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迅速从回忆里抽身。撞进了正从房间里出来的神田优的双眸里,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对视。
“……嗯。”
* * *
时至深夜。行过零时的伦敦被黑夜罩得严丝合缝。路灯滋滋响,光明所能触及的区域早已被限定。路旁还亮着灯的人家只有旅馆了,写着“Inn”的招牌在半空中微微摆荡,嘎吱作响。偶尔会有挂着油灯的马车驶过,速度也快得像是拼命想要逃离这夜晚一般。
杰克摸了摸臂膀,独属于夜的寒意啃噬着神经。
不……不怕不怕!
小男孩攥着拳头。从家到桥的路上都有灯,足够他抵达目的地了。
再说了,他、他才不怕什么妖魔鬼怪!放马过来吧嗬呀——!
想象着前些天在街上看见的中国功夫的一招一式,杰克·福斯特一路小跑着,总算来到了桥边。
就连泰晤士河也染上了黑夜的颜色,哗哗的水声淌过耳边。河面上有风,阴阴冷冷的。他不由打了个激灵。
——可架在泰晤士河上的伦敦大桥,依然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杰克皱眉,伸手搭上桥墩。幽光洒了下来,石制的桥墩上,随手便能摸着年轮似的裂纹。
“真奇怪……”他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那一天,他是为什么会看见桥塌了的景象呢?
好像是……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对,当时是有个声音在唱……
“Falling down……”
咦,这不就是那首伦敦大桥要塌了的童谣么?
“Falling down……”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不是这么……不是这种,不是这种声音啊……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杰克·福斯特忽然发觉,自己无法动弹了。从脚底窜上脑门心的寒意寸寸冻结了他僵硬的背脊。
本能的警报在催逼他,快逃,快逃!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四肢无法动弹,大脑瞬间空白!
没有脚步声。没有预兆。可他知道,他知道——因为那非人的喘息声,早已近在咫尺。
是他,不,是它,刚才是它在唱!不是杰克之前听过的那个声音,它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唱出来的根本没有曲调,只是单纯的“读”而已!
小男孩绝望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绝望”。他甚至不知道,可这种情感就这样从心底倾闸而出,一刹那便如洪水般,漫上喉头,却无法成音。
双腿发颤。双手发抖。无法闭眼。
“My……fair……lady……”
杰克慢慢地转过身去。
高高的路灯洒下了幽幽的光。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红色领带。
那个“人”——那个不成比例的,瘦长到可以与路灯比肩的“人”,缓缓地,弯下腰来。
世界骤停。
他……它,凑近了杰克,用那张光滑得没有一处凹陷的“脸”,静静地,看着他。
呼吸骤止。
杰克听见了低吼声,像是徘徊在云层里的隐雷,轰隆隆,轰隆隆。
紧接着,从本应是“嘴”的地方,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迅速扭曲出了一条裂缝。
“哈……”
“人……类……”
“人…………类…………”
杰克·福斯特终于看清了它那张光滑的“脸”上,那枚硕大而漆黑的五芒星!
灯光骤亮。
* * *
无线魔偶(Golem)一启动,经过短暂的沙沙声后,当头便是一声巨响。
“恶……恶魔出现了!!五只lv1和一只lv2!!位置在伦敦大桥左侧桥墩处!请驱魔师大人们尽快前来,我们的结界装置撑不了太久!!”
惊慌失措的报告里,电流声滋滋作响。
“我们马上就过来!请你们再坚持一下!”
饶是橘立花也不敢再磨蹭了,终于从内兜里找到了自己的黑色魔偶,刚回完话便又听见那头的炸响及机枪扫射的声音。
该死……!
再回头看,神田优不知何时已失去了影踪。
“靠!腿长了不起啊?!”
立花抱起了手中提箱,便也朝着目的地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
拜托了,一定要赶上啊!
杰克·福斯特彻底懵了。
“来躲我身后,别离‘恶魔’太近!”
一身黄衣的男人将他一把拽到了身后,双手立刻又稳住了怀中的箱型物体。自“箱子”里发出的七彩强光,在接触那个怪物的瞬间变成了箍住它的透明多边体,流光浮动,色泽交替变换。
可和这漂亮的“外壳”格格不入的正是被囚禁的“人”。它愤怒地砸着“外壳”,纹丝不动。从那个被称为“嘴”的黑洞里,突然亮出了一抹银光。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机枪扫射声,泛紫的白光撞在“壳”上,像是在撼动什么似的,杰克面前的男人身形一晃,随即更用力地抬起了“箱子”。
“可恶……驱魔师还没来吗,‘结界’快撑不住了!”
杰克惶惶然地抓着他的衣角,听见他努力压抑着情绪的喃喃自语,忽然觉得一切都失控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不远处闪烁着相同的亮光,枪声闷响,似是直接击在了心上。
短暂的调试音后,在头顶悬浮的、长着一对蝙蝠翅翼的小东西忽然发出了人声。
“队——队长,结、结界……结界撑不住了!!!——啊……啊啊啊……恶、恶魔……别——别过来!!别!!!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喊近乎撕裂了男孩的鼓膜。
“……该死!!”
男人的声音透着隐约的哽咽。仅一瞬,他便重振精神,将杰克拉至身侧。
“孩子,你家在哪个方向?”
杰克·福斯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力气和神智去伸手,指向自己刚刚才逃出来的地方。
“……好,你听我说。这里很快也要撑不住了,驱魔师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现在,快点往你家跑,趁着‘结界’还没坏,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大叔你……”声音……在颤抖啊。
“嘿,我没事的。”男人冲他咧嘴一笑。
你说谎。杰克心想,却无力反驳。他知道的,这里也将沦陷。届时,被锁住的那个怪物也会重新开始扫射,这个笑容温厚的大叔会变成蜂窝,血流满地,最后……死掉。
而他束手无策。
“别磨蹭了!照我说的做,快!跑啊!!!”
背后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杰克一个趔趄,身体却代替大脑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跑!
鼻子酸了。眼睛热了。眼前花了。
可他不能哭,因为死的不是他,不会是他。
对不起……对不起!!
玻璃碎裂的声音。怪物磔磔的笑声。猛烈的枪声。巨大的爆炸声。
神啊——如果您,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烈的热流从背后汹涌而来,像是突然涨潮的海面,将男孩瘦小的身板掀翻在地。
杰克迷茫地转过头。
——那个男人自灰烟中现身,仿佛只为斩断浓夜而来,持刀肃然而立。
作者有话要说: 伦敦大桥这首童谣其实蛮欢脱的……(
☆、战斗
“神田!别装帅了那边的lv1还没收拾完呢!!”
清脆的女声凌空掠下。
“……啧,”神田优甩了甩六幻的刀身,“交给你了。”
“才不要。”橘立花十分干脆地拒绝,“做事得有始有终,那边还剩俩,快去快去!”
说着还晃了晃手,活像在打发什么。
“…………”
神田终于侧过身来,目光淡淡扫过扶着队员的少女,欲言又止。蹙了蹙眉,便一挥刃,向徘徊的lv1杀去。
“好嘞,我也得干活了。”
橘立花活动活动关节,望向被神田优砍了一刀的瘦长人形恶魔。
“咦,这模样……”她眨了眨眼,“美国的Slender Man跑来伦敦观光旅游么我的天。”
“不……不可原谅……”
被称为“Slender Man”的恶魔亦正重整旗鼓,虽然腿被削掉了一条,不过似乎没触及关键部位,所以还能继续活动。
“驱……魔师……不可原谅……”
不愧是lv2,伤口处又争先恐后地冒出了新的肉瘤,试图修复伤处。
“唉……”不管了,先收拾掉要紧。橘立花无奈地挠挠头,“早死早超生啊朋友。”
它发现了正在接近的少女,属于恶魔的那张突出的浮雕脸部,兴奋得眼球暴出。
“Innocence……不可……原谅!”
少女澄静的声音破空而来。
“——Innocence,发动。”
她朝着怪物走去。身披夜色,毫不畏惧。眼见恶魔重新站起,便又走近了几步,恰好位于它另一只脚边。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涌来了一丝风。莹莹绿光轻盈如蝶,绕过发丝,最后缓缓歇于少女素白的双手上。
“记得下次说遗言的时候呢,尽量丰富点。别动不动就喊‘驱魔师’,耳朵快起茧子了。”
她伸出了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恶魔的身体上。
——怪物停住了。堪堪维持着发动攻击前那古怪的姿势,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似的,停住了。
少女捏住了恶魔躯壳的一角,仿佛捏着一张薄纸片。猛一扬手,一道裂口便自下而上,瞬间贯穿了一整个庞然大物!
她则从容地往后退了三四步,向默片定格般一分为二的恶魔,笑着挥了挥手。
“拜——拜。”
话音未落,尘齑随火光一同四散。
白色的……蔷薇徽章。
杰克呆呆地坐在地上,终于辨清了少女胸前的纹章。
立花拍了拍手,又调头朝探索部队的队员处走去——值得庆幸的是,那个落单的中年人是这支小部队里唯一幸存下来的。
“谢……谢谢驱魔师大人……谢谢……”
她看着男人泪流满面的模样,瞟过旁边损坏的结界装置,心想:……这该庆幸么?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立花微躬身,老老实实地道歉。
而中年男人只是无言地摇摇头,再摇摇头。她从中瞥见了闪烁的水光,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喂,搞定了么?”
神田优适时走来。立花点点头,正想说话,衣角忽然被什么扯了扯。她挑眉,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个小男孩——不知为何,灰头土脸的。
她蹲下身来和他齐平,露出了和善的笑脸。
“怎么了?迷路了么?这里很危险哦,姐姐送你回家吧?”
男孩猛摇头,死死地盯着她的胸口,小声开了口:“徽、徽章……你们,是谁?”
立花一头雾水,看了看团服佩的蔷薇胸章,又转头望了望神田。
“唔,我们不是坏人,”少女露齿一笑,“别看这个马尾男长得挺凶神恶煞的,他也不是坏人哦。”
说完便接收到了来自神田优的射杀视线。立花继续笑眯眯,无视无视。
“我,我看见了!你们,消灭了那个怪物!我看见了!”
小男孩激动地握拳。
“……”这可有些难办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特别是男孩子,看这个架势,她说不说真话都会被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认innocence并回收,并不包括“回答问题”及“送迷途羔羊回窝”。
正当橘立花头疼时,男孩又开口了:“我叫杰克·福斯特。大姐姐,你们是神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