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营的时候曾经有老兵说过,入伍的前三年不要想着战绩,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新兵营教不了什么,一切都要在战场上见分晓,没有人会手把手的教会你怎么杀人,更没有人会等你们自己明白过来,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列长,就是那个会手把手教你怎么杀人的人。
徐成叹了一口气,他想到自己刚刚来到列长手下的那天,正赶上战事,他茫茫然的跟着队伍出战,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呆呆的跟着列长,看到死人,吓得手都握不紧刀,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那里。这时候列长出现在他面前,背对着太阳,看上去高大而危险,他以为自己会受到训斥,但是列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了一句:“跟紧我,不会死。”
他真的没有死,一直跟在列长身后,他忽然的就什么也不怕了,握紧了手里的刀,看准时机,还动手杀了两个被列长吓的魂飞魄散的匈奴人,列长回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犹如阳光刺透云层,直直的打在他的心上。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吹牛了好不好?”李华深吸一口气,“列长什么时候笑过,除了军需官放饷银的时候。”
徐成不理他,他真的见过列长笑过,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够了,不信就算了。
“当初我的命也是列长救的呢,说起来,王爷还真是……”李华叹气。
“本王如何?”身后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华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徐成连忙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礼:“属下见过王爷。”
李华心中暗暗叫苦,也跟着下跪:“见过王爷。”
江翎看了看两人,“你们都是周至青的下属?裴将军给你们升军衔,为何拖拖拉拉,不肯应下?”
李华和徐成对视一眼,徐成咬牙说道:“回,回禀王爷,属下等只是想等列长回来,列长心智如同幼儿,若是身边换了人,怕会不安。”
江翎挑眉:“他一辈子不回来,你们就一辈子做个亲兵?”
“回王爷,属下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能为自己做主。”徐成毫不犹豫。
李华抖抖索索,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坚定:“回王爷,属下的命都是列长救回来的,没有他,属下已经是个死人了,家中也会谅解属下的。”
江翎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他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两个重情重义的好苗子,给他点时间,一定会让他们成为自己最忠诚的下属。
李华和徐成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都,周家。
上好的精铁大刀劈在木柴上,木柴顿时四分五裂,周至青面露冷酷之色,好像在砍的不是柴,而是谁的人头。
一根,又一根,四分五裂的木柴几乎堆满了柴房。
周平安一回来就见他哥光着背在砍柴,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取了件衣服给他披上,絮絮叨叨:“哥,哥,大哥,算我求你了,别砍了,这么冷的天,安生点不成吗?你还不穿衣服,冻死了怎么办?”
真不是他小题大做,要知道这会儿冷成什么样子?撒泡尿都要护着裆!不然冰顺着尿结上来,把人生生冻掉了的都有,他哥居然还光着背!这还是个人啊?
周至青有些不满:“穿衣服,不好拿刀,会,会溅到。”
周平安知道拿刀会溅到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一下,冷下脸,严厉的说道:“以后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
周至青面无表情,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来他眼睛里的委屈,周平安深吸一口气。他不是想对他发脾气,而是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担惊受怕的时候,每个月去驿站收信,都害怕收到的是噩耗,他至今不敢去看那些信,只要确定上面没有代表噩耗的红封就够了,他害怕,是真的害怕,所以本能的想要逃避。
周至青小声的说道:“弟弟对我不好。”
周平安把他手里的刀夺过来,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的穿好,叹了一口气:“不好就不好吧,你也没地方去了。”
谁说的?周至青心里有些得意的想,他还有好多的干弟弟,每一个都跟他说要养他一辈子,对他好呢!弟弟对他不好,他就去找干弟弟,等弟弟对他好了,他再回来。
打着这样的算盘,周至青安心的睡下了,梦里,好多的弟弟在对着他招手。
第54章 守岁
今年春节有一年国丧,加上漠北正在打仗,所以江衍决定一切从简,即使这是他改元后第一个春节。
大臣们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每年过年事务繁杂,尤其是官员,又要跟着祭天,又要去宗庙祭祖,国宴差不多就是跪跪跪,拜拜拜,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就正常上朝了,主要是天气冷,人都懒,能在家里休息最好不过,这不办也有不办的好处。
大雪连绵,皇宫里到处都是雪地,江衍裹得厚厚的,站在回廊下看雪,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皇祖父都喜欢在这里看雪景,现在依然不明白,只是莫名的觉得,站在他们站过的地方,看着他们看过的风景,心就会慢慢的平静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动,江衍已经能听出这是谁的脚步声了,他转过头,果然是殷姜。
殷姜眉眼带着笑,抖了抖手里的伞,伞是纸伞,很薄,画着山水人物,上面沾满了雪花。
“见过陛下。”他低声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和殷姜说话,半边耳朵总是会热得发烫,江衍轻轻咳了一声,点头:“起来吧,朕那天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好了没有?”
殷姜充满感激的笑了:“多谢陛下抬爱,臣没什么不愿的,只是怕耽搁陛下。”
“没什么,这件事情还多亏你给朕提的醒,这是你应得的。”江衍原本准备像六叔对待属下一样拍拍殷姜的肩膀,手伸出去一半,才发觉自己想要拍到殷姜的肩膀,需要靠近一些,再踮一下脚,这个高度……
他心中存了一份怀疑,手不着痕迹的收回。
殷姜微微的笑了一下,突然说道:“陛下,回廊风大,吹了头疼,还是早些回去罢。”
江衍兴致正好,不大情愿,便道:“一会儿就走,听雪亭里架了火盆,正好守岁。”
按照原本的流程,小宴过后,皇帝应该是和皇后妃嫔以及皇子公主们一起守岁的,但是江衍孑然一身,就只能一个人守岁。
过了新年,他就满十五了,在大显,正是娶妻生子,顶门立户的年纪。
江衍对于自己的感情没什么期待的,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子时,可以想娶什么人就娶什么人,没人会在意,他成了皇帝,反而没了这个自由,无非就是选秀了,区别只是在于,选谁家的姑娘罢了。
顾栖已经给他看好了几个女子,他也见过了画像,心中没什么属意的人选,却也知道,他未来的皇后,非要在这几人中决断不可。
不期然想起了小竹林里遇见过的那位寒江公子,江衍面上一热,随即好笑起来,莫非他还爱慕男子不成?这定然是他见人家生得好,心中便多了几分旖旎的情愫罢了。
“陛下?”殷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江衍顿了顿,看着他。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殷姜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臣只是见陛下也是一个人,所以冒昧了,臣,臣能和陛下一起守岁吗?”
他问的期待,江衍想起他刚刚和家里断了关系,又是一个人住,回去指不定多么凄清,心中软了几分,说道:“只是怕你觉得无聊。”
他没有观赏歌舞的兴趣,也懒得让人弹琴作诗,只是给自己准备了几样小菜,一壶酒,准备在听雪亭里看看雪景,守上一夜也就罢了。
殷姜唇角上翘:“有幸和陛下一起观赏雪景,怎么会无聊?”
几样觉得这话有些轻佻,但是看着他那真诚的眼睛和欣喜的笑容,只觉得他是一时失言,说错了话,摇摇头,作罢。
听雪亭就在回廊一侧的尽头,远远的四面已经让人围好挡板,风透不进,雪打不进,但是还是能观赏到大雪漫天的景色,也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今天倒也出奇,出了月亮下雪,月亮还非常的亮。
江衍见过几次太阳雨,月亮雪还是第一次见,抬着头,张着嘴,有些震撼。
殷姜垂下眼帘,喝了口酒,喉咙干渴的不像话,一口酒下去,更是火上浇油,他深吸一口气,暗暗问自己为什么要和江衍一起守岁。
微微抬起的眼眸,卷翘的睫毛朦胧间带着几分期许的亮光,粉色的唇瓣微张,露出一点猫儿似的小红舌头,这哪里是个人,分明就是妖物,无声无息的诱惑,即使是圣人,也抵抗不住。
江衍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他捧了一捧红枣,挑了颗最小的来吃,下一颗仍然挑的是那一捧里最小的,他吃得欢快,殷姜却挑了挑眉。
他曾经听人说过,吃东西有三种吃法,一种人挑剩下的食物里最好的,一种人挑剩下的食物里最坏的,还有一种人不挑,吃到什么算什么,江衍是第二种人,他每次挑到的都是剩下的红枣里最坏的,但是他剩下的食物却都是最好的,这种人总是会满怀着希望,但同时很多疑,因为他总是他要守着手里的食物,生怕被什么人给夺走。
殷姜笑得意味深长,他看了看江衍,忽然说道:“陛下备了酒,为何不喝?”
江衍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他原本是打算开个酒荤的,一来二去竟然忘了,他随手把剩下的几颗红枣放在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是江南那边的贡酒,去年的桃花酿,酒味略淡,但是十分清香,带着桃花的微苦,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当然,这是对于懂酒的人来说,江衍一口下去,酒味冲上头,顿时脸都紫了,碍着殷姜在旁边,勉强咽了下去,喉咙里立刻一路火烧火燎起来。
江衍连忙吃了几颗红枣,压下那味道,却是再也不敢尝了,伸手去剥桔子。
殷姜笑了笑,拿了一只桔子,细细的剥了起来,江衍眨了眨眼睛,发觉他剥桔子的手法有些眼熟。
轻轻剥开桔皮,过程保持桔皮不断,然后把皮放在一边,将桔子分成四瓣,细细撕开桔肉上白色的脉络,他的动作很熟练,居然能像剥桔皮一样,保持着脉络不断,四片白色的脉络落在桔皮上,一层搭一层。
江衍呆了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桔子,桔肉和脉络分离开,也是四片,落在桔皮上,和他的一模一样。
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巧合,殷姜愣了一下,笑了,眉眼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和。
“这还是我爹教我的呢,真巧啊。”他有些感慨的说道。
江衍惊喜的说道:“我父亲也是这么教我的,这真是巧……”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奇怪的想,大约殷侍郎对庶子也不是那么坏,还会手把手的教他剥桔子,要知道,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和父亲在一起的温馨经历了。
殷姜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沉淀下来,握着手里的桔子,很久没有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把分成四瓣的桔肉推到江衍面前。
“陛下不常喝酒,吃点桔子,压压味道?”他轻声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江衍心中狠狠一跳,方才那声线微微低沉,又透着一股别样的清冷,和寒江公子实在是像。
他疑心是自己喝醉了,红着脸接过桔子,低头咬了一瓣,小声说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