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心,这毒,是顾瑾下的吧。”
虽是问话,可却带着笃定意味,此事简辞从未和她提过,但简辞一瞬之间所能猜想的一个精准,那她自己更是愈发的能够判断出来,只是简辞不提,她也未曾提过。这毒若是始终在她身上倒好,她或许能等着一切过去后再好好和顾瑾清算,也是为着不给简辞添乱。可眼下这毒却到了简辞的身上生生的折磨他,她便断乎忍不下去。
如心倒是一怔,此事她是最清楚的,陆茉幽中毒时也是在长乐宫时,她自觉自己失了职,便是垂了头应了一声。陆茉幽便低头略一思忖,回头又对白萍道:
“你这两日寻个合适时间,让悬刃将你悄悄送到九皇子府上,我的事,连带李家还有静安侯府的事,尽快做个了结吧。”
白萍一听此话便知道了陆茉幽是何意思,派她往九皇子府上必然是要去寻赵晴岚,她一个身份尊贵的侯府嫡女,却被顾瑾为着私利陷害只做了一个皇子贵嫔,这恨自然是忘不了的。
这边白萍刚应了声,梁嬷嬷便又送了粥过来,白萍眼看自家主子方才端着热粥碗都烫红了手指,此番便不待陆茉幽吩咐便先行接下了粥碗。
陆茉幽也并未再说什么,就这样安静的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粥,可目光却是顺着窗子便飘去了偏厢门外。
她如此的安静,静的令白萍如心都觉着心下不安起来,她或者哭诉或者焦躁痛楚似乎才更应该一些,可她现下却只盯着窗子那般安静的坐着,着实是令人愈发的心疼。
白萍几度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陆茉幽却忽而起了身,两人一怔随即立刻上前欲要扶住她,谁知她一伸手便拂开了两人,只是到了窗口。
窗下那桌案正是从前她和简辞一起写字的地方,那一日的清晨简辞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写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于是她执起笔来,白萍立时会意为她研磨,她便落笔在那纸张上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他的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这一写,竟是再也停不下来,白萍如心站在一旁侍奉,却是谁也不敢出声阻拦,只看陆茉幽那丝毫不肯停顿的笔,便看出了掩藏在平静之下的陆茉幽,内心是怎样纷乱的忧惧惶惑焦急。
如此,便是直写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得了黄昏。
她身上尚且带着伤,虽说上官危的药效用绝佳,可她终归还是伤着,这两个时辰的字写下来,受便酸痛的颤抖起来,捏着笔落在纸上那字也开始颤抖起来,她便愈发的焦躁,狠狠用力的捏着笔,可手指竟也是僵硬的,仿佛除了捏着笔外再也动弹不了其他。
于是陆茉幽便蹙着眉,继续一笔一笔的写着,直到忽而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陆茉幽手一颤,那如同在荒野狂奔悲泣的心也倏然颤抖着停顿,她转了目光去看按住自己的那支手,这一眼,仿佛等了千年那么久。她身子早已站的僵直,便这样缓缓抬眼看去,简辞穿着宽大的外袍,如此看去便觉着愈发的瘦削,而他颈上那颗喉结今日竟也是如此明显,再往上,她终于便看到了令她时刻煎熬四年的这张脸。
简辞这张冠玉一般的面容上透着几许苍白,神情很是憔悴疲累,可那双眼虽不似往常那般凝着光芒,却也仍旧万般温柔的看着她,此刻隐隐带着几分气恼:
“午饭没吃,晚饭也不预备吃了吗?你这样一直写,是不准备要这手了?”
话未说完,陆茉幽便丢了笔投身到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止不住的浑身簇簇发抖。简辞愕然一瞬,便是勾出一抹淡然笑意,伸手覆在她背脊上,一下又一下的抚着:
“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然而虽是笑着,可眉头却总是微微蹙着。他虽是努力以内息弹压着毒发的咬噬心肺的疼痛,可终究还是效用不大,他躲在偏厢不肯出,就是不想她看到自己疼痛难以遏制时的痛苦,他怕她也如同自己之前一般,那么心疼的难受。可却也知道她心下是多么的担忧,故而只觉着这疼痛似乎稍减,便是咬牙硬撑着从偏厢走了出来。
来见她,来陪她。
陆茉幽伏在他怀里不肯说话,他便这样宠溺的笑着,可双臂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紧紧的抱着她,只因为他已然没了力气。
这般直过了许久,简辞方才低了头靠在她肩上,侧脸对着她耳边,黯哑道:
“明日,我须得出去一趟。”
第112章
陆茉幽惊愕一瞬,这样的时候他怎么能出去?尤其此刻他有毒在身极为虚弱,若是有人趁此机会对他下手那该怎么办?
只是陆茉幽方才抬了头张口欲要拒绝,却忽然想起明日是简瑄简晔大婚的日子,作为兄弟的简辞,自然会在兴帝的“恩赐”下得以从围禁的十一皇子府中出来前往恭贺。
这是无法拒绝的,可她却心下愈发不安起来,彼时人多混杂,连带饮食都会众多人经手,对于太子而言更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机会。她心慌,便紧紧攥住了简辞袖笼不肯松手,简辞便这般目光柔和的看她,半晌一笑:
“老九老十同日大婚,我自然不会面面俱到,雪之是我表妹,我会往十皇子府去,有简瑄在,你自当放心。”
陆茉幽手指一僵,有些事情她一直没有想通,原本觉得也不是大事,可今日又听简辞提起,她便问道:
“你怎的那么相信简瑄?”
按理说,他明知前世是简瑄杀了他,他为何还会选择相信简瑄?尤其两人前世几多恩怨,难道他都放下了?
简辞看她着实想不通透的样子,便笑着抚了抚她头,又按回到自己怀里:
“没什么信不信的,也没什么记恨不记恨。只是我也是这样长大的,就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无奈,他为着给自己奔一个前程没有错。而从前的事,没有放下归没有放下,恨归恨,却终究不能因此而碍着你和我。我用天下换一个你,他不亏,我也不亏,仅此而已。”
他目光深邃,陆茉幽身子一颤便是心底那般的激荡。虽是早知他对自己用的心,却未曾料到在他心里她比天下还要重要。眼波一颤她手指便愈发用力的勾着他衣袖,甚至隔着衣裳都勾到了他胳膊上的皮肉却犹不可知。她却忽而眼神惊跳的别过脸去,再不敢看他。
她从前一直以为简辞是想要助着简泽得了天下的,可原来他心底始终选择的是简瑄?
回想简泽出事那夜,他回来后伤心痛楚最多,恼怒愤恨最多,却偏偏没有意外之色,那是否就是他也早已料到简泽会是这样的结局?而始终派人暗中保护简泽和一次又一次的相助,只是为着让简泽多活些日子?
其实若要救简泽,唯一的法子便是令兴帝亡故,因为兴帝才是太子最坚实的后盾,只消兴帝薨了,那么剩下的便是他们兄弟之间肆意的较量,谁也没了辖制,赢的便是赢了。但偏偏,他们每一个人,即便如简辞这般恨着兴帝,却都做不出弑父弑君的狠心。
她忽而顿悟了那日焦嫔的话,她说老六是不行的,因为他重情,因为他不够心狠手辣。
然而简泽如此,简辞,不也一样的如此吗。
她不放心想说跟他一起去,可一想到那样的场面简辞必然不会让她去,还须得分心保护照料她。然而转念一想,这宅子眼下也并不安全,毕竟他们不如陆家落脚的那处,他们都不会进出,只等风声过去再行往荆南回即刻。可这宅子,却是影卫来来往往,简辞也几度进进出出。太子那夜也已然派了刺客,难保不会派第二次。
她想到此处便抬头去看简辞,只是蹙眉尚未开口,简辞就已知晓她在想什么。
“我已物色好了旁的地方,回头等个好时机,我们一起迁过去。”
她心下安了一些,便伸手覆在了他胸口,眉眼间便密密漫漫满是担忧心疼,细弱的手指便合着他的心跳一起颤抖。
“好多了,别担心。”
简辞盖在她手背上淡淡一笑,便见如心白萍布好了饭桌。
从前因着天气暖和,他们夫妻总爱在院子里那颗桂树下的石桌上用饭,眼下到了秋季天渐渐凉了下来,那石桌半个多月前也被简辞一掌打碎,眼下依着夫妻二人身子状况,便也只能在卧房里用饭了。
桌上除了药膳和小菜点心外,那药丸和汤药都是一式两份。
陆茉幽不着痕迹的悄眼打量他的脸色,他面色略是苍白了些,精神也有些委顿,想着适才他抱着自己时略微无力的手,她便觉着心下窒闷酸涩的想要流泪,硬忍着便不肯简辞动一动手,从头到尾侍奉了简辞用药用饭。看他满面憔悴疲累,便早早侍奉他洗漱后上了榻。
陆茉幽盘算着,或许她该和悬刃商量一下,若是简辞的身子允许,他们就该动身往独山方向去,在半路上迎一迎上官危,也能暂且避一避上京太子无时无刻都会出现的伤害。虽说简辞再三保证依着他身子的强健和内息的深厚足以抵抗这毒到上官危回来,可她却不能看简辞忍着这些折磨。
秋夜如水,且阴沉的无星无月,本以为要酝出一场雨来,谁知第二日竟晴出了一个骄阳郎日。
前些日子三书六礼已然过得只生了亲迎这最后一道,从天不明开始,便有从宫中出来的司礼监外带礼部操持起来,一道道过得下来,整个上京似乎都弥漫着明艳的喜色,百姓净是咋舌的看着皇家排场。
简辞是依着时辰出了门,在半路上换乘了十一皇子府的马车,先往简晔府上送了贺礼,再转而往简瑄府上去。
此番因着简泽的事,且简瑄也是个从来都不被看好的皇子,虽说是皇家婚事自然显赫,但终究不及从前几个皇子的婚事那般热闹。
这一日吵闹,及至到了夜间,新妇自是被送入喜房内等着,苏晓棠是正妃入府,喜房自然便是九皇子府正房正屋。简晔本在前头陪着宾客,只是简泽终究新丧,他心境极为不好,也只陪了几盏酒就推脱醉了往后苑回去。
简晔从来都以鲁莽狠戾诸称,是出了名的莽夫无脑,他和简泽既是亲兄弟,还是两姨表兄弟,自然无比亲厚,从前便是追随简泽,但简泽一死势必他这一派便是败了,可依着简晔这样的脾性,谁都知晓他夺储无望,眼下虽说声势落了,可却反而还有着皇子这样的尊崇身份护着,反倒不会有任何危险。
只是想着简泽过往对他交代的种种,简晔便愈发的心下抑塞烦闷,看着身旁一直跟着的一众穿红喜庆的内侍宫婢,心下愈发烦躁,挥退了众人便独自一人往喜房而去。
及至进了喜房,入眼又是满屋的红,还有一屋子站着的婢女和喜娘。
喜娘见简晔一进屋那面色很是阴沉,想着这位爷往常传出的名声,那脸上的笑就立刻僵住了显得那般不自然,连话也不敢说了,只偷眼瞧着旁边的人。
简晔仍想将人都挥退了,可一看坐在榻沿上的苏晓棠,那伸手的出就硬生生又折返了回来,他断乎不能令苏晓棠失了颜面。
简晔虽是从前经过不少女子,甚至府中也有不少贵妾和赵晴岚这个贵嫔,可大婚终究是头一回,这进了喜房应当做什么他当真不知,喜娘又不敢提醒,于是就这般凝滞了下去,直过了半晌,方才听着榻沿上坐着的新妇自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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