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的《澹园集》,还有李贽的《藏书》。'① 李贽,明末思想家,著有《藏书》、《焚书》等。'①
万历问:“这个李贽是谁?”申时行笑说:“原来是一个姚安知府,在万历十年初就辞官不做了,如今只是著述。他的书可是流行,在士子中间广为流传,凡是读书人,没有谁不读他的书的。”
万历惊讶,问:“李贽是什么人?他的书为什么这么多人看?”
申时行说:“这人颇有思想,他认为温和有礼、慷慨大方,是仁的初级阶段,把自己的思想统纳入它的规范,便可不断去私心,最终达到无我。这时,仁就是一种强迫性的力量,行动的准则,超越人世的高贵品质,也是生活的唯一意义了。这也同道家的‘道’是同一个意思。但他这人很怪,除了解说儒家道义外,有时还说一些粗白浅显的道理,让人听了不知所云,他说‘穿衣吃喝即是人伦物理’,这又同王艮所传播的王阳明的心学有相通之处,王艮说‘百姓日用即道’,‘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这个人是个怪人。”
万历对这个不感兴趣,他不认为一个李贽的思想能把大明朝带入一个新的危险境地。他坚信,君权神授是不容怀疑的,只有皇上有权,能享用世上的一切奢侈,而其他人是不配享用的。上天造就了那些独一无二的宝物,不就是给皇上用的吗?上天造就了一个皇上,称他天子,他不就是天之骄子吗?还有谁可以称其为天子,君临天下呢?没有了,只有他一个人。
万历问:“李贽不做官了,是他家里有钱吗?他广有钱粮吗?”
申时行说:“不是,他依靠耿定向兄弟生活,耿家兄弟资助他一些钱财,他才能安心写书。他去湖广黄安居住,就是依靠耿氏兄弟,他写书的资助,大都来自耿氏一家。耿家兄弟有四人,耿定向、耿定理都做过官,他们如今都是京官。”
万历说:“李贽要说什么呢?”
申时行说:“他既恨这些官员,又不得不依靠这些官员度日,我也看不懂他。”
万历不明白,申时行是不想对他说,要是真的说出了李贽的道理,怕会影响他对李贽的看法,给李贽带来灾祸,那是申时行不愿意见到的。
万历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问申时行:“我怎么样才能把这些事儿免去呢?如今奏疏都提张居正,下谕旨不许他们提,还是一次次旧事重提,你说怎么做才好?”
申时行沉吟着,万历烦了,但烦心的事儿还在后头呢。看来张居正做事,有许多事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了,对叛逆者务求诛尽杀绝,对言路抑压过久,才造成如今的不良后果。但申时行不能再说张居正的坏话,他只是说:“如果皇上不对太岳的一生做一评判,恐怕还会一次次旧事重提。”
万历说:“那怎么办?”
申时行说:“要釜底抽薪,只能行险,就是对张居正做一个彻底了断,以免所有的官员旧事重提。如今内阁已是行文不畅,内府已是人心惶惶,皇宫里也是逐日观望,这人想着,今日是要弹劾谁?那人想着,今天有谁要被弹劾?这种心态怎么能做好事?一定要把张居正事做一个了结,让所有人不再提旧事,翻老账。不然,整个朝廷就会陷进张居正这个漩涡里,拔也拔不出来。”
万历的心一沉,他是不想提起张居正了,但自从张居正死后,所有的人都对他重提张居正,有的人要清算,有的人要他依旧例行事,前者是要对张居正进行清算,后者是要拿张居正当令牌来规则他。这两者他都不愿,他只是想着,张居正已是死人,他躺在湖广江陵的那座太晖山上,就算完了,一个名臣就是了,生时尽沐荣宠,死后备受殊誉,也就完了。人们非得扯着掰着跟他说张居正,上了一道疏,扯到了张居正,再提一件案子,又牵涉到张居正,就不能不提张居正吗?
申时行说:“张居正是一道题,谁都在说这道题,圣上不解决它,就得让人一步步再说。如果圣上要解决它,就可能会做错一件大事。如果圣上力挺张居正,那还是要一次次面对奏疏。如圣上真的把张居正打成了奸邪,那下一步更是难走了。你想连张居正都是奸邪了,还有谁能保证不是奸邪?大明朝还有没有鞠躬尽瘁的忠臣了?圣上要小心,这可是一险处啊。”
万历的心咚咚在跳,忽地想到,在冯保扯着他去乾清宫时,他心跳得急。在张居正吼他“当做勃字”时,他心跳得也急。在慈圣皇太后因他鞭打小太监,与孙海、客用在一起玩耍,把他罚跪半天,要用潞王替他做皇帝时,他心跳得更是急。这会儿,他不想再碰张居正的心没了,真想要拿张居正说事儿的官员们住口,他能把张居正从荣宠的位置上拉下来吗?
申时行说:“皇上,那是最可怕的,张居正真像一个漩涡,一个黑漩涡,你把他否了,大明朝必会陷进去。有些人就是会兴风作浪,他们总盯着这件事,那是要大明朝根基不稳哪。”
从申时行家里回来,万历坐在轿里,几乎要睡着了,他听着街头上的叫卖吆喝声还是那么入耳,甚至想停下轿来,在街上吃上一碗小吃,但他还是没这个心思。从前他心里不装这么多的事儿,所有的朝事国事都由张居正去管,他只听听张居正干了些什么就行了。但这回不行了,有人攻讦张居正,说他擅国专权,自行其是,造下的冤案太多。张居正成了他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儿。
万历回到了宫中,听到贤嫔正在说话,一问,原来皇后宫中又打死了一个宫女,正在向外拖。
万历问:“是怎么回事儿?”
说是那个宫女向一个皇后宫里的大珰献媚眼。皇后看到了,问她,你眼睛长得好看吗?宫女说,不好看。皇后问,不好看你斜什么眼?你能是百里挑一吗,还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要不你就当皇后得了,那可是千万里挑一,是不是?那宫女不敢回答。皇后大怒,你怎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呀!宫女早吓得跪地下了,说,我不敢说话。皇后说,你怎么不敢?你敢着呢。你斜眼瞅人家怎么敢?你们都过来!她盯着的那个大太监不敢不过来,也过来跪下。皇后说,你们两个说,要是心甘情愿呢,我就给你们赏赐,赏赐你们做个“对食儿”,行吧?大太监知道这是讥讽,说,不行,不行,皇后主子,这件事不行,奴才有一个“对食儿”了。皇后笑,你是大珰啊,就是有三个五个的,怕什么?大太监不敢回声,皇后命人来打廷杖,一会儿就把那个宫女打死了。
万历问起过,说是李时珍来劝过皇后,说她有一阵子不那么凶了,也不想着生儿子的事儿了,但终是本性难改,这会儿她又开始打宫女了。贤嫔对万历说:“她是生病,人又不快乐,就那么忧忧郁郁的,皇上要不要劝她吃些药,治一治?”
万历苦笑:“我一劝她,她就哭泣,说我对她不好。她身子骨不好,真怕治不好病了,我说还得静养。可她不听,只是闹,她怕所有的宫人,说,人家能生能养,她怎么不能?她有时就闹些笑话。我去她宫里就闹我,要我一遍遍与她亲热,说是这回能生一个儿子,再生一个公主,生儿子就做太子,生公主就嫁与一个首辅。她这么闹,我也没心思,但又不能对她太凶,怕她再一哭,病就更重了。”
贤嫔劝万历:“她生过长公主了,再也没怀上,心里想着替皇上生一个太子,怀不上,她心里急,你去看看她吧,她真是心里难受,劝劝她也好。”
万历说:“我不愿见她,只去初一、十五两天,我也像是度日如年。要不是慈圣皇太后盯着我,我未必总去她宫里呢。”
贤嫔宫里有几个丫头,都是长身秀立的,一个丫头爱笑,一见皇上来了,先是抿嘴一乐,笑得万历心神一荡,竟不知所云。贤嫔说:“我屋里的丫头,给皇上看上了,早晚是你盘子里的菜,只是你可得说明白了,别像是在慈宁宫里,你告诉我,我给你。”
万历说:“给算什么?你的就是我的,你一给,就显得没趣儿了,我要趁你哪一天不在,幸了她,让她服我。我要让她知道男人的雄壮。”
贤嫔说:“你还是小心着点儿,一旦皇太后问起来,我就得对太后细说,你在宫里那贪劲儿,皇太后一知道,不是又得罚你?”
万历说:“你别对皇太后说,咱们朱家的大明朝,哪一代的皇帝不是贪淫好色?这是咱朱家人的本色,你对皇太后说,她也没法子。嘉靖爷是贪色,父皇也好色,寡人有疾,就指的是好色,对不对?”
贤嫔笑:“你是皇上,要女人听你的,行。但你得有节制,不能太过贪婪。”
万历笑:“我的亲娘哟,我怎么能节制,我看见了这如花似玉的美色,就像看见了珍馐美味,我能闻着看着嗅着盯着,就是不吃?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一个傻子?”
贤嫔吃吃笑:“你不傻,只是太过聪明了,世上压根儿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皇帝。”
万历是聪明,自从那一次对张居正说谎,说他头疼眼黑,有时一起立便两眼昏花,张居正也拿他没办法。有时他竟与杨妃、刘妃欢娱一夜,到了天亮时昏睡,睡得香极了。一旦尝到了不用上早朝的滋味,怎么还会再起来?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天,从乾清宫出来去讲经筵,还没走到大门口呢,就冲出来一个王大臣,扑来要剌他,虽说没有刺成,但终是有过一次刺客来刺的经历。他可不想被人给杀了,讲筵早就不愿意去了,如今他要是不愿意去,就写一谕旨,召徐文璧去听讲筵,徐文璧成了他的替身了。他愿意搂着女人睡,尤其是早晨,睡意浓浓的,听得晨钟轻撞,听得人声微微,如蝇如蚁,真是舒服啊。他搂住了女人,女人滑嫩的身子依偎在身上,那一种感觉,真是舒服啊。
自打有了新进的九个嫔妃,便不大与杨妃、刘妃亲近了,他也明白,杨妃与刘妃有一点儿大了,虽说只有十几岁,但在他眼里,她们已是大了。可有一次,他去了杨妃阁里,与她一度亲热,十分和谐。他大大吃惊,问杨妃,杨妃说,我与刘妃天天在惦念皇上,你总不来,想你了。他再呼来刘妃,二人一起与他亲热,他那一次真有久别胜新婚的滋味。
万历喜欢搂着女人,一搂起女人来,便感到累。他不想与每一个女人亲热,但有时女人会撒娇,会拿嗲,便令他激动,只能温存亲热。贤嫔也想要一个亲骨肉,在宫里,你早生贵子,就有了依靠。就是生了一个公主,你也算是有了后,最怕的是你得不到皇上的一点儿骨血,没皇上的骨肉,日后人老色衰,你拿什么度日?贤嫔每一次都是在与他搂抱着时,轻声说,皇上,我好好伺候你,你赐臣妾一个骨肉吧?你赐与我一个孩子,我这一生就完满了。
贤嫔与皇太后一样,最喜欢诵经,她以为皇太后修来了福气,能生一个皇上,再生一个潞王,是福德所致。她也想着,能凭着皇太后对她的喜爱,借着皇上对她的恩宠,真的生一个儿子,岂不是大好?宫里人都知道,恭妃生了一个儿子,宫里大大庆祝了一番。皇后对此事不以为然,她轻声说,偏她的肚子有本事,生下一个,还是个儿子?
贤嫔对万历说:“听说皇后恨那个宫女,想斥去所有当值的宫女,只用小珰,但这也不行,没人肯听她的。再说宫里只能用宫女,可她仇恨宫女,这怎么办?”
万历不想再说皇后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