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本想说着“玉儿年纪小,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操持,可惜你凤姐姐如今身子重,不能来给你帮帮忙,幸好你婶婶来了,我们也过来搭把手”,却瞧着林白氏与黛玉只坐着与宾客饮茶说笑,迎客的奉茶的都分了几班,面上带笑,行事也颇有章程,这话说着倒有些不合时宜了,只能道:“早听说林夫人管家是把好手,如今瞧着,真真是好的,也多亏了你教导我们玉儿。”
“哪里的话。我们大姑娘性子好,又聪明伶俐,不是我做婶娘的自夸,真的是见了这么多姑娘,我们家这大姑娘,说话做事最叫我觉着贴心,若要说教导,哪里轮的到我这种笨嘴拙舌的插手。不怕老封君笑话,我啊,十几年没来帝都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大姑娘告诉我,去哪里买下人,去哪里请绣娘。”
“婶婶就喜欢拿我取笑。”黛玉抿唇轻笑道,“我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容白氏笑道:“她怎么会拿你取笑!她自己没有女儿,往常都恨不得把我们家的丫头抱回去养着呢,如今见了你,宝贝得什么似的,我不过略说一说你的镯子同我的还真是挺像,就被她好一顿埋汰!”
今日是林沫大喜的日子,是以向来已青紫色居多的黛玉也穿了件鲜艳的衣裳,整个人光彩熠熠的,倒是瞧不出来往常的病态了,容白氏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她手腕上的镏金镶镶玉宝石老苗银钏,纷纷叹了一声。
黛玉羞道:“这是婶娘给我的,说是配今天的衣裳。婶娘说姨母,也许是说的您没认得出来自己姐姐的东西呢!”
宝钗因着同黛玉一起住过几年,交情颇好,才拉着她的手道:“林妹妹这镯子真真极妙。往日里头人们说道镯子,不是金的就是玉的,只是不知道,这苗银是苗人那儿才有的,顶顶珍贵,尤其是这老银——且这玉石还是纯的祖母绿,最最难得了,也亏得你婶娘喜欢你,这一个,只怕要顶往常戴的几个呢!”
林白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即笑道:“薛大姑娘真是广闻博见,连这个都知道。”
梅翰林的恭人史氏笑道:“你多少年不来京城,不知道她,这可不光是荣国府的亲戚,她是紫微舍人之后、皇商薛家的姑娘!打小就跟着她爹爹打理铺子,懂得可多,我们一大把年纪了,反而不如她呢。”
旁边人哄笑道:“知道你儿子定的是薛家的姑娘,是这一个不?”
薛姨妈忙道:“哪里会!是我们家小叔的女儿!那孩子还跟着她爹爹哥哥在金陵呢!我虽然不识字,也不敢开这种玩笑!”
宝钗更是羞得简直要把头埋到手心里去。容白氏颇是深意地瞥了一眼薛姨妈,倒是笑道:“你们也别拿小女孩儿开玩笑,真是自己过了那个被开玩笑的年纪了就百无禁忌了是不是?”
“总比你这个自己先起头还说别人的好。”林白氏指着她道。如今容白氏是真正的一品诰命,还真只有这个四十多年的老姐妹敢和她这么开玩笑了。
第54章
贾母感叹道:“姐妹两个几十年了还能在一起开开玩笑说说笑话;也不容易啊。也是你们嫁得近,我如今是再找不到可以一起说笑话的老姐妹了,我也没事做,就天天跟孙子孙女一起玩;听他们说笑话,闲了抹抹牌,哪有你们这样有意思。”
“老太太这样过得才舒服呢,我们整天就是瞎忙活。”林白氏笑道,“其实我跟她也好些年没见了,虽然嫁得近,不过有事没事的派个婆子送送信送送东西;也不大见面。到底是两家人了。”
容白氏也道:“可不是,如今到底是两家人了;总觉得去小姑家里玩一会子都比去自己姐姐家名正言顺似的。”
贾母道:“正是这个理。”
薛姨妈干咳了一声,岔过话题去,问黛玉道:“你如今就要有嫂嫂了,之前瞧过没有?紧张不紧张?”
“瞧过了,嫂嫂是再好不过的姑娘,同我也算投缘,何况有婶娘在呢。”
便是贾母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林沫对黛玉想得细致。虽说女孩儿在家里地位尊崇,姑嫂之间怕是小姑占了上风,但是黛玉如今无母,孔静娴嫁过来是如嫂如母的,她又地位高,若是个脾气性子不好的,黛玉同她有了什么冲突,说起来还真会有人觉得是黛玉的错。如今叫了林白氏过来,又有黛玉一口一个婶娘,承认了她林家长辈的地位,那么真说起来,林白氏可以算得上是孔静娴的婆婆了——有婆婆在时,姑娘家的地位还真是不可容日而语,当年王氏嫁进来时,要在饭时服侍她同敏儿用了饭,才敢自己下去吃饭。自己嫁到贾家来时也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的,一代一代地服侍上去。她给敏儿找婆家,也是喜爱林家人口简单,自己宝贝女儿不用受这苦。
宝钗笑道:“你往常里常说羡慕我有妈妈哥哥,如今自己也得了,可高兴了吧?”
几人正说着笑话,忽然林可家的匆匆进来:“太太,秦王妃来了。”
“秦王妃怎么不是往公主府去的么?”林白氏站起身道。她对于朝廷的事是从来不管的,林沫颇得三殿下赏识的事她也就听着笑笑,横竖外面的事本来就是男人管的,她们一知半解的说着什么话,哪里错了可就不好了。
容白氏提醒道:“沫哥儿不是在秦王殿下手底下当差么?许是因为这个。”心里却暗暗发疑,即便如此,也没有王爷去公主府,王妃来侯府的规矩,又不是北静王同林沫的私交在皇后那边报备过的关系。
秦王妃吕氏体态丰腴,满脸喜气,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来,妆容华贵眉眼飞扬,颇是大气,她一进来先是道:“我们王爷往皇姑祖母那里去了,我说我,他说怕是要打扰林夫人林姑娘的,我说怕什么,侯爷不是给咱们下帖子了么!林夫人不嫌弃吧?”
“哪里敢哪里敢,王妃一来,我们家里头真真蓬荜生辉呢。”林白氏忙让座。原先在这里的女眷中,贾母虽然品级不是最高的,但是年纪大辈分高,又是贵妃的祖母,容白氏等等几个一品诰命奉她坐了最上座,然而秦王妃来了,座位便要有个变动,探春同迎春两个忙上来扶着祖母挪动,闻歌紫鹃几个麻利地奉上了茶水。
“这两个是荣国府的姑娘吧长得真真水灵,老太太会调理人。”秦王妃眉眼一弯,笑容可掬,贾母连声说“过奖”。倒是宝钗坐在位上,有些淡淡的。她往常同三春一起时,总是要处处胜一筹的,然而今儿个母亲也在,她的座位按着薛家的份位来的——竟还在迎春之下。
吕氏又一眼瞧见了黛玉,笑道:“我今儿是开了眼界了,原来有这么俊俏的姑娘!”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哪家的?”
林白氏忙道:“回王妃的话,是侯爷的亲妹子。”
“怪道!”吕氏问黛玉,“你如今多大了?可曾读过书?”
“回王妃的话,今年十三了,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读了几本书打发时间。”黛玉低头答道。
“十三啦,比几个皇妹还要小一些呢,到底是靖远侯的妹妹,这通身的气度。”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黛玉,“你得了空子,就叫你婶娘同哥哥嫂子带着到我家里来玩,我闲的没事做的时候也跟着我们家那两个小子学学字什么的,正愁没得人说呢,我们王爷总说我半瓶子水到处摇。”
一时间许多人都笑了,黛玉道:“王妃真是快人快语,我得了空子,一定去叨扰王妃。”她瞧得出来吕氏在亲近她,虽然不明白为了什么,但是顺着说总不会出差错。
倒是有不少妇人在心底疑惑,秦王如今只有两个侧妃,虽有了两个嫡子,但是以他的岁数,仍旧算得上是子嗣不丰,也许王妃是在
却听得吕氏笑道:“什么叨扰!我今儿过来才叫叨扰呢!”又对林白氏道,“真是个可人疼的丫头啊,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那日子就有意思多了。”
林白氏这才松了口气:“丫头就是要比小子贴心一些。我说出来不怕王妃听了笑话,她虽然只是个侄女,可是在我心里头比两个小子还上心呢。”
“小林太医如今也是在太医院当差啊,真是虎父无犬子,前几日我们家博徵气血不顺,叫了两三个太医来都没得用,小林太医当机立断给刮了痧,博徵才好了。我就想起我小时候老咳嗽,严重的时候连血都能吐出来,还是林老先生给我开了个方子,吃了好几年好了。你们家两代人都是我们家的恩人呢。”
“食君之俸,忠君之事罢了。这就是他们的差事,王妃也太抬举我们家了。”
“原先看到靖远侯进京来,还是一鸣惊人地一出手就是个状元郎,我还同我们家老爷说呢,林老太医的几个公子莫不是要走考学的路了?那还真是太医院的损失。结果不成想,居然只有大公子一个。”曹尚书的夫人叹道。
林白氏瞧了瞧黛玉的脸色,随即笑道:“沫儿如今的父亲是探花郎,他做儿子的会念书没什么,我们老爷就是抓药开方子的,涵儿澈儿自然是要继承祖业的,就是他们还小,还没学到多少东西呢,我还担着心呢。”
“林氏一门圣手,夫人太过谦了。”吕氏道。
几个人正说着话,小厮丫头们来报,大爷迎了大奶奶回来了,正要拜堂呢。林白氏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招呼道:“酒席也快开了吧?叫澈哥儿同嘉哥儿帮着挡一挡——算了,申宝,你跟三爷说,他给多挡点子酒,嘉哥儿还小呢。”
“澈儿不是就住在太医院里头么,虽然今儿告了假,也不好喝太多的吧?”容白氏道,“你别担心嘉哥儿,今儿个来的都是有分寸的,他喝一些有什么关系。”
吕氏道:“不是北静小皇叔也在么,有小皇叔在,估计也没人敢闹得太凶。”
“既然他们爷们也开始热闹了,咱们这儿的戏也开了吧。坐着怪无聊的。”林白氏问了一声,见没人反对,便冲外头看了一眼。闻歌立刻捧了戏册子上来,林白氏先捧给吕氏点,吕氏推辞了两遍,见实在辞不过,便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这倒是宝姐姐最爱的戏。”探春笑道。
“这出戏排场极好,词藻又妙,你听一听就知道了。”宝钗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吕氏道:“我也听不出来戏好与不好,只是昨儿个没睡好,不想点太吵闹的,怕脑仁疼,这一出听听倒也罢了。”又叫贾母等点。贾母为了难,随口说句“今儿个我们是客,该主人家先点”,把戏册子又推给了林白氏。
林白氏未曾开口,容白氏道:“我这老姐姐,几十年了都不喜欢听戏,叫她点总要弄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别人家里头养戏班子,她也养,天天看看人家小姑娘长得俊不俊,嗓子怎么样她是不管的。“说得满座哄堂大笑起来。
贾母奇道:“真的一丁点子戏都不听?“
“听也是听的,听不懂罢了。”林白氏老实承认,“别人听戏。我就在旁边看看,有人上来扮丑我就笑笑,看不懂了也能打发时间。”
吕氏笑了起来:“就没见过夫人这么实诚的人。”
‘我有多少斤两,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不懂装懂,懂戏的行家在背后头看着笑话,那才是真丢人呢。’’林白氏施施然笑道,把戏册子交到闻歌手上,“请荣国府的老封君点戏,就说,今儿个是您外孙子大喜的日子,林太太不懂这个,怕闹笑话,让她看林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