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奂扭头向官道南段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高亥不回头的背影,最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打马向高亥方向跟去。
已过了二月十九,右北平郡郡府平刚县遭到黄巾贼全面围困足足有八日。
城中大街小巷,无不充斥着慌张和动荡不安。处处都能看见兵士来来往往的身影,一会儿奔向北城门方向,一会儿奔向南城门方向,昨天在东城浴血杀敌,今日又急赴西城驰援。一切乱得不可开交,一切又是那么局促和不得宁人。
越是动乱之时,越是流言四起。
城中老百姓无不焦虑的关注着城外情况,那些黄巾贼究竟有多么可怕,郡府又究竟何时何日方才能击退这些犯境之贼。随着二月初六太平道公然宣布叛乱,很多事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可理喻起来。从宗海、邓茂、于沪三贼连番攻打南城开始,老百姓们已经觉察到贼势的壮大,对围城贼众的猜想更是悲观不已。
这种情绪很快笼罩了全城上下,并且如同病毒一般继续扩散,乃至根深蒂固。
从不乐观到大失所望,从大失所望又到陷入绝境,情绪的转变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纵然太守府上下仍然能保持着与城共存亡的决心,但每日的战损与内政消耗报告,都会在这种决心上更增添几分困境和挫折。这就好比一个无比坚毅的人,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精神上的折磨一样,那种摧枯拉朽般的绝望步步逼近之感,正在品尝似的吞噬着所有人的意志。
严格的说,城中防守兵力并不是最大的问题,真要到了背水一战的紧要关头,太守府随时都能下令征召全城老小上城墙御敌。整个平刚县虽然只有刚刚一万多户,如今相当一部分早已在城外沦陷,但城内人口多少还有一万七、八千之多。围城的叛贼皆是农民乌合之众,与动员城中老百姓参战的战斗力而言,也算是旗鼓相当。
然而,真正的问题还是在粮草方面。
围城作战并不是在于四面八方分兵攻打城门,消耗城中防御力量,伺机抢城门而入。真正的目的正是在断绝城中物资援助,直至将城中生存必备物资消耗殆尽,以至于坚城不攻自破。这比在缺乏精良攻城装备之下冒险发动攻坚战而言,显然要更为容易。
平刚县全城目前的储备粮草极其有限,尽管太守府早在城池被困之前,已经提前做好相应预防准备,一方面向州府和邻郡求援,一方面搜集全城多余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可毕竟时间上太短,再加上之前文丑率军出征时粮草遭劫,终归是不能如愿以偿。
按照太守府最新的估算,只怕城中现存粮草只能维持不到一个半个月的时间,而且这还是在忽略和低估部分城中需要救济的百姓的前提之下。可想而知,在未来一个半月时间里,如若围城贼众不退,势必会发生饿死人的情况。
太守府大公子刘成对城中种种情况都感到很担忧,然而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寄望。
在他看来,渔阳郡必然会如约派遣援军前来支援,最起码也会想方设法为平刚县接济一部分粮草。尽管对于这样的想法,已经不下一次两次遭到许多属下质疑和驳斥。早在平刚县尚还未遭到贼众全面封围时,州府好几次下令渔阳郡分拨支援的粮草无一例外全部出现问题,缺斤少两是最正常不过,更糟糕的还是送来的粮草大多皆有问题。
郡丞赵俞几乎每天都会把这件事挂在嘴边,目的就是奉劝大公子刘成万不可太寄希望于渔阳郡,当务之急还是以联络本郡各县义兵为主,最好还是能组织几次反攻,试图打通与外界的通道。不光赵俞是这个意思,文丑、周治等人同样赞成尝试着主动出击,一旦陷入围困太过严重,愈陷愈深,将会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大家已然察觉到大公子刘成根本毫无锐气可言,或许是因为书生性格,又或许是因为其心中有所谓的唯一寄望。
这一日傍晚,周治、文丑等人从前线赶回到太守府。
二人浴血奋战整整一日,除了周治在西城情况稍微好一些之外,文丑没有来得及更换衣甲,身上沾满了好一些血迹。二人一前一后刚跨过前殿门槛,就听见郡丞赵俞、郡长史孙高正与居于大案之后的刘成争执不已。
只听孙高苦苦深劝道:“刘公子,此事万万不可,这,这岂不是等同于自损实力么?”
赵俞叹了一口气,脸色艰巨,严正的说道:“真不知公子为何突有这样的念想,城中兵力原本就紧缺,却还要分兵做这样毫无意义又颇具风险一事!”
刘成年过二十五,唇红齿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从未吃过任何苦劳的公子哥。他与赵俞、孙高二人早已就眼前之事争论许久,根本已有不耐烦的念头,这会儿听完赵俞教训口吻的话之后,心腔中一时怒火难忍,拍案怒道:“你们,哼,你们这是要气死我么?一个个整日都在进言叫我派兵突围,今日我找你们前来商议此事,翻过面来又是百般劝阻。怎么,莫非平日进言却是在戏耍我么?”
…………………………………………………………………………………………………………………………………………………………………………
【河北四庭柱,是张国良的评话三国中的概念。为东汉末年时期割据河北的大军阀袁绍帐下的四员大将,河北最勇猛的四位勇将。分别为颜良,文丑,张郃,高览。近代民国时期土匪则以此为历史背景基础,发展出四梁八柱的内部组织体系。在三国时期就看以看成是袁绍手下的四位猛将颜良,文丑,张郃,高览。以及八位有名的谋士田丰、沮授、许攸、逢纪、郭图、审配、荀谌、辛毗(辛宪英的父亲)。】
第21章,有所不受
刚进门不久的文丑、周治二人听得这话,忍不住对视一眼,着实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赵俞、孙高等人与他们的想法如出一辙,皆认为应该趁城中尚有一定实力时赶快发兵打开一个缺口,最起码也要跟各县驰援而来的义勇接上头。
此时听完刘成的话,倒好似出了什么大变故一般?
文丑性子急,立刻就迈步上前想要询问。哪里知道还没等他开口,赵俞声色不减的大声说道:“若是尝试突围打通与外界联系的通道,此事自是无可争议。公子你却是要派一支精骑突围后直奔渔阳郡,这岂不是儿戏么?”
赵俞这番话一出口,文丑、周治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万万没想到大公子刘成竟会这般儿戏,渔阳郡虽与右北平郡接壤,但距平刚县尚有五百余里的路途。别说突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突围之后的部队不着急组织本郡援军,却大老远的往渔阳郡去。一来一回所消耗的时间,就算渔阳郡肯派援军,待到援军到来时,只怕平刚县业已情况迥异了。
刘成怒不可遏,拍案斥道:“儿戏?眼下能救我们右北平郡的,就只有渔阳郡了。难道你们还真指望郡北几个县能派遣援军?说好了七天前援军就应该到了,可是现在,连一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好,就算因为城池被困,援军无从进来,这他们算是援军么?无非是各县百十来义勇,能指望他们帮上什么忙?”
孙高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心中自然有很多话想要说,可这些话当中又有太多的不敬之词,只能把苦恼尽可能往心里搁。
赵俞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刘成,无尽失望的摇着头,他叹声说道:“公子你心中竟然是这般想法?到底那张纯是何德何能的人物,让公子你如此丧失理智的相信于他?本郡虽然动乱,可不乏仁人义士,郡北各县援军虽然人不多,但好在能在外策应。若是公子刚才那番话传出去,我可以断言,右北平郡必丧贼手。”
刘成身为前任太守长子,又有皇室宗亲血脉,自幼养尊处优,岂受得了这般挖苦的反驳和对质。他气得全身发抖,自己无非是希望能为郡府做一些事,可为什么一定要遭受这么多人的管制和反对?细想起来,自太守府上下迎他从京城返回右北平郡之后,郡中事无巨细,自己几乎都没有完全拿定主意的权力,全然是由这些昔日的幕僚、旧属在操作打理。
他此番是回来继承父亲的事业,可不是来当这些父亲昔日旧部的傀儡。
正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念头作祟,他愈发偏执的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办成此事。现在已经不是此事对与错、好与坏的问题,而是右北平郡大公子身份地位得失的问题。
这时,文丑根本没有理会刘成脸色正在趋于复杂的变化,他大步上前,大着嗓门嚷道:“公子你到底哪里想不明白?我平刚县受困,难道渔阳郡还不知道么,他若真有心驰援,即便我等不问也会主动赶来。否则,就算我们派再多的人去相求,照样会是一无所获。这点道理连我这等大老粗都明白,为何公子你却不明白?”
刘成用怒火的眼神死死瞪着文丑,举手拍案,打断殿下众人的声音,不客气的说道:“都给我住口。怎么,难道你们是想抗命么?”
大殿里的众人全部噤声,他们倒不是屈服于刘成的威信,只是对刘成今日变得如此武断大感惊诧。平日里只要有多数劝阻某一件事时,刘成都会客客气气的认可大家的意见,然而偏偏在今时今日如此关键时刻,这位大公子竟不知发了什么疯似的,好说歹说却再也听不进只字片句。如此反常之事,又是如此严重之事,岂能叫人不惊讶?
在见到众人不再吱声,刘成总算找到了几分威严感,他误以为这些人是被自己的气势镇压下来,于是更进一步的强调道:“这是命令,三日之内,必须派遣一支精骑突围到渔阳郡求援,我亲自附书一份,就算渔阳郡官府不肯派遣援军,张伯仁必不会负我!”
文丑最是没有耐心,他原本还打算耐着性子继续开劝,但刘成既然拿出“这是命令”来压他们,若自己还要反驳,势必就成了违抗命令,这等越雷池之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敢轻易而为。哪怕最后事实证明违抗命令没有错,也会造成名声上的折损,只怕日后在无其他出路可寻。当即,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一言不发的转身夺门而去。
赵俞、孙高看了文丑一眼,欲劝无言,旋即又把目光落在周治身上。
周治从进门后一言未发,不过他的心情与其他一样,以为刘成此番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太过托大。不仅托大,说难听一些那就是无理取闹。可是他心怀儒家思想,连文丑这样性格莽撞者都不能轻易抗拒主上的命令,更何况自己?
这时,刘成转向周治,直截了当的交代道:“周都尉,此事便交由你来安排。明日必给我一个周全的答复。”
周治无奈,早知道刚才就学着文丑的样子一走了之,不至于担上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没有说话,只是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赵俞向刘成道:“此事万万三思,可不能因为一时赌气……”
刘成吼着打断赵俞的话:“你住口。枉我如此器重你,破格提拔你担任郡丞,你却处处跟我作对。此事若你还敢多言半句,明日你便再也不必到太守府来了。”他今天心头窝了许多火,尤其是赵俞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唱反调,若不是顾及昔日之情,自己真想立刻赶走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赵俞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其他,只是在他心中依然有许多不甘心。
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