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足够轻了,可还是很失败,在我一只脚踏进客厅的那会,灯,所有的灯“啪”地一下全亮了。我保持着一个奇怪而可笑的姿势僵在那,就好像我是一个贼,自投罗网。
然后,我看到陷在沙发里的妈妈。
“擦擦!”她一下从沙发里弹出来,仿佛一支箭向我刺来,我疲倦得已经失去了躲闪的能力了,只是脸上的表情木木地,任凭她扑上来将我抱住,她神经质一样在我身上四处乱摸,——她只到我肩膀这个位置,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矮了?哦哦,是我长高了,我都长得比妈妈高出一个脑袋了,真是不可思议呀——摸了一会,觉得我这个人还是个带喘气的活人,她才算放心,把我拉到沙发上去,哭起来。
“擦擦,给妈看下,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我困。”我打了一个哈欠,身体往后一仰,我已经四天没有洗头发了,浑身沾满了泥巴。你知道,我素来比较爱干净。每天都洗头发,然后在拿吹风机吹干,然后想象一下,走在大街上,头发在风中跳舞的漂漂的样子,美滋滋的。我还爱穿蓝条衬衫,牛仔裤,“别克”牌运动鞋。可现在,一切都糟糕透了,我的脑仁都疼,疼得我只想趴到床上去恶狠狠地睡觉。
——还不知道以后要面对什么呢,爱什么就什么吧!我破罐子破摔的想。
“擦擦,去冲个澡吧。”妈妈还在絮叨。
可我已经进入了沉沉的睡眠。我是被吵醒的。是爸爸的声音。他这个人,挺爱发脾气的。我也说不清楚,我听别人评价他时用了四个字,温文尔雅。我当时差点没吐血!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努力推开粘在我身上的手,不消说,是我妈的,她一直守在我身边,仿佛我可以不翼而飞一样。
然后就是略显潦草的我爸。他像个勉强直立的圆规一样,最可笑的是,他的领带被扯开了,好好的西裤被挽了上来,露出一节小腿来,他呲牙咧嘴怪叫着我妈,原来,是他受伤了,小腿被划开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据说是因为找我。
我翻了一个身,把背对着他。
他拖着步子向我走来,即使受伤了,他力气仍然很大,一把将我抓起,咆哮着:
“范文希!”他一定是给气坏了,声音都走了调,他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声喊我。我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你给我站起来!”
我就站起来了,——又是一个惊喜的发现,我居然比他高出那么一点点,虽然是一点点,也足够我高兴的了。平时我怎么没发现呢。也不奇怪,平时我连他的影子都难以捕捉到,他常常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周能和我说上三句话都算是破吉尼斯记录了。不过他每次开学了考试了或者开家长会了前后,就总有很多的大道理给我讲。
肖子重问我爸是干啥的。我卖关子说我爸可是大忙人呀。“忙啥呀?”我笑了笑,眯缝起眼睛,其实我是不愿意提我爸的,觉得和他的感情有些疏离,觉得他总是忙,不够关心我。我就说他就是一个四处倒卖货物然后从中赚钱,他什么都卖的!肖子重眼睛一亮,他说他爸也是。我们俩的话让走在一边的深北听见了,就凑过脑袋来问:“你们俩捅咕捅咕要卖啥呀?”
我和肖子重不约而同的说:“卖淫!”
卖淫!哈哈哈,我们忍不住仰天长笑。
哈哈……
“你笑个啥?”我爸爸瞪着眼珠看我,挺陌生的。我这从一下从幻想中回到现实。
“管你什么事?!”我脖子一扭,不朝他看。
“啪!”我的脸上燃烧起熊熊大火。
“你再说一次!”他跟我横。
“就是不管你的事!”
他又举起了手,但却没落下来。我看见从他的身后冲过来一个人,灰头土脸的,他拽住了我爸的胳膊,并且声音沙哑地说:“老板,别打了。”
——记得是他半夜在蘅城的街道上把我找到,当时我还以为遇见了鬼呢,我大呼小叫上窜小跳像是一个笨蛋的猴子。嘴里念叨个不停,“小祖宗,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埋起脸呜呜哭了起来。本来我并不打算哭的,可当他打完我之后,我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我觉得我家的地板一定被砸出了许多坑。我妈开始指责我爸,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我还听见陌生男人的声音,他凑过来,我闻到他身上有油漆的味,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别哭了,擦擦。你爸不是故意的……”我一把打开他的手,一个人踢踢踏踏的朝楼上跑去了。
“老板……”
“滚!”我听见我爸爆炸的声音,他好像还把什么东西给砸了,“你都把这单生意给我做砸了,好端端的一桩买卖,你还有脸来和我提这事!”
“你听我解释,老板,我……”
“对了,还有出国的那个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你看你看,到什么时候,他也不能放手他的生意。我不是他儿子,生意才是他的儿子!
天将要黑了,我却神经错乱一样以为是黎明破晓。厨房里妈妈在忙活。破天荒的一次,爸爸留下来在家里吃饭。
我躺在床上的姿势比较奇怪:两条腿高高地翘起来,脚掌顶在周杰伦的左脸上,头却紧贴着床沿耷拉下来,翻白眼似地倒着看眼前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的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我可以看见爸爸坐在对面他的书房里翻报纸,一本正经地翻着,报纸会慢慢地下滑,露出一双可疑的特务一样的眼睛,——哼,他是在偷偷地观察我。我可怎么办呀?即使是我把两只眼球掉出来,我也不能阻止那一团乱麻式的烦恼。
我爸走到我的书房里来,站在我面前,低下头来看我。这个角度很奇特,我仰在那倒着看我爸的脸,这张脸很科幻的,前一秒和后一秒的表情几乎没有连缀,却是截然不同,让人眼花缭乱衔接不到一起。我像是得了软骨症,像个大蜘蛛一样粘在床上,不肯动弹。不仅不打算动弹,我连说话都不打算说。
我知道,我爸的长篇大论又要开始了!
果然,他开始痛说革命家史了:“我小时,在农村,想读书都没的书读的。”以前,我爱和他争辩,“你最后不还是读了嘛,你要是觉得没读够的话,那从明天起,我不读书了,我去做生意,你去读书吧。真是脑袋让驴给踢了,这年头还有愿意读书的。”他眉毛皱起来,示意我闭嘴。我立刻闭嘴,否则我会死得很惨。
他又讲起来:“我读书时,连双新鞋都没的穿,就是有一双新鞋,也舍不得穿,都是拎在手里打赤脚走路的。结果,脚都生出了冻疮。上下学要走好几十里的山路呢……”我又笑起来,有鞋子不穿,还打赤脚,只有傻瓜才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我爸这人呀,诶呀呀,怎么说才好,他说话总是没谱,东一下西一下的,听他训话就是没啥主题,一会忆苦思甜一会为理想而奋斗,而且老是前后自相矛盾。
我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漠造型。
谁知道,他还有一副杀手锏。在我疏于防范之时,残忍地掏出来,将我偷袭得彻底崩溃。我看见了他得意的笑,尽管他的脸绷得像是一张拉紧的弓。一页纸被扔在我的床上,我拿起来一看,差点昏过去。是那天在学校写的检讨书:
检讨书
在今天的篮球比赛上,因我班同学与对方同学发生了争执。作为记分员的我,便无耻地对对方班级美丽的女同学说了一些很不干净的话。哎,那事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呀。经过主任的细心说教,我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作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身为维护公正的记分员,对对方班级女同学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倚仗自己是记分员,不维护公正,胡乱给自己的班级加分不说,还对对方女同学的好言相劝置之不理。不仅如此,还对人家女同学进行毒打、责骂,最终导致一位女生痛哭。我这种恶劣的行为在校园内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严重的影响了我们两班之间的团结友爱,背离了篮球比赛增加友谊互相双赢的美好目标。同时,更违背了中学生行为准则中的“不讲脏话”的准则。
从今以后,我要严格遵守中学生守则中的各项规章制度,不违反校规校纪,与同学互相友爱互相尊敬,主动维护比赛的公正、公开、公平,争取在今后有好的表现,不辜负祖国和学校对我的教育。
PS:1,此检讨书一式三份,学生本人,家长,学校各执一份。并请家长签字。
2,如若我下次再犯错误,则接受学校给予我的开除学籍留校查看处分。
范文希
他说:“交代吧。”
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奇特的姿势,倒仰着看他。我沉默。眼睛瞪得老大,毫不畏惧。只是这个动作维持久了,并不好受。我试图扭动扭动脖子,却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很难堪地躺在了他面前。
他说:“你还是如实交代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他就蹲下来,用一只手拍着我的头顶,慢条斯理地说:“我不跟你追究过去的破事了,只是,答应我,以后听话。好不好?”
我依旧没说话,但我也没反对,而且我的眼神很温柔,因为我爸的眼神也很温柔,温柔一刀,一刀切中我的命脉。
崩溃。我又输了。
当初,就是因为害怕这张纸被他看到,我才伙同张锡和他们一起离家出走的。
吃晚饭时,我还没说话呢!电话铃声响起来,是杨泽的父母打过来的。他们仍然在焦急中等待杨泽的消息。我妈看我,期待我能吐出几个字来。可是盯了我半天,除了发现我左眼角有一粒眼屎之外,她啥也没得到。——杨泽也是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一个班级读书的同学,一直读到了高中。说实话,我有点讨厌杨泽,他生得像个非洲难民,我们经常推测他是来自乌干达还是喀麦隆。他这人还比较自信,经常称某某校花有追他的意思,或者给他写情书了。这些,他都烦死人了。
他们俩吃饭像是演戏一样漫不经心,只有我把头埋在饭碗里,专心致志。妈说起了刚才那个电话。“幸亏你回来了,要不我非担心死不可。”
我爸说:“咋了?”
“他们几个家长急坏了!听报纸上说,昨天在蘅城,几个小孩因为连续通宵上网睡在铁轨上了,连火车开过来都不知道。结果……”说到这,她故意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结果呀,轧死了一个小孩。”
“你说的是真的?”我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大张着嘴,像刚刚吞了一个人,现在还想再吞掉一个一样。
“真的。”
我当时就傻掉了,一口东西也吃不下。
头乱乱的,想到了许多。我这个人吧,有时就爱撒个谎啥的,自己给自己编个童话啥的。安慰一下自己呗。结果他们就总怀疑我说话的真实性。我告诉你们,我说话,你们是不用怀疑的,都是真的!我讲讲安安吧。呵呵,我梦里出现的一个女孩,我梦见是她把我从蘅城营救回来的,而绝对不是那个又老又丑又没有一点骨气的男人把我营救回来的。——我就是相信安安的。也许有一天,这不仅仅是梦呢!
安安见到我的时候,天蒙蒙亮,她忽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肩膀上吊着小书包。傻傻地笑着。然后她走过来,特别热情又大方地说:“你家在哪?”
“澹川。”
“哦,我帮你回家吧。”
——安安真的像是一个天使。
我的手心里攥着一枚凉凉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