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就是因为这一世的邀月不同了,所以会对自己那样温柔吧。
怜星想到邀月的种种,心内一片柔软,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荷露引她去花无缺所住殿宇,偏殿特地辟出一块小小场地,两个侍女笑嘻嘻地围着看花无缺拿着木剑在中间笨手笨脚地挥舞,见了怜星,都敛了笑,想要行礼,又不知该行什么礼节,最后只是低头唤了一声:“星姑娘。”
怜星苦笑道:“不必多礼。”
花无缺见她,睁大眼睛问道:“你是谁,是新来的宫女吗?”怜星一总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婴儿时候,花无缺竟然认不出她。
怜星心里微微发苦,这苦涩随即变多——她也不知,该如何引见自己,邀月从未正式下令恢复怜星的名分,她在这里,依旧是不尴不尬的存在。
或许邀月,并未真正信任于她。
这念头一出来,怜星便马上摇头强迫自己忘掉,然后微笑着对花无缺道:“我是你小姑姑。”
“小姑姑?”花无缺歪了头问:“那还有大姑姑吗?大姑姑是谁?”
怜星觉得越发尴尬,荷露解释道:“无缺少爷唤大宫主作师父。”又对花无缺道:“这是大宫主的妹妹。”
花无缺歪着头数:“师父的妹妹,师父的妹妹…是…是什么?”却是在问侍女。
侍女低头不敢看怜星,轻轻道一声:“是师叔。”
“师叔。”花无缺笑开了,有模有样地对怜星行礼:“无缺见过师叔。”
他还差几个月才满两岁,白胖胖团子一般,偏生装出大人那样斯文有礼的样子行礼,逗得怜星一笑,伸手捞起他想要抱抱,结果花无缺严肃地道:“无缺只能给师父和奶娘抱。”
怜星道:“那是因为师叔还没有回来,师叔回来了,也可以给师叔抱的。”不等花无缺再问侍女,已经把他抱在怀里。
带着乳香的花无缺是这样真实,真实到怜星已经完全想不起他上辈子的模样,在无缺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唤一声:“无缺。”花无缺还老大不高兴,挣扎着想要脱开。
怜星把他高举起来,带他转了几个圈,便把这小男孩的心收服了,完全忘记了之前的话,拍手笑道:“还要,还要。”
怜星笑着抱住他,施展轻功,带他掠出一里开外,花无缺已经笑得满脸只看见那几颗小牙了,等怜星带他回殿内的时候,不但给亲给抱,等怜星要走,甚至依依不舍地巴住她,约好明日再见。
怜星终于心情好一些,带着笑意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平淡如水。
怜星白日里或是去与花无缺玩耍,或是在书房看书,有时万春流来给她诊脉或者放血,她居然也能与这老头平心静气地相处闲聊,偶尔探讨一下医术学问,万春流竟也不嫌她笨,反而十分耐心地讲解,宫中一切事务,皆由荷露与桃蕊共同处理,有时她们来过问一下怜星的意见,怜星为免嫌疑,总绝口不提。
邀月并不曾发信回来,怜星只能对着堪舆图,想象她应该走到了哪里,然后去翻地理志,看看当地可能是什么样的天气,会有什么样的土产特色,然后都讲给花无缺听。
晚上怜星不敢待在邀月殿。那殿中一切都满布着邀月的痕迹,夜深人静之时,难免更加相思。因寒玉确实于她内力有好处,便宿在寒玉谷中,每晚从那小洞出来,站在平台之上,对着月亮的大小,数着分别的时间。
展眼邀月的生辰到了,怜星依旧开了一桌家宴,她与花无缺两个坐在一起,主位留给邀月,两个似模似样地敬贺邀月生辰。
过完邀月生日,荷露来问她,说中秋要到了,按例也是办宴席犒劳弟子,不知怜星是否列席。
她期待地看着怜星,怜星却摇头道:“你们自己热闹便好,我要闭关,便不去了。”
荷露见她心意坚决,也未深劝,便与桃蕊布置去了。
怜星本是说说而已,谁料八月十五当日,居然当真入定未断,十六早晨才醒来,荷露想了想,还是问她要不要置桌酒菜。
怜星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然而等到真的办下席面,怜星却又后悔了。
邀月生日那天,她将饭菜布置在内殿,因是家宴的气氛,倒还不算凄凉。
这回荷露却将饭菜办在后面花园桂花树下,秋夜黑早,但见圆月当空,入目无星,花园中桂花开满,香气袭人。荷露为了不叫怜星无聊,特地将这里布置得满满当当,所有留守弟子都在这里,连养的仙鹤、鹦鹉之类都赶过来了,花园里满是人和动物,显出生气勃勃。
而怜星看着这生气勃勃的一切,却觉得兴味索然,好像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外面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
邀月还是杳无音讯。
从前她出去也是这样,不会随时发信回来,因此荷露和桃蕊两个并不觉得异常。
怜星却总是觉得不安。
邀月此去,声势太浩大了。
好像恨不能昭告天下,移花宫要去灭人家的门一样。
邀月走得那样匆忙,匆忙到怜星除了温存和打点行囊以外,再无暇想其他的事情。
然而等到邀月真的一走,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对。
或者初始恋爱之时,总难免要疑神疑鬼。
又或者,是真的有什么不对。
怜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
一时怀疑,一时肯定,一时甜蜜,一时心酸。
一会觉得定要相信邀月,她定然是信任自己的。
一会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被她相信。
再一会,又觉得邀月似乎设下了什么局,叫她捉摸不透。
然后再再一会,又觉得是有什么人设了局,要算计邀月。
日有所思,夜里也常常做梦,一日做梦梦见邀月被人杀了,梦里邀月的面目如此清晰而真实,吓得怜星一下子从寒玉床上跃起,推门出去,正是子夜放过,万籁俱静的时候,漫天繁星好像奶酥一样铺洒夜空。
一条人影在主峰上掠过,看身形,像是男子。
怜星骤然警觉,飞身而起,一路跟随,却是到了万春流住的小殿。
殿内灯火明亮,怜星破门而入,看见万春流愕然回头,一把抓住他的手问:“方才谁进来过?”
“怜星姑娘看错了吧,万某一直在这里,并不曾见人进来。”万春流镇定地放下银针,原来他正在调配不知什么东西,以针搅合,那一碗黏黏腻腻的黑色糊状物看得怜星直泛恶心。
怜星将室内打量一番,这里胡乱地堆着许多药物器皿,整个殿内混乱得不像样子,却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谨慎地立了足有一刻钟,才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却躲在一棵树边,候了一会,突然又冲入殿中,万春流依旧是在调配着那碗恶心的东西,连惊讶的姿势,都不曾变过。
怜星愤愤地走出去,一出门,面上便恢复了平静,这回躲得远了点,果然见到一条黑影出来,左右一看,迅速闪进屋内。
怜星悄无声息地靠近,听见万春流在里面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一个沉厚的男声道:“那姐妹两杀我义弟一家,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万春流道:“既是报你自家的仇,为何又要和那些人搅合在一起?”
男声道:“妖女厉害,我一人打不过,自然要寻些帮手。何况邀月这魔女倒行逆施,已引得江湖公愤,武当神锡道长为首,聚集了众多名门正派,正要一起讨伐她,我身为正道中人,自然也要略尽薄力。”
万春流道:“你既然有你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攻打这里便是,怎么又来劝我呢?我身为医者,当有医者的良心,下毒害人之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那男声道:“其实我也不认同他们叫你来下毒的法子,也并不打算劝你去做。我来只是想将你接走。大战在即,此地险恶,不把你带走,我心难安。”
万春流道:“你知道我为何入恶人谷么?”
那男人大约想不到他突然说这个,顿了一下才道:“你误医死了开封九十八名病人,躲入恶人谷是为了那里安静,可以静心钻研医术。”
万春流的声音听来十分愉悦:“不错,世人都以为我入恶人谷是因为那里的恶人医死也不怕,尽可以钻研医术,只有你知道,我只是图那里的安静、人少。可惜,我入谷的时候,便发下毒誓,此生若是再不医人便罢,若医治了,便竭尽全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而移花宫二宫主,恰好是我最近承接的一位病人。”
那男声沉默了良久,方道:“所以你不愿走?”
万春流道:“将怜星宫主医好之前,我不会走的。”
那男人忽而笑道:“你果然是条汉子!不枉燕某与你相交一场!你要全医德,我也没二话,只是刀剑无眼,万望珍重,若是不幸遇到攻山的武林人士为难,请务必报我名号,燕某不才,在此次同盟中尚有些地位,你报我名号,多半是无碍的。”
万春流大笑道:“若是性命交关,那是一定会的。”
那男声道:“如此燕某告辞。”已经推门出来,又停住,转身抱拳道:“千万珍重!”
方要离开,怜星如鬼魅般绕到他身前,喝一声:“移花宫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
万春流与燕南天都是一惊,燕南天镇定地打量怜星一番,笑道:“从来都说移花宫二宫主的武功不及大宫主,现在看来,传言未必可靠。”
怜星冷冷道:“你错了,不是传言不可靠,而是你眼界太浅,以为如你我这般已经是顶峰,殊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燕南天肃然道:“哦?原来令姐的武功,还要再高一筹么?那便是燕某也无法想象的境界了,移花宫主果然是武学奇才,可惜好好的武功,不肯用在正道上。”
怜星怒道:“我们的武功用不用在正道上,与你何干?”
燕南天朗声道:“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令姐再高的武功,也敌不过全天下人的诛罚。”
怜星冷笑道:“我们移花宫一贯与世无争,不理俗世,天下人又有什么理由来讨伐我们?”
燕南天道:“哦?与世无争、不问世事?那么慕容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难道是被天收了吗?”
怜星一怔:“慕容家干移花宫何事?”
燕南天道:“移花宫主带着弟子仆从,浩浩荡荡经过慕容家左近,慕容家主设宴款待、百般优容,谁知邀月那女魔头却趁夜灭了人家满门,只有慕容珊珊因随夫婿在外居住得以逃脱,这罪行这还不值得全武林征讨么?”
怜星只觉手脚冰凉,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我姐姐灭了慕容家满门?”
燕南天道:“正是。”
“这不可能!”怜星的声音虽大,气势却已经弱下去了,只因她心里也不敢确定,慕容家是不是邀月灭的。
以她的性子,不相干的人家,想灭也就灭了,何况是本有嫌隙的慕容家?只是,出发时候明明说的是去征讨魏无牙,为何却变成了灭掉慕容家?邀月到底,还是不信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1 章
怜星很快回神,眼光在燕南天身周一扫,殿中的烛火背着他漏出来,照亮了他满满的战意。
然而就算是跃跃欲试的当口,燕南天在怜星愣神的时候也并未出手,反而只是静静立着,等到怜星回过神来,才笑道:“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