,能够博得个“神童”的称号,改善改善家庭地位什么的。世家出身的他,就不需要锦上添花,“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他可是牢牢记在心上。权贵世家,出了个纨绔或者庸才是没人在意的,若是出了明珠之子纳兰容若那样文武双全的反而是另类。另类又如何,还不是俗世不容,郁郁而终。
见顾纳去了多时,曹颂苦着脸发牢骚:“这学还要上到何时,这老爷子近日里来可是越来越严厉!”
曹颙看了看自己这个背两句书就犯困的兄弟,心中也是奇怪,看父亲与叔叔都是文雅之人,这只喜欢武事的曹颂随谁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代遗传,毕竟曹家祖上是军功起家。
见曹颂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可怜,曹颙开口道:“老三明年该进学了!”
“是啊,老三快入学了!”曹颂接话道,说话间,已经神采飞扬起来,“难道我们还与老三做同窗不成,那哥哥和我上到年底就可了,不是?”
曹颙没再理会曹颂,脑子里想着郑家的消息。郑海与郑沃雪兄妹出身珠宝之家,自有一番见识,近些年也靠在散珠市场做中人赚几个银钱谋生。其妹更是慧眼识珠,通过母蚌就能够鉴别出珠子一二来。不是兄妹两个年纪小,在江宁又没有依托,只能任由珠商们使唤压榨,日子才过得一直紧巴巴。
筹谋(2)
待顾纳回来,又上了下午的课。曹颙几个出了族学,打发了书童小厮后,骑马往林下斋行去。因林下斋正有客,曹颙就直接去了侧院的客房。
郑家兄妹已经等候多时,带着几分忐忑给曹颙见礼。郑沃雪仍是男装打扮,在几位公子面前很是不自在,退后一步站在哥哥身后。
进了林下斋后,曹颂同身上长草了般,抓耳挠腮,再也不肯安分半刻。曹颙看了只摆了摆手,笑着说:“快去后厨吧,解解馋去,顾纳也跟着过去见识见识。”
曹颂喜得蹭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拉着顾纳袖子道:“赶紧去,省得哥哥反悔!”要知道,林下斋的后厨可是禁地,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进的。
顾纳见曹颙打发曹颂和自己出去,知道他有话对郑氏兄妹私下说,就由着曹颂拉他出去。刚到侧门门口,就见曹方带着几个小厮快步走过来,看来是得了消息来看主子的。顾纳道:“表叔正说话,曹方先带我与二叔去后厨吧,这可是颙叔许了的!”
曹方听顾纳的话,知道里面定是谈什么机密事,吩咐身后的小厮收好侧院的门,谁也不许出入,随后引着顾纳与曹颂往后边去。
且不说曹颂与顾纳见了后厨的格局如何称奇,单说两人见到新制的九如朝露,眼睛已经转不开来。和田白玉制成的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碗中,铺着一层已磨得细细的冰沙,上面推着拇指盖大小的各色小球。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共九种颜色,每种颜色一个。各色小球上,是一只半透明的白玉调羹。
看着曹颂睁大了眼睛,大厨于师傅与田师傅两人心有戚戚然,昨日首次制成这九如朝露时,两个人的震惊并不亚于曹颂。
曹颂小心翼翼地拿起白玉调羹,盛了个小球送入口中,除了淡淡的水果味外,还有微微的苦香。“苦的!”曹颂很是诧异,看着这样精致的东西,还以为是甜品,吃第二个小球时,却是另外一种水果味,还有淡淡的甜香。
顾纳一口一口地细细品着,曹颂却等不急,三口两口吃了剩下的,伸手还要再来一份。于田两位师傅顿时愁眉苦脸:“哎哟,我的好二爷,用了几个时辰,只制成了三份,一份送到府里老太君那儿去了,剩下的两份给两位爷尝鲜,哪里还有呢!”
曹颂不是爱计较的人,拍了拍于田两位师傅道:“得了得了,爷知道你们辛苦,只是别忘了以后有什么好吃的,给爷留一份就好,到时候可别推说你们忙、不得空!”
于田两位师傅回道:“只要您央大爷发个话,奴才们就算忙死,也要先可着爷!”
曹颂心满意足,顾纳却听出于田两位师傅的话中之意,竟是除了自己那位表叔之外,他们不听任何人指使。真不知那位表叔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真是会笼络人。
于田两位师傅曾做过御厨,二十多年前被康熙派到江南来侍候老太君。近些年,因上了岁数,织造府的事务传给儿孙徒弟们料理,他们则安心在江宁养起老来。不知曹颙怎么想起两个,亲自上门,请了两位老师傅出山,做了林下斋的主厨。林下斋生意兴旺,说起来也多少沾了两位师傅的光,御厨亲制的席面,就算你再有权再有钱,也不是随意能够吃上的。
曹颂等人回到侧院时,曹颙对郑氏兄妹交代完毕,见曹方也来了,问了问近日的订餐安排,知道五日后就有一日空着,提了曹颜宴客的事,让曹方用心安排。
曹颂还在提那九转朝露的美味,顾纳却注意到郑氏兄妹两人眼睛闪亮,脸上是强压下去的激动。他心中思量着,看来表叔已经安排妥当了。
顾纳少年聪慧,不管是学问,还是为人处事,较同龄人强出许多,面上虽谦和,心里却始终带了几分狂傲。但是,入织造府这几年,他的自信却渐渐磨没了,因为他在曹颙面前半点也摸不透。曹颙话不多、不招摇,为人慵懒,可却似比他更聪慧、更谦和,更让人摸不清头脑。
交代完曹颜的事,曹颙对曹方道:“你家大小子八岁了吧,过两日我交代福伯,让他到书房侍候吧,跟着学点书,以后谋个好出身,总不能让你们爷几代在曹家白忙!”
曹方听了,赶紧跪下:“谢小主子恩典,奴才定当尽好自己的本分,为小主子尽忠。”
曹颙挥了挥手,带着曹颂与顾纳两个出去了。
回府途中,曹颙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整个江宁城都沉浸在圣驾即将到临的喜庆中,码头上,从去年就开始大修。从码头到织造府的路,虽是前几次迎接就修好的,但为了彰显恭敬,仍是换了新的青石板。道路两边的民房,早已拆得干净。
为了保护圣驾在江宁的安全,御林军早已派下人来,会同江宁地方衙役,全城搜索,但凡有点劣迹的地痞流氓都关进大牢。现在想想,魏信与郑海两个,若不是被曹颙制服收为长随,怕也在衙役缉拿名单中。至于街头巷尾的乞丐,因有关瞻仰,也被衙役们驱逐到城外。
越往织造府,人马车架越多,来来往往竟似赶庙会般热闹。曹颙几个骑着马,就听后面有人喊道:“让道,让道,巡抚衙门公差!”
曹颙几个勒住马缰,避到路旁,只听马蹄声响,竟是一支一百多人的骑兵队,看打扮正是抚标亲兵。骑兵队护着三四辆马车,疾驰而来。
曹颙见过相似的场景,这些日子,类似的车队好几支,目的地都是织造府。
织造府大门口,各个官员的轿子停了一溜,方才那支车队停在侧门口,曹福带着一帮管事在看着仆人们搬箱子。
窗外夜色渐浓,曹颙坐在求己居西屋的书桌前发呆。晚饭仍在萱瑞堂用的,吃的什么却不记得了,倒不是他健忘,而是有些食不知味。本以为离曹家落败还要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今儿下午在织造府前停的运银车却提醒他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曹寅之死。
记得以前在红学论坛上看到曹寅好像是康熙五十一年因疟疾病逝的,到现在还剩七年时间。在病逝前,曹寅的身子就垮了,因为为了还国库亏空心力交瘁。根据各种小说野史记载,户部追缴国库亏空应该是在一废太子前,最迟不过是康熙四十七年,距离现在剩三年时间。虽说与曹寅父子亲情淡薄,但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曹寅走向死亡的悲剧,然后心安理得地认为这就是历史,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解惑(1)
曹颙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解决曹家困境时,就听有人道:“大爷,看书若是乏了,吃两颗荔枝吧。”声音轻柔,正是丫鬟蕙心端了个玛瑙碟子过来,上面是剥好的几颗荔枝,旁边放着两根小竹签子。
曹颙伸手拿着小竹签子,签了一颗荔枝放到嘴里,汁多核小,唇齿留香:“挺新鲜的,你和暗香尝了没?今年上市倒是比往年早半月,个头也大。”
蕙心还没说话,进来送茶的暗香道:“统共就这么一小碟子,十来颗,姐姐和我就看看罢了,听说是中午才送到府上,广州过来的妃子笑,要迎圣驾用的。”
“就你话多,倒显得我们馋嘴。”蕙心笑着嗔怪。
暗香撅着嘴巴道:“还不是为了姐姐,姐姐是最爱吃荔枝的,往年咱们房里也没少过,今年却没姐姐的份例!”
蕙心见灯暗了,拿起灯罩,用小剪子绞了灯花,收拾妥当后才笑着说:“真是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倒叫大爷笑话。如今这个稀罕,就连老太君院子里的几位姑娘都没分到,咱们还有什么抱怨的。”
因为是晚上,蕙心与暗香都脱了坎肩。蕙心是淡青湖色夹衣,下面系着一条青裙,十六岁的身材已经尽显少女的婀娜,鹅蛋脸,丹凤眼,眼角微微向下,不管何时看着都是笑意盈盈。蕙心不仅容貌娇俏,最可贵的是性子温柔体贴,将曹颙生活起居打理得妥妥帖帖。
以前看《红楼梦》时,曹颙虽不喜晴雯的泼辣,也不喜袭人的心计。恰恰现在遇到的丫鬟中,刚好有蕙心与茶晶同那两个对上了号,心中对两人就不是很喜欢。后接触中,留下了老实的蕙心,送走了爱闹的茶晶。毕竟他不是那个书中的宝玉,与房里的丫鬟没云雨情,府里也没有林妹妹宝姐姐的争风吃醋。蕙心细心,办事麻利,话又不多,最是合曹颙心意。暗香比蕙心小两岁,是蕙心调教出来的,样样学着蕙心,也让人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