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内侍高唱她的名字，罗佳音抿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便挺胸垂眼入了大殿。
皇后坐在那一层薄薄帘幔后已然有些懒怠，只约略一看尚在行礼的秀女便指着身旁的玉佩或花往下赐，同往年一样，赐玉留用，赐花落选。前两个秀女自报家门后便接到了一玉一花，挨到了罗佳音，只见她盈盈一拜极具风情却又很是端庄：
“小女荆南罗氏，闺名佳音，来自……太傅府陆家。”
“嗯？”
皇后突然出了声，又抬眼多看了两眼，随后问道：
“陆太傅？”
“回皇后娘娘，正是初入上京的太傅陆家，小女家中与太傅陆家乃姻亲，此番来京便托赖陆家一路照料，小女是同陆家姑娘一路相携入京的。”
提到旁人尤可，但提到陆茉幽，皇后面容上便不觉浮出了笑意，言语也颇为和善：
“荆南倒是好地方，好山好水出妙人。”
“谢皇后娘娘夸赞。”
罗佳音一笑，姿态大方，伸手接下了内侍递来的玉，只觉着这触手生凉的玉握在手里竟也是这般温润的。
这一日，民女选秀这一层便算完结了，余下的便是再度将中选留用的十二名民女绘制画像交由上清殿，由兴帝选择是否留用和赏赐，余下的便由皇后做主留宫或是赐予宗亲官宦了。
直又歇了两日，皇后方才想起陆茉幽早先递了请安贴，又听说陆夫人直病了这许多日子也不见好转，遂令内侍去太医院宣了太医到陆家诊治，顺道再接陆茉幽入宫来叙叙。
只是到了午后皇后歇晌醒了见到陆茉幽时，便愈发的心疼起来，本就瘦弱的姑娘现在更是瘦的露了骨，满脸的憔悴苍白。
“我的姑娘，怎么就瘦成这样了？你母亲病况如何了？”
“谢皇后娘娘惦念，现下已然好些了，虽还未好转，但终究没有再严重下去了。”
自然是不会再严重下去了，那“红枣桂圆茶”都悄悄的停了，怎能不好转呢。眼下有太医诊脉她自然更是放心一些，那府医是入上京后由官府指派，倒不知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连府医都能收买，且府医都如此了，那外面的郎中只怕更不稳妥。
以她眼下的本事也只能在太傅府中多加留意，但若要查出府医究竟为何下毒却难上加难，偏偏简辞这许久都不曾来过，她也一步离不了陆夫人，生怕一个走开便又被人有机可乘，今日幸而太医在她才能抽身进了宫。
正说着，只见皇后贴身宫婢托着锦匣进殿行礼：
“皇后娘娘，圣上说这些秀女并无特殊安排，让娘娘看着分派便是了。”
那宫婢回罢话便冲着陆茉幽一笑，皇后恍然道：
“提起秀女我方才想起，你那闺中密友可有中意的人家？今日正巧你也在，你只消一说，她看上了哪家，本宫便为她赐婚哪家。”
“闺中密友？”
陆茉幽一怔，她何时有什么闺中密友？从前在荆南玉山只得陆家一户，祖父与父亲又都是陆家单传，及至到了上京也还从不曾同什么人家走近过，何时来了闺中密友？但也不过一刹的功夫，她却立时便想明白了。
此番选秀的民女中她唯一认得的，不正是罗佳音吗。
但陆茉幽也不过这一刹的愕然便令皇后冷了脸，只见皇后也怔了一怔，随后冷冷一笑：
“好啊，小心思使到本宫这里来了。那本宫便抬举一抬举她。”
随即不待陆茉幽张口便对着方才回话的宫婢道：
“芮荷，那荆南罗氏便赐给阿瑄做个贵妾吧。”
陆茉幽正待解释，但听皇后这一语登时面色一变。
皇子贵妾却不同于寻常官宦妾侍，皇子立妃一人，侧妃三人，此可入族谱，贵嫔贵人若干，即便不可入族谱但死后却也能葬入本户坟茔，至于那贵妾……不过是个可以暖…床的奴婢罢了，是属贱级的。
陆茉幽脸色变了一变后便起身跪地，皇后面色尚未缓和，但见她跪下不免愈发动了气：
“与你何干？起来！”
“她选秀之前终归是从太傅府走出去的，是以她的错便是太傅府的错，臣女恳求娘娘恕罪，莫再要生气。”
“这后宫里从来就不缺聪明人，本宫倒也是头一回遭人愚钝，芮荷，你说这叫什么？”
皇后见她不起身，索性冷笑问身旁宫婢：
“回娘娘，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芮荷笑着回话，陆茉幽心底叹息，她虽因着罗佳音太过精明而不喜，但如今落得这样下场也不免为她叹息，原本依着她的容貌才学，必也会有个不错的去处，却偏偏掂不清斤两的心比天高。这宫里哪一个女人会简单？尤其是做到皇后的这个。
“娘娘，我瞅着陆姑娘眼下气虚体弱的，这般跪着着实令人心疼，娘娘现下气着不理会，等会又要心疼难受了。”
芮荷突然捂嘴一笑，皇后被她这一调笑便也去了几分气，再看陆茉幽时便带着宠溺的责备：
“你被人利用了还得替人请罪，累是不累？你现在起来便罢了，要是不起，本宫就把她再赐到尼姑庵里。”
见皇后眼底果然泛着冷意，陆茉幽便也不敢再为罗佳音求情，芮荷上前一把扶起了她，愈发皱了眉头，抬眼看了皇后一眼，皇后那剩下的几分气便也消散了。
“罢了，本宫也乏了。芮荷，你送茉儿出去，让内侍把她安然送到家，交代那太医别急着回来。”
陆茉幽看眼下情景确然不能再为罗佳音求情，便也不再多话躬身行礼叩别了皇后，只是觉着陆家还是难以安生，罗佳音若是知晓了自己的分派，一生渴盼没了希望，也不知会怎样搅扰。
只顾想着心事，陆茉幽低头垂眼往凤仪宫外走去，突然觉着眼前一暗还未抬头便猛然撞在一人身上，如铁一般硬撞的她人不稳便往后摔去，那人倒也急急伸手攥住她手臂稳住她。她方才站稳便听芮荷一旁偷笑行礼：
“十一殿下大安。”
陆茉幽一惊慌张抬头，便投进了简辞那带些愕然的目光中，只是那不过一闪而逝的愕然过后，便是深深的阴沉冷漠。
“十一殿下安好。”
陆茉幽方才行礼，简辞便已然松手入了凤仪宫，徒留一个背影。
第17章
虽说只有一面，但颇有些一解相思的味道，虽说他面色极差神情不好，可也令陆茉幽原本因罗佳音的事有些低沉的心霎时便开怀了许多。
她倒是对罗佳音的境遇有些唏嘘，但她终究不是圣人，有心为她求情也是为着陆家。只因她终是从陆家大门走出进的选秀，此次遭皇后惩罚，可遭人非议的还会是陆家。
及至回到太傅府，果然太医还未曾离去，只是面色上总有一些欲言又止，直到见她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陆茉幽自然明白其中缘由，在他张口之前便先止住了他，请他到了小暖阁中私下里交谈，只是这一行径在旁人看来却愈发觉着有些什么。
至多，也就这两日了吧。
确实也不过这两日，自那日陆茉幽从凤仪宫回来后，不过两日的时间陆夫人在太医的诊治下极快的好了起来，府医不知是自惭形秽还是怎的，自太医到后再不曾去过正房。也恰巧这一日第一层选秀分派的旨意也发了下来，于是在正房的前厅里，陆茉幽便见着了罗佳音撕心裂肺的哭喊。
皇后不仅赐了低贱的身份，且还是令芮荷亲自来送旨意，宣罢旨后申斥了一通，言辞虽雅但意思难听，令一旁所有人都觉着脸红。
陆夫人倒是提早已从陆茉幽处得知了详情，皇后不过在陆茉幽顷刻之间一个神情就看了一个通透，今日之事也只能怪她咎由自取。
罗佳音自晌午收到赐婚旨意后一直痛哭直至午后无声抽噎，却只坐在正房不肯走，陆茉幽自然看得出来她是怨恨自己没有帮她，莫说她本就帮不上，即便能帮，她又为什么要帮着一个人不光彩的私心？
陆夫人早早便遣了白萍回念心阁收拾打扫，好令陆茉幽晚间回去好生休息，这半个多月来她始终窝在小暖阁中侍奉她，眼下憔悴消瘦令人心疼，可陆茉幽还是一直等到侍奉她用罢药上榻安睡方才离了正房。
待她从正房中走出来时已将近亥时，半月挂上树梢，罗佳音已然不知何时走了。她不肯让人相送，本想提一盏灯，但看着这月华洒在地上白白的光，便也不想辜负了这月光。
于是一路往后花园走着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及至走到后花园正中，天晚船娘早已走了，她只得往一旁掩在荷叶丛中的白石九曲桥走去，只是方才走到桥边还未上去，只见那阴暗处突然冲出一人。
陆茉幽惊骇后退，只见那人发髻散乱，一双眼睛闪着怨毒的光：
“陆茉幽！你害我！”
竟是罗佳音，她沙哑着嗓子嘶吼一声便往陆茉幽身上扑来，十指尖尖直奔陆茉幽面容上抓来，陆茉幽大惊一闪，正要张口呼喊，突然想起后花园天黑早已没有下人往来，霎时心底一沉，看来罗佳音便是料准了这般才会在此处等她。
人被冲昏了头时便什么都顾不得，如同眼前的罗佳音，只想伤了陆茉幽为快，如同疯魔一般一下紧接着一下的往她身上抓去，却又来回追逐令她无法逃出这里。不过多大一会儿，陆茉幽便呼吸粗重，一颗心砰砰直跳的慌张。
这些日子里她劳心劳神自然如同芮荷所说一般气弱体虚，可罗佳音却在所谓“仇恨”的支撑下愈发强悍，见陆茉幽脚步渐渐沉重她便愈加高昂。
“我被你害成这样你开心了？圣上赞你，你还救过皇后，连皇子都喜欢你！你为什么偏偏和我过不去？害我落了贱级！”
罗佳音眼底通红，狠狠一把抓了过来，陆茉幽痛呼一声，便突然觉着颈上霎时一片火烧的疼痛。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未曾与皇后娘娘说你一句！”
陆茉幽喘息沉重，可双腿却一阵虚软再难以逃开。
“谁信你！”
罗佳音嘶吼一声伸手冲她面上抓来，阴狠的狂笑：
“我倒要看看你这张脸毁了十殿下还会不会喜欢你！”
陆茉幽惊呼一声回身欲跑，谁知脚下一软眼见便要面朝下摔去，突然觉着腰间一紧，随即便听到一声沉闷的扑地声。
“啊……”
陆茉幽惊魂未定呵出一口气，仓皇回头看去，便见月色下一人昂然挺立，一手揽在她腰间，此刻面色阴沉看她，竟正是简辞。
“我若不来，你预备怎样办。”
话如同寒冬严冰，陆茉幽却仍怔怔未曾回神。简辞手臂略一用力便将陆茉幽扶正站好，可陆茉幽却仍痴痴的看他，加之适才来回闪躲使得鬓发散乱，这般痴傻的模样倒是愈发可怜可笑，简辞看她如此半晌，眼底突然现出一丝笑意。
“啊，殿下？”
陆茉幽终于回神带着惊喜，简辞伸手别过她脸去看她颈上的抓伤，只见三四道深深浅浅从耳后直到颈下鲜血淋漓的抓痕，眼神中不觉便闪出狠戾。只是陆茉幽被他弄的一回头，便看到了面容向下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罗佳音。
她目光一颤伸手便攀上了简辞的手臂，简辞顺她目光看过去，声音愈发的阴沉：
“死不了。”
“可旨意下了，她不过这两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