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子。目前除了皇后的位置不能给你,别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云歌蓦然一把扯下了纱帘,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陵哥哥,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错了,你也错了。我错在走了这么多弯路,到要放弃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太天真。你错在直到现在,仍不能稍作妥协。世事*人,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为什么不肯长大?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
云歌盯着刘弗陵,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刘弗陵面无表情的坦然下,又一丝一缕地消失。最后,眼中的伤、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着脚,走过金石地。
绿色裙裾轻飘间,两只雪足若隐若现。
刘弗陵胸内翻江倒海地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门时,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转了身子,冷漠地说:“皇上,昔日诺言已逝,请把珍珠绣鞋还给我。”
刘弗陵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珍珠绣鞋。
刘弗陵欲递未递,云歌一把夺过,飘出了屋子。
刘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个古怪的“握”姿势,手里却空无一物。
。。。。。。
云歌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自己。
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顶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如卓文君一般,“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可她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剐烈。
也许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听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一点点不肯相信。
因为心底一点渺茫的光,她抛下了骄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裙拖湘水,鬓挽巫云,带系柳腰。袅娜、风流尽显。云歌第一次发觉小妹虽身材娇小,身段却十分玲珑。
小妹有无法抑制的喜悦,在云歌面前转了个圈:“云姐姐,好看吗?裙子是新做的,皇上说我不适合穿那些笨重、繁复的宫装,特意帮我选的这套衣裙。”云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妹,明媚、娇艳、快乐。小妹以前像屋檐阴影下的一潭死水,现在却像枝头绽放的鲜花。云歌自问,还有必要再问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皇上真的喜欢你吗?”
小妹脸色蓦沉,眼神尖锐地盯着云歌,但转瞬间又把不悦隐去,含笑道:“云姐姐,我知道在皇上心中,我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不过,我自小就被教导要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只要云姐姐对我好,我也会待云姐姐好,我不会让皇上为难。云姐姐不必担心将来。”言下之意,她若敢轻越雷池,小妹也不会客气。
云歌不在意地继续问:“小妹,皇上待你好吗?”
小妹虽有些恼,更多的却是娇羞和喜悦,一如其他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手指绕着腰间的罗带,低着头,只是笑。
很久后,才小声说:“皇上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抢走了皇上?”
云歌微笑:“不,他本来就是你的。是我错了。”就这样吧!不是本来就想过让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吗?可是心……为何如此痛?
“我没有想过独宠后官,皇上是我们的,也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册封你,等我们圆房礼后,皇上肯定会尽快册封你的,我也会帮着你的,你不必担心霍光阻挠。”小妹满脸娇羞,拿起几件首饰给云歌看,“云姐姐,你帮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该戴什么首饰。”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会很美。”云歌向小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边,静静看着接天荷花。
司天监说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刘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却不是她的。
远处的喜乐隐隐可闻。
云歌探手捞了一片荷叶,撕成一缕一缕,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本该异香满唇齿的低光荷却全是苦涩。
相随?相随!
当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记了说,他要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相随。可她的舟太小,容纳不下三个人。
云歌对着满池荷叶、荷花,大声叫问:“你们也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无声,月光冷寂。
算算时辰,吉时应该已到。
云歌随手想将未吃完的荷叶扔掉,心中一痛,又缩回了手,将荷叶小心地塞进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细地将一切看清楚。十年盟约已成灰烬,她要把灰烬中的所有火星都浇熄。胳膊粗细的龙凤烛插满殿堂,七彩孔雀羽绣出的龙风共翔图垂在堂前。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大红的“喜”字宫灯从宣室殿直挂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虚空是大红的灯笼,到处通红一片。乍一看,觉得俗气,看细了,却觉得唯这极致的俗气才能真正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喜气。
赞者高呼:“吉时到。”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弗陵腰系红带,身披红袍,从宣室殿缓步而出,沿着红毯向椒房殿行去。突然,他的步子顿住。
只见一袭绿裙在不远处的凤阁上随风轻摆。
万红丛中一点绿,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会尽人她眼。
皇上站立不动,赞者着急,却不敢出声催促,只能轻轻抬手,让鼓乐声奏得更响。
在鼓乐的催促下,刘弗陵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一截红毯,如走了一生。但无论多慢,最终还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门缓缓打开,上官小妹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端坐在凤榻上。
老嬷嬷将谷草秆、麸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脚前,同时高声念诵赞词。
刘弗陵踩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礼者捧上合卺酒,刘弗陵和上官小妹头并头,臂把臂,举杯共饮。杯中酒未尽,阁上的绿裙在风中倏忽一个飘扬,消失不见。
刘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颤,未饮尽的酒洒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酒喝完。
云歌一步步离开。
身后,椒房宫的朱红殿门缓缓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的漫长余生。
红色、喜庆、鼓乐,都消失,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走出未央宫,站在宫桥上,云歌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离开长安的路;后面,是威严的大汉皇宫。
云歌突然用力,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绣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着两手中各一半的绣鞋,平平伸出双手,倾斜,绣鞋从手心滑落,随流水而去。
云歌再未回头,直直向长安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
孟珏牵马而来:“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盂珏牵着马,沉默地走在云歌身侧。
行了许久,云歌凝视着夜色深处,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送你一程。”
云歌不再说话。
长亭更短亭,孟珏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长安城老远,他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云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会迷失。”
孟珏未说话,仍然陪着云歌行路。
云歌叹气,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际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又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你舍得那里吗?”
孟珏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脚步:“见到你三哥,代我向他问好。”
云歌诧异:“你认识我三哥?”转念间,又是一声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准备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还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纳闷我爹娘为何会离开汉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说给我听听。”
“我的确打听过,但毫无头绪。刘彻残忍嗜杀,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死了几万人,知道旧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几个人也都成了隐者,无处可寻。”
云歌冷嘲:“原来盂公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珏笑中有苦涩:“云歌,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长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结果不是走错路,而是万劫不复。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对’与‘错’判断,更多的人是在对错之间行走,譬如我对霍成君,刘弗陵对上官小妹,我们只能在现实面前选择。”
云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我们长安城相识,长安城别离。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还和你纠缠这些事情做什么?”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云歌:
“云歌,长安城内,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为了‘认识’,而是为了‘重逢’。纠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结束?”孟珏的声音温柔,却坚决,“永不。”
云歌愕然:“重逢?”
孟珏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云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一段时间养好伤口。等我忙完这一段,好好盖一座大府邸,我会去接你。”
“孟珏,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么阴谋?”
孟珏淡淡说:“才发现梦中的完美君子原来也是如我们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现在不会有心情听一个很长的故事。等将来,我会一点一滴都告诉你,你不听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刹那席卷全身,云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稳身子。她疲惫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孟珏,我不会再见你。”牵过了马,“谢谢你的马。”
孟珏淡嘲:“只是你以为他和我不同,他并没有和我不同。”
云歌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镇压心中的伤痛,再无力说话。紧拽着马鞍,翻身上马,人如箭一般飞出。
孟珏凝视着马上的绿衣人儿。
她竞一次都未回头!
脑中闪过,很多年前,一个绿衣小人,一边忙着追赶哥哥,一边还不忘频频回头看他,殷勤叮咛。
当马儿冲出的刹那,云歌憋着的泪水,汹涌而下。原来大漠中的相遇,竞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离。她为什么没有听从父母的话?为什么要来长安?如果不来长安,一切都会永远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会永远活在她心中。
她嘴里对孟珏固执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可是心中明白,刘弗陵和孟珏并没有不同,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伤口摊出来看。
每一条道路,每一片树林,都是熟悉。
长安城外的道路,刘弗陵带她走过多次。
回望着骊山,骊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越想控制着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云歌蓦然勒马。
胸膛剧烈地起伏,思绪急促地回转。
她猛地调转马头,疾驰回长安城。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