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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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1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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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迟疑了一下,说:是啊是啊,但也可能是昨夜就有火星,今天才着起来的。

万历说:我明白了。

内府人都满面笑容,像没发生什么事。张诚说:皇上,我拿出银子来,得把阁子修一下,不然皇太后这里看着不顺眼。

万历说:不顺眼?我看着很顺眼。

万历很快地摘下了那把剑,众大珰看着他拿剑,有人的脸色大变了。万历突地一剑刺过来,刺进了李俊的胸膛!

李俊叫一声:皇上,皇……

万历回头说:你们说话啊,怎么不说了?说啊,说,快说,说是蜡烛,说是我大明朝万历十五年是灾难之年。说啊,说是皇上不修德政,说是阁子理应着火,说啊,怎么不说了?

万历从李俊胸膛拔出剑,直指着张诚、张鲸:当我是傻子吧?是不是?你们是不是拿我当傻子?

张诚、张鲸吓得扑通跪地,叫道:皇上,皇上!

万历走过来,很亲热的样子,要扶他们:你们说,我这个皇上是不是有些贪淫好色,是不是贪财好名,是不是贪功诿过?

张诚说:不不不,皇上不是这样。

万历说:是啊,你们看,有那么多的言官说我不是一个好皇上;而在你们眼里,依你们看,我也不是个好皇上,是不是?要是你们有本事,你们准把我烧了。

张诚与张鲸只是磕头,不再出声。

慈圣皇太后看见地上倒着一人,这人是李俊,是她宫里的大珰。她早就知道李俊是一个横行的太监了,但这会儿给万历一剑刺死,算是罪有应得了。她的心跳得厉害,宫妃们扶着她坐下,她看着万历,看他脸色铁青,知道是真生气了。但她也知道,万历不会拿张诚、张鲸怎么样,便定神看他处置这些太监。

没有人敢出声,只是吓得匍在地上,总是磕头。

万历还提着剑,剑尖滴血,他觉得痛快,真是痛快!真的拿捏住了太监们,要他们跪地求饶,可真是痛快呀。什么阁臣、言官都成了粪土,他万历一剑就劈得天下颤抖!

让言官说吧,让阁臣讲吧,让天下百姓再说吧,他万历就这么做,有什么大事不能决,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他?明天,只要到明天就会有人借着宫里起火的事儿,说他德政不修,说就说,你怕他们说什么吗?

万历说:张诚,我要你拿出那五十万两银子,交与宫内,你拿不拿?

张诚说,我拿,我拿出七十万两银子,这是店里、府里所有的银子,我交上银子,我要去替先皇看陵。

张诚呜呜哭起来。张鲸说,我也去陵,我不要管东厂了,请皇上再派人管吧。我没有银子,东厂没有人替我报消息,各地官员的大事也不能得知了。

万历情知这是要挟他,他说:好啊,你们不愿意干了,是不是?

张诚突然站起来,说:皇上,我能不能说上几句话?

万历很平静:你说吧。

张诚颤颤地站起来,看着所有跪在地上的太监,突然变得镇定了。又看了看皇上,看了看太后,他说:我们是奴才,奴才在宫里,是死是活,有什么呢?只要皇上好,太后好,就行了。可奴才也有一口气,也得吃饭,也得活命。他也有家人,也有债务。每一年替皇上做事,得花银子,就得到处去弄。我们是皇上的人,有人送银子,就得替人家办事。有时没银子,宫里的小珰就偷东西……

万历看他,偷东西也能说得通吗?也能说那么理直气壮?看你张诚怎么把这件事说圆了。

张诚说,皇宫里偷东西,是老早年就有的事儿,可不是万历朝的新奇。从前在南京,宫里就总是缺东少西。到了北京,更是人多了,偷的也多了。但偷东西的大珰小珰总有几个不偷,皇上也不知道,我就在这里说一说。

万历听起来真是新奇,还有几个不偷,那有几个偷呢?

张诚说,一不偷皇上的机密,这是决不能偷的,咱是皇上的心腹,皇上看咱们有用才用咱的,皇上的狗,怎么能坏皇上的大事?所以机密不偷。皇上想想,万历朝再怎么坏事,有没有大珰小珰坏了皇上的机密大事?

万历不置可否,听着张诚说。

二不偷皇宫里的国宝,凡是国玺,凡是国宝,偷出去,再也找不回来的,不能偷。有些是皇上的大典用物,一件也不能偷。有些是皇宫里的娘娘们用的宝物,缺一个也不行的,那不能偷。

万历想着,真是偷出了一个窍门,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三不偷宫里的珍玩,凡是放在桌案上的,摆放在明面上的,决不能拿,那是宫里的摆设,与皇宫的灵气有关,你拿了,不光折了你的寿数,还拿缺了宫里的精气神儿,这不能偷。

皇太后看着张诚,她也是头一次听大珰说起偷东西的规矩,真的偷儿也有规矩?她张大了嘴,很是惊讶。

张诚说,皇上知道,宫里的一些东西是有它也可,没它也行,这些玩艺儿,就是小珰们偷盗的玩艺儿了。他们偷它出去,就是为了养家,为了还债,为了赎他们的“宝”……

万历不明白张诚为什么说这个,但他明白,张诚说的是与他的大明朝有关的事儿,他得听,他得听明白了,听明白他这个内府十万人的头领在想什么,他手下的十万人每天进进出出想要什么,又要他这个皇上替他们做什么,看来他们很在乎这个。没有这个,他们怎么生存?

张诚说,他们有的偷东西,有的拿宫里的食物,有的食物没人吃,他们便顺在袖子里,皇上不能看,看不见。他们把这食物吃了,不吃就扔了,也很可惜。不如给他们吃了,还是一个赏赐。

万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只是看着张诚。慈圣皇太后看着万历,她忽地说:张诚,你们都退下去吧,皇上头疼,头晕……

万历只好装作头晕的样子,看着他们退下去。

母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那些太监。

慈圣皇太后说,嘉靖年间,有十几个宫女一起出手,谋杀皇上,那一次幸亏她们一个个都是弱女子,但十几个人一起扑上去,扼住了嘉靖爷的脖子……当时嘉靖爷穿的是一件小立领的硬领衣,上面绣了一圈金丝线,就是这一件衣领救了嘉靖爷的命……

万历听母后讲起嘉靖年间的事儿,心里分外酸楚,他做了皇帝,才明白一旦有人想图谋皇帝的性命,这真件大事。他想着嘉靖靠一条立领救命的事儿,如果那些宫女不是上来掐他,而是用绳子勒他呢?如果宫里有一座玉雕像,像他乾清宫里就有的许多东西,一拿足以致死人命的。像那个大锣一般的砚海,有四条蟠龙在砚上盘旋飞舞,那大砚要是举起来,一砸砸在嘉靖爷的头上,不管你是铜头铁颅,都得砸个粉碎。他想着,他身边的哪一个人如果在夜里突然要取他的性命,他会怎么样?

他不寒而栗。

慈圣皇太后轻声说:你要小心,不能得罪这些人,就是张诚与张鲸,你也还得用他们,应该稳住他们。要慢慢找到好的,再换掉这些人。

万历苦笑一下,哪一个是好的?孟冲原来是司礼监的掌印,他就是一个坏蛋,如今做了钟鼓司的监正,又贪又占,就那么穷得要命的一个钟鼓司,竟总是有人告他的状。更是屡屡有人密疏奏南京的守备使何矩,奏他不轨,但何矩有本事啊,每一年都送他万历几十万两银子,没有何矩,他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真是没有什么好人。

果然有人上疏,这一回是礼科给事中邹元标上疏,条陈六事,单从这慈宁宫灾祸起说,说是皇上不孝不敬,惹得天怒,便有此祸,又要他修德云云。万历恨得牙根儿疼,但他奈何不得邹元标,这人从前便是一个铮臣,在张居正“夺情”事上,是一个最不怕死的主,就是直接把他送去了边鄙,他也不肯低头。这回他上疏,万历只好装没看见,把他的奏疏留中不报。

但继续有人上疏,这次引起他注意的是范俊,他上疏说,当今皇上荒淫无度,且大肆挥霍岁贡与采办,不能节省持国。皇宫里奢侈生活依旧,而大明朝遍地饿殍,这是昏君所为。劝皇上好好修德,谨防人欲。万历大怒,他大声喝斥:我是皇上,这个狗臣子范俊,他凭什么对我指画脚?我要防什么人欲?是他的欲还是我的欲?是臣子的欲,还是百姓的欲?要他说清楚!别跟我说个不清不白,像他有多清高似的!你们要他说明白!

没人敢出声,暴怒的万历像是一头雄狮,谁敢惹他?他再挥剑一刺,你的小命便完了,还不会解他的怒气,谁敢触这霉头?

申时行在西庐,三人正议事,忽听得有人上疏,忙请人去文书房问。拿来了副本一看,是范俊“防人欲”之劝谏。申时行说,偏要这么说,一说皇上就急,一急就上火,怎么能救得了他?这样下去早晚会死人的。王锡爵说,要是皇上一心要杀人,会借这时机杀的,我听说了,昨夜里宫内就有人被杀,是皇上拿剑劈人。

申时行说,我也听说了,是内府的人说的,看来皇上是被激怒了,我们得好好补救,不能让他再杀人了。从前纣王也是不愿意杀人的,但杀了一个,就不算什么了,以后再杀,便杀得顺手了,手不抖心不惧的,昏君暴君就出来了。

许国沉吟着:怕皇上不会听我们的,我们就只能直谏了吗?

申时行想一想。真是没什么法子,只有仁圣皇太后与慈圣皇太后或自己对皇上一劝,但两宫太后近来不理朝政,对她们说及此事,怕更惹来皇上盛怒。他叹息说:只能拼死一谏了,皇上听不听由他,只能去劝谏他一次。

许国说,我们三人一齐去,如果皇上不听,这一次算是死谏,我们拿着奏疏去劝谏。

三位阁臣来到了乾清宫外,静静等着。人都知道,三位阁臣是劝谏皇上的,也知道皇上近来肝火极盛,最恨人劝谏,怕阁臣的劝谏也无济于事。这会儿,再没有人肯给皇上报讯儿了,张诚与张鲸都躲得远远的,不敢凑近,怕生出事端来,惹来大麻烦。三位阁臣在阁外等候,好久也没有人敢去禀报。

王锡爵说,我们直闯进去吧!

申时行说,我看不可,皇上气盛,你一闯,他就有理了,一下子把你赶出来,不等你说话,事情就没法儿说了。

许国说,我们要小珰去禀报。

但也是奇怪,只要他们一见小珰,还未对那小珰说什么,那儿不是摇头,就是抱头鼠窜,没有人肯替他们禀报。

好不容易碰上了那个狗食儿。他们三人知道,这狗食儿是皇上亲近的小珰,从前与卢大受一起得皇上宠爱,他们叫狗食儿:狗食儿,狗食儿!

狗食儿想逃,但被许国扯住了衣襟。许国说:狗 食儿,你要逃,我们也不放过你。

狗食儿求饶:三位大人,你们就饶了我吧,我不敢说话,我在殿上有四五天没说话了。

许国说,你替我们禀报皇上,我们要见皇上。

申时行说得柔柔的:狗食儿,你也不想皇上这么盛怒不已吧?你要想想,要是皇上平息了怒火,我们不就有好日子过了吗?你愿意不愿意我们有好日子过?

狗食儿当然愿意,他说:我替你们去禀报吧。

万历不愿意见阁臣,他说,我不见他们,要他们回去吧。

狗食儿说,他们站一天了,皇上,你就见一见他们吧?

万历说,我不见。

拿上来了奏疏,这一次拿上来的是范俊的奏疏,万历对张诚说,你记着,写上,要重处他,要阁臣拟票,拟一个罪名,把他斩首,不斩了他,杀了他,我不甘心。

张诚可不敢再忤旨,他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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