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处打量了一阵,终于意识到那一头站的三个人正注视着他。
“啊……柚木学长……火原学长……月森学长……日安……”志水桂一非常有礼地一边行鞠躬礼,一面以他特有的极缓的语速一一向眼前的每一位前辈问好。
“志水是上天台来练……呃,休息的吗?”原本是想问他是不是打算在天台上练琴,但见他并没带着他的大提琴上来,火原和树很快从脑海里挖出另一个词硬塞进原本已经要脱口而出的问句。
志水桂一的视线在火原和树的脸上停了大约有十秒钟,才慢吞吞地回答:
“不——是——,原本……是在练琴房……后面的草坪……后来,听到有人在弹我们要在音乐会上演奏的那组乐曲里的钢琴独奏……就去找那个琴声。可是……没有找到,所以在想……然后我就在天台上了……”满是无辜的表情。
火原和树听完只觉得额上一阵湿凉。
“志水有开始练音乐会要演奏的曲子吗?”柚木梓马温和地问。
“是的——,因为第二次选拔赛的主题还没公布……想在题目出来之前多一些时间练习那里面的旋律……”
“这样啊。不过……明天就要公布主题了不是?”柚木梓马侧头问身旁的火原和树。
接收到问题,火原和树望向天空想了想。
“好像是。老金有叫我们明天去会议室集合的样子,大概就是要公布第二次比赛的题目了吧。”
“距离第二次比赛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金泽老师早该公布了。”月森莲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声音中透着极力隐忍的怒意。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突然在那一瞬找不到话题往下接,只好四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等着有人能出现来打破僵局。
安静的等着。
等了很久,很久……
……
……
“……好,散会。”在一段冗长的碎碎念之后,金泽纮人总算公布了第二次选拔赛的选曲主题,而后说得铿锵有力的两个字解放了在场七位被迫无奈接受他疲劳轰炸的参赛者们。
距离门最近的志水桂一埋头在印有第二次比赛题目与要求的打印单上仔细钻研着,凭直觉深受拉开会议室的大门——
“啊!志水君,小心!”
当他听到日野香穗子惊呼的警告再抬头往前看时,已为时过晚!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张依稀有些印象的面孔,带着惊讶的表情,乌黑的眸子在那一刻清澈的难以言喻……
快得让人反应不及,他原本没有站得很稳的身躯在受到一道力道不重却不容忽视的冲撞之后,开始向后倾斜——
“啊……”
“啊——!!”
纸页四散,像一片片白色的花办,飞散开来。
除倒在地上的两位当事人之外,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瞬间,快到几乎看不清:当摔倒在地的声音响起之后,原本理应直直跌在地面的志水桂一却奇迹似地压在被他撞到的那人身上;而那人以左臂将志水桂一的头与颈项圈护在胸前,右手紧紧获住他的左手,那人的手掌并不大,只是勉强能把他的左手包覆住。
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不是浓郁逼人的香水气息,而是清淡的似是栀子花的香味,温馨而优雅……
慢慢地,志水桂一抬起头。
他想起来了……这个人,他曾经在所有参赛者相互作自我介绍的那一天见过!她是——
“小零!妳没事吧?”日野香穗子第一个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关心地询问。
那个人——石川零简单地摇摇头。她松开护着志水桂一的双手,吃力地撑在地上想要借此站起来,但效果不彰。
“石川,我扶妳去保健室!”土浦梁太郎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伸手半拉半抱地扶起石川零就朝会议室外走。
“……谢谢。”她低喃着道了声谢。
刚走了几步,石川零顿住脚跟,倚着土浦梁太郎扶住她的力度回转身。
“志水……桂一君是吧?!”她的眉梢紧蹙着,说话显得很吃力,“拉提琴的手……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啊……”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忽,额间满是浅浅的愁绪,眼神亦黯然得失去先前的光泽。
注视着她在搀扶下依然蹒跚离去的身影,志水桂一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的左手,又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颈上,方才被石川零的左手碰触到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石川学姐的手……和我的手那么像?……”
和志水桂一的手很像?难道……
站在不远处的月森莲浑身震了震,左手拇指的指腹不觉触上其余四只手指的指尖……
柚木梓马弯身拾起石川零因为先前的冲撞散落一地的纸页。
很快,温声的疑惑在志水桂一的话语结束后会议室里短暂的沉静中倾泻出来:
“咦?这不是……我们要在音乐会上演奏的乐章吗?”
倏地,无声。
每一个人都怔在原地。
愣愣地,在心底咀嚼着柚木梓马仿佛自语似的疑问。
久久,日野香穗子挤出一声不确定的轻呼——
“……小零……??”
☆、四
“金泽老师,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话的后半截被刻意隐去。
柚木梓马仍然微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乐谱,语调里常有的温煦柔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容错听、浓郁的威胁意味,大有他金泽纮人今天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走出这间会议室大门的意思在其中。
在场的每个人,或探究、或质疑、或困惑地望向他。眼神里蕴含着同样程度的好奇,一眨不眨注视着。
金泽纮人被这群学生的阵势震得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抓抓头发,他闷闷地哼了两声,才咬牙交代:
“咳……其实她,石川零,就是钢琴演奏者啦!”
“……はあ?!”火原和树立刻搭腔表示没听明白。
金泽纮人更用力地扒了扒束起的长发,投降似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天花板。
“我说的是,你们这次音乐比赛之后的演奏会……她是那位出演所有钢琴部分的演奏者!”他深呼吸了下,再一字一顿重新解释一遍。
话音一落,默然……
须臾,还是默然。
也许是会议室墙壁的隔音效果太好,屋里静悄悄的一片,连屋外也仿佛寂静无声。
呼吸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楚……
静默中,月森莲缓缓低下头瞪着自己左手的指尖看了半晌,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觑向不远处的志水桂一。
亦然,他也和他一样,正愣愣地盯着自己左手的手指,眼中充满不解。
“原来是这样啊。”
终于,柚木梓马了解地点点头。
“好厉害啊!老金,没想到普通科里竟然有这么多厉害的乐手!”在柚木梓马打破僵持许久的沉默之后,火原和树立即接上,说。
“ま……”金澤纮人又是習慣性地撓撓頭,“總之,既然你們已經知道……嗯,我是說,以後我會找些時間把你們和管弦樂團那邊聚到一起來練習,大家都不要缺席啊!……那就這樣,去忙你們自己的事情吧。”
挥挥手,他率先离开会议室。
“金泽老师,请等一下。”
刚走出会议室没几步,金泽纮人又被叫住。
出乎意料的是,出声唤他的那个人竟然是月森莲!
“月森?什么事?”
“……请问,那个人……那个石川零……她只会弹钢琴吗?”月森莲紧紧皱着眉,态度极为慎重地问。
闻言,金泽纮人怔在原地半晌。
“……はあ?!……什么意思?”片刻,他才好似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
“她……还会其它的乐器吧?”月森莲试探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想,金泽纮人十分干脆地摇摇头:“不知道。……事實上,我會知道她懂鋼琴的事業是因爲她的自耍А毖垡娫律徤铄涞难弁尞惖乇牬螅蝗灰庾R到自己說了聼起來似乎不太合理的話,連忙改口道,“ま……反正她的鋼琴彈得不錯啦,你們放心就是了。”
摆了摆手,仿佛身后有恶鬼似地疾步离去。
……放心?!
月森莲一脸不可置信地目送金泽纮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墙角。
不,他现在更加不可能放心了!
金泽纮人方才那一席话明白了是在隐示他对她根本一无所知嘛!虽然这场演奏会说到底只是音乐比赛过后的余兴节目,但事关他最重视的音乐,他实在不愿意太马虎草率。
或许……还是去找她本人询问比较可靠吧……
……
“妳这一跤摔得不轻啊——,石川同学。”
保健室里,屏风的一头传来保健老师高八度的夸张感叹。
没等石川零吭声,就听见保健老师又接着往下唠叨:
“好了好了。能处理的地方我都帮妳处理过了,剩下的只能等它们自己恢复……不过石川同学,走路的时候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看妳,摔一次就摔成这样是很危险的!更何况妳的手还没复原……不想要了是不是?”
“……”
石川零一言不发,任由保健老师自顾自絮絮叨叨。
土浦梁太郎站在屏风的另一边也听到保健老师的碎碎念,不由得想起上回他和日野香穗子第一次见到石川零弹琴时的情景……
犹记得那时,她似乎正为手伤困扰着。
“嗯——石川……”他犹豫着开了口。
“……嗯?”
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那感觉虚幻飘芜得像是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把她的响应掩盖过去一般。
“妳……”他想了想该怎么问这句话,“妳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把问题讲出来。
“……”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保健室里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
石川零没有回答,而土浦梁太郎亦没有再说话。
就连先前一直念个不停的保健老师也察觉到此刻过分诡异的气氛,收住声,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石川零。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眉头紧锁,嘴唇在微微颤抖着,好似在努力压抑着极沉重的痛苦。
她的右手轻轻搁放在左手肘的位置,双臂正好相交成一个圈,将自己圈在中间。
墨黑色的眼眸眺望向保健室明亮的窗户外面,仿佛看到遥远的地方,又仿佛只是完全没有焦点地下意识的动作。
夏,却像是寒冬。
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了?”
终于,土浦梁太郎再次开口问道。
“……没什么……。那是……一场意外。”
她别开脸,虽然她知道土浦梁太郎根本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因为,她甚至连看和她面对面的保健老师的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喔……”
土浦梁太郎愣了愣,恍然明白原来她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但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安慰她?这一刻大概她也不需要吧。
专开话题?仿佛已经太迟了一些……
除了闷闷地发出一点声音表示自己听到她的话之外,他想不出任何更好的响应方式。
蓦地,气氛又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