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此举只是依靠自己的直觉判断,却无法像推论公式一样对结果进行阐述论证。更无人能帮助他进行论证,他是称孤称寡的人,是独|裁者,所以有时候重大决策竟然只能靠直觉,也许这只是一场豪赌。
“文修史、参政、拟旨;理研究数学、物理、化学,顾问户工科;艺修书画、音律、棋艺等。”薛崇训慢吞吞地说完,又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之后是分类科举的体系。但凡有生员功名的士人开始分类,第一种为进士科,考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主考经义和问策,乡试之后成为举人,举人可以候补做官;也可以进入国子监继续学习考会试、殿试成为进士;进士必然有官位,最低外放做县令,最有才能的人到翰林文院任职。
第二种考国子监的理学类,第一科就考数学,经义与问策科作为次要;这类监生可以考翰林理院,赐进士出身,之后在翰林院研究理科,或出任中央户部、工部官职;也可以候补地方各级户、工科官位。
第三种直接考武举,武举可以到飞虎团训练之后任命为武官;也可以继续考武备堂,赐武进士,为大将之才。最后一种是对于琴棋书画有造诣和突破的人,最后可以进入翰林院,也赐进士出身。”
薛崇训初步拟出这一套制度,以科举所为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再配以其他两种次要的授官方式作为补充:一种是有出身和爵位的贵胄世袭爵位,逐代降低勋爵;另一种是有功劳的大臣子弟可以免去前期科考,直接进入国子监为“萌监”,能以举人的身份授官,也能直接和其他国子监生一起考三科进士。
他构思之后又拿来笔录的草稿亲笔进行修改和整理,反复斟酌和思索,这个过程花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自认为以明代制度为框架的体系还算比较合理,终于接见了苏晋,准备让这份卷宗开始实施阶段。
卷宗作为密文交到苏晋手里,不得公诸于众,薛崇训让苏晋先看看,然后才决定愿不愿意接手。在召见快要结束的时候,薛崇训很认真地看着苏晋道:“你不是一定得办这件事。”
苏晋外号苏侍郎,阅近官场起伏,他刚拿到密卷还没来得及看,单从薛崇训那句平淡的话里就听出了两个玄机。首先这事儿是一个机会,薛崇训为了回报他的拥立之功,必因这件大事而让他位高权重,不然这么多朝廷重臣为何独选他?然后此事有风险,责任重大,所以薛崇训才会特意说“你不是一定得办”。
苏“侍郎”将卷宗密存在内各衙门,每日上值之后才取出来在书房中细读。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皇帝亲笔,可见薛崇训对此事的重视。苏晋阅读了两遍,对变法有了自己的预测:可能进士科将是士人追捧的科目、其他类会变成冷门,因为进士科更适合一心仕途的人,而经义问策也是读书人更熟悉的内容(不过从生员资格的关口就普及了数学,显然达到了皇帝的期望);然后这样标新立异的科考内容会在士林中争议,肯定不是谁都会称道赞成的法子。
数日之后苏晋就准备拟奏章正式上书,由自己提出这项变法。无论风险如何,皇帝给了机会,没有退缩的道理。
正式的奏陈,先是政事堂的宰相看到,按照规矩要给出处理法子,再递到内阁、皇帝那里。但这回苏晋的奏章政事堂没有批阅,只是看了一遍就直接送内阁去了。宰相们一看内容,又是阁臣苏晋上得奏章,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它并非苏晋的政见,根本就是薛崇训的主意,和苏晋唱双簧罢了。
薛崇训打算先把这份奏章拿到内朝里和大臣们议论一番,探一下两个衙门大臣的态度再说。这次御前议事参与的南衙重臣一共就那十个,一个也没缺席,薛崇训少见地穿戴正式在紫宸殿参与。
一开始众人都显得很谨慎,因为人们一旦露出了自己的态度,以后就不便改变了,否则会给人政见不坚定的印象。苏晋按照薛崇训的密卷内容在内廷里详细阐述了一遍,薛崇训也不轻不重地问了些问题,最后询问大臣们的意见。杜暹先赞成了苏晋的奏章,接着内阁另外两个人也赞成了,这倒是他们事先就商量得差不多的事。
而政事堂也没有和内阁唱反调,他们也明白这事儿是薛崇训要做的,和内阁关系不大。张说等人随即也认为革新科举利大于弊,连李守一也没有如何反对……科举取士到了今天实在是一种发展趋势和共识,人们已找不到有说服力的论据来反对;而数学是薛崇训写的书,大臣们也不愿意拿这个细则说事儿,那是明显和皇帝过不去。
薛崇训早就料到改革科举只是难选主持大局的人,在两衙不会遇到多少阻力,只是没有料到进展会如此顺利迅速。他干脆就趁热打铁,当场封了苏晋太子少师的荣誉头衔,下旨他主持科举变法。
苏晋认为新科举制度要两年之后才能开始,现在天宝二年冬,第一次在各地进行生员资格考试应在四年春季,接着四年秋闱开始第一次乡试,新进士的产生大约在天宝五年春天。因为新科举有一门天下人完全陌生的科目《数学》,在此之前要印刷书本传到各州,并给士人以习学的时间;饶是如此薛崇训明白天宝四年的数学科也只能考简单的试题,人们学习的时间太短,不过他也不可能把一项国策拖延四五年才去实施,只能这样了。另外朝廷要在各道设学政衙门、在州县设州学县学,要改变翰林院国子监的格局,这些都需要时间。
等这一系列安排好之后,就在今年冬天,薛崇训终于颁布了科举的诏书,下旨废除旧的科举取士制度,从天宝四年起施行新的科举制度,并在诏书里概括了新的规则。
圣旨最先贴在宫门口,这种公开的圣旨迅速张贴到了各地驿站,进而扩散到各州县衙门。
第七十五章 贵人
腊月间,长安已下过两场雪,城中房屋顶上、墙头上的积雪尚未融化,今日太阳倒早早地攀到了城楼上头;加上今天又是十旬沐假,公门官吏不用上值,确是一个好日子。
由内侍省出面找作坊印刷的第一版《数学》已经出现在了长安市井,可能比较偏远的地方现在还买不到,但关中各地已经开始销售了。正值休假,苏晋一早起来就穿了一身棉布袍子,带着一个牵马的老仆,二人一马便悠闲地从安邑坊出来南行,到城南普通百姓聚居的地方瞧瞧情况去了。看看新书售卖的情况,也许就能瞧出新科举制度开局是否顺利的迹象,正如终南山一位隐士留下的半首诗“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苏晋年到中年,经历了大起大落后已不再有往昔唇红齿白的风流印象,出门私访穿着普通,腿脚不甚方便,走在市井之间鲜有人注意,他看起来好像一个落魄文人一般,路人谁又知道他是当今天子门下的红人呢?
主仆二人刚走到一间书店外面,就听门口正在吵架。苏晋让马夫扶他下马,站在一旁看热闹。嗓门最大的是一个胖妇人,拍着一本书指着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的鼻子大骂:“人家叫你文屠夫,你还真来劲,真当自己是文人墨客,拿了铺子上的钱过来买这鸟书!”
苏晋不动声色地一看,那妇人手下拍打的书正是第一版《数学》,在她口中被称作“鸟书”,苏晋的眉头不由得一皱。
妇人放开了那本“鸟书”,双手岔开腰间继续骂道:“你要买书我管不着,平时也没少给工钱,是你自个又懒又赌,凭啥拿铺子上的钱来买?今天你非得把书退了还我,要买自个想办法去!”
一个穿长衣的老头儿好像是书店的掌柜,出面说道:“本店买卖公道合理童叟无欺,概不赊账退货,书已经买了,面上还被你们弄上了油腻,怎能退换?要理论到别处理论,别在这儿挡着老朽做生意。”
那被称作“文屠夫”的青年头发犹如稻草,袖子上油腻腻的,确实是没什么书生气质。他也没和妇人争执,只在那里说软话,看来妇人口中所言“偷了店铺上得钱”倒也没有冤枉了他。文屠夫好言道:“这阵子正好手头紧,又急着买这本书,方出此下策。兄嫂何苦为了一点小钱当街大吵大闹?”
妇人怒道:“一拿就是两贯,你还当自己是公子,这是小钱?”
文屠夫又劝道:“兄嫂您得往远处瞧,当今天子下诏书科举求贤取士,这回真正是出身寒门也能封侯拜相,绝对错不了。不就是掏两贯钱买本书吗,这不是小事一桩?临街张三还欠我几贯赌资,改日我去讨要回来还您不就成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不过是借点急用,瞧您说得怎么算偷?”
“哼哼……”妇人叉着腰冷笑了一声,“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咱们家收留你是觉得你家遭了天灾可怜,你是借人篱下,明白不?”
妇人说这话就真的有点难听了,不料文屠夫的脸皮却也厚,仍然嬉皮笑脸地说好话。妇人没伤到文屠夫,反倒刺激了在一旁围观的苏晋。
听人说起“借人篱下”,苏晋就想起自己落魄那会儿去投奔丈人家,期间难免遭遇冷言冷语白眼奚落,至今记得很清。眼前这个人称“文屠夫”的青年应该也是寄宿在亲戚家中,那个兄嫂应该是同族远房兄弟的老婆,说话确是直接连拐弯抹角都省了,苏晋不禁对他产生出一丝同情来。
只见文屠夫脸上挂着笑容,脸皮很厚的样子。不过苏晋一琢磨,此人定是有苦衷,倒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否则他干嘛还要关注科举,不是仍然执着出人投地?
看到这里,苏晋便一瘸一拐地走上去,从袖带里摸出两张青钱来,淡淡地说道:“这本书我买下,送给这位小生。”
围观的百姓本来已经觉得兴趣索然,不过就是那妇人耍泼有点看头,但市井之间最不缺泼妇;这时半道里杀出一个仗义的瘸子来,一下子又勾起了众人的兴致。有挑担歇稍的也放下扁担,非得看完是非再走。
那妇人和文屠夫都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其貌不扬的苏晋,一个瘸腿的中年文人。苏晋脸上的表情很淡泊,却和那种无欲无求的佛道之人的淡泊不同。文屠夫隐约感受到有一种气势一般,忙抱拳道:“晚辈怎好无功而受禄?”
苏晋道:“你就别客气了。人生有起伏,总有遇到窘急之时,我不过举手之劳,无须计较。”他说罢便要走,文屠夫急忙双手抱向额头上深深一拜:“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请受晚辈一拜。未请教先生名讳?”
转眼之间两人又是客套又是礼节,妇人反倒插不上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安静了许多。
苏晋坦然受了他一拜,作为内阁大臣,平时被人恭敬奉承的时候太多,此时受市井间一个无官无职的人拜也没什么感觉,挥了挥手道,“萍水相逢,不必了。”他走到马前时,忽然文屠夫又追了上来,说道:“先生留步,稍稍等我一下。”说罢急忙奔到人群里一把揪出一个人来,急道:“张三,原来你就在这里,还钱来!”
那面相猥琐衣着同样邋遢的张三顿时一脸堆笑:“等钱够了,咱还能不还你……对了,刚才那个道士给我算了一卦,说我今年之内就有财运。”
文屠夫和张三说话时哪里还有刚才文绉绉的口气?他骂道:“走江湖的道士你也信?”
旁边一个拿着卦番的老道也是在这里围观看热闹的,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文屠夫道:“小生有文运,近几年必能入仕,老道先把话说在前,到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