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帘,香宝将手里剩下的鱼肉都塞进嘴巴里,开始困难地咀嚼。
姬公子叹为观止,看不出来她的嘴巴可以塞得下这么多东西,真担心会漏出来啊……
“小心噎……”姬公子的话说到一半,便看到香宝伸长了脖子,一脸痛苦状。
憋红了脸,香宝噎得一脸的鼻涕眼泪。
那些眼泪在脸上纵横交错。
姬公子坐在一旁,一边吃鱼,一边观赏香宝被噎到的样子,惬意极了。
见她伸了伸脖子,终于将满嘴的食物咽了下去,姬公子微微扬眉。
“我要回家,姐姐该着急了。”抹了抹脸,香宝站起身,拍了拍裙摆。
姬公子也不拦着。
走了几步,香宝忽然又转身,慢吞吞地走到姬公子身边。
“请问……这是哪里?”
姬公子微笑,“我也不知道。”
香宝的嘴角开始抽搐。
迷路了!
垂头丧气地坐回原位,香宝侧头看向即使迷路了也依然气定神闲的姬公子,“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人经过?”
“会……吧。”
香宝沉默。
“看!有马车!”香宝忽然站起身,兴高采烈地嚷嚷。
姬公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一头的黑线。
那真的……是一辆马车。
一匹老马拖着一车的干草……
“老伯老伯!可不可以载我们一程!”香宝忙跑上前问道。
“你们要去哪儿?”赶车的老伯停了下来。
“我要去会稽城!”香宝回头看向坐在原地的姬公子,“你呢?”
“同路。”
“啊!那太好了!”香宝笑眯眯地回头看向赶车的老伯,“我们要去会稽城。”
“会稽城啊,那太巧了。”老伯笑了起来,“离这里不远,天黑就到了。”
“这里……还在越国吗?”香宝惊讶。
“当然啊。”老伯点头。
原来……她没有被掳到吴国!香宝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昨晚被关的地方应该只是吴军驻扎的营地而已。
半躺在干草堆上,香宝一扭头,便看到阴沉着一张脸的姬公子。
“怎么了嘛?”香宝推了推他。
姬公子抿唇不语,坐这样的马车……简直是他人生的耻辱。
“这马车很舒服呀……”香宝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蔚蓝的天空,“你看,很漂亮吧。”
姬公子扭头,无视她。
香宝便咯咯地笑。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着前进,香宝自得其乐地哼着自编的小曲儿,甚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姬公子淡淡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是那样死寂的眼神,却依然可以笑语嫣然么?
六、君莫忘
天黑的时候,马车进了城。
“姑娘,到了。”老伯停了车。
姬公子看了看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的少女,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送她去留君醉。”
老伯伸手接过,忙点头应承。
莫离心急如焚了好几天,正准备去求文种帮忙的时候,香宝回来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躺在马车上兀自睡得香甜的香宝,莫离拿了几枚钱币递给赶车的老伯,“多谢你了。”
“不用了,有位公子给过了。”老伯忙摇手道。
“公子?”莫离惊讶。
“嗯,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公子,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啊。”老伯一脸感叹地道。
莫离惊疑不定,香宝遇上谁了,是卫琴吗?
醒来的时候,香宝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家榻上,伸了个懒腰,一抬头,便看到了莫离。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香宝想了想,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被掳进了吴营,然后又逃了出来。”
“什么?!”闻言,莫离瞪大眼睛,身子开始颤抖。
见莫离摇摇欲坠的样子,香宝笑了起来,“没事,我这不回来了嘛。”
香宝正轻声安慰着,春喜忽然进来了。
“小姐,文大人来了。”
文种来了?香宝笑了起来,那家伙还没有死心啊。
莫离看了香宝一眼,轻轻将她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后,“你再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
香宝乖乖点头。
眼见着莫离出了房门,香宝也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悄悄躲在厅外,香宝看清楚文种身旁站着的那个锦衣男子时,笑意猛地僵在唇边。
是越王勾践!
香宝直觉地转身便想离开。
“香宝姑娘。”
勾践的声音让香宝猛地顿住脚步,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转身去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君王。
一转身,便见勾践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她身后,只与她半步之遥。
香宝大惊,慌忙后退一步,低下头去。即使是低着头,香宝仍然能够感觉到勾践炽热的视线,那视线令香宝心惊肉跳。
“明日越王府将有一个宴会,莫离会带着留君醉的姑娘们去表演,香宝姑娘……你也一起来吧。”
良久,勾践终于缓缓开口。
“香宝身份卑微,而且……”香宝直觉地开口便想拒绝。
“无妨,明日宴会之上,说不定香宝姑娘会遇见什么有趣的人呢。”勾践温和地开口,言语之间却似乎暗藏着玄机。
有趣的人?会是谁?
香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那天晚上,香宝做了梦。
梦里,她眼睁睁看着范蠡堕入万丈深渊……她张口尖叫,却是连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
猛地惊醒,香宝怔怔地瞪大双眼,望着虚空里无尽的黑,眼眶里空洞洞的,干涩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有多久……没有梦到他了?
她不敢再去探知他的任何消息,就像上一回,即使她已经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夫椒山,却又忽然丧失了去寻找他的勇气……
如果,如果没有找到他……
如果,如果他只是失踪而已……
那么她就当他是失踪了吧……只是失去消息而已,他或许会在什么地方养伤,或许正在赶回来的途中……
睁着双眼,香宝再不敢入睡。
刚刚那样的噩梦,一次就够了,再多一次,她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直到清晨的阳光缓缓泄入屋内,香宝仍是怔怔的。
“香宝。”莫离推门进来,将手中一套艳红色的长裙放在香宝床边,“快些起来,我帮你上妆。”
“上妆?”香宝喃喃。
“别怕,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呢。”莫离轻轻抚了抚香宝的脑袋。
穿上莫离带来的长裙,洗脸漱口之后,香宝便乖乖坐下,让莫离在她脸上涂脂抹粉。
眉上轻轻一触,香宝瑟缩了一下,微微撇开头。
“怎么了?”莫离轻问。
香宝摇头,闭上双眼。
“好了。”好久,莫离终于开口。
香宝睁开双眼,在铜镜里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宛如花蝴蝶一般认不出本来面目,有几分滑稽可笑,如果不是莫离的审美观点有问题,那便是她想故意丑化她。
“到了越王府,记得跟着姑娘们一起,不要离群,不要多开口,更不能引人注意,知道吗?”莫离吩咐。
香宝点头,她知道莫离是想保护她。聪明如莫离者,怎么能看不透勾践的企图呢。
走出留君醉,香宝随姑娘们一起上了马车。
车子轻轻摇晃着,抬手掀开布帘,香宝一路无语看着车窗外的景致缓缓滑过。
突然,她的视线定在着窗外的某一处,随即瞪大眼睛,满面震惊。
“停车!停车!”香宝极度失态地大声嚷嚷起来,“快停车!”
不明所以的车夫忙拉住缰绳。
香宝一把掀开车帘,匆匆跳下马车。
“香宝,怎么了?”莫离忙拉住她,问道。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没有死!”香宝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急急地解释。
“别急,你看到谁了?”莫离见一向温吞的香宝忽然如此激动,担心地道。
“范蠡!是范蠡!我看到他了!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香宝喃喃着四下张望,向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追去。
“范蠡!范蠡!”香宝大叫着,一路穿过喧嚣的人群。
路人无不注目,一个浓妆的女子,如疯了一般在大街上哀叫。
“范蠡!范蠡!等等我啊!范蠡……”香宝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那道熟悉的人影却是忽然消失在了人群里。
“香宝!”莫离追了上来,一接拉住香宝,“你看错了!你看错了!清醒一点吧香宝,范蠡死了!他已经死了!”
香宝猛地僵住,随即微微垂下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
她……看错了吗?
心里仿佛有一处被生生地撕裂,痛得她无法开口,却是连流眼泪都不能。
不能流泪……不能流泪……
她不能哭啊。
如果哭,就是她向老天爷低头,就是她已经接受了他死去的事实……
她不哭。
她不能哭。
莫离扶着香宝重新回到马车上,一路直抵越王府。
文种站在越王府外等,一见莫离,便上前将她们一并带进了越王府,当朝第一谋士在这里等她们,留君醉当真是面上增光不少。
越王府中觥筹交错,香宝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总感觉高高的主座之上,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她身上留连,她知道那是勾践,却没有胆子去看他。
“君夫人有命,请随我来。”一个清秀的侍女忽然走到香宝面前。
香宝怔了一下,君夫人?勾践的夫人?找她干什么?
来时莫离吩咐过她不要离群,不要多开口,不能引人注意,可是香宝四下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莫离。
“你在磨蹭什么?”见香宝迟迟不动,侍女不满道。
香宝只得放弃寻找莫离,先跟着那侍女去见君夫人。
离开喧嚣的前院,香宝被领到一处僻静之所。
静坐许久,忽闻脚步之声。香宝抬头,便见五、六个侍女正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缓缓而来。
那妇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的样子,身形略显丰腴,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一国之母的风度。
她,便是勾践的夫人了吧。
遣退了四周的侍女,她示意香宝坐下。
“你便是香宝?”她缓缓开口,气度雍容。
“是。”香宝依言坐下,点头。
“听闻……你是范大夫未过门的妻子?”
香宝抿唇,感觉喉间一阵干涩。
“不是吗?”君夫人又道。
“是……”
君夫人微微笑了一下,随意又问了香宝几个问题便遣她离开了。
转身走出这有些压抑的房间,香宝暗自舒了一口气。
越王府很大,刚刚来时有侍女带路,而现在,香宝再一次迷了路……
转来转去,香宝正发愁,忽然注意到前边的廊桥上站着一个体态纤瘦的女子,她双手捧心,柳眉微蹙,似是身体不适的模样。
看那纤瘦的背影,当真是我见犹怜,香宝不由得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没事吧!”
听到香宝的声音,那女子有些诧异地回头,随即微微笑了一下,“没事,老毛病了。”
香宝忍不住细细地盯着她看,明明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但眼前这女子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态。
见香宝一直盯着她看,那女子苍白的脸颊上不由得染了一丝红晕。
“咳……你知道前院怎么走吗?”香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个迷路的人,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