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藏,更彰示着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冲上前就要抢。几乎是一番扭打后,她的齿印永远留在了殷爵修的手背。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摊开手上好不容易抢到的东西。
“莫忧,你听我说。”殷爵修还想夺回,被她狠狠推开。
当莫忧意识到那是一封信的时候,已经屏住了呼吸。
信里只有寥寥数字,写的却全是她最怕见到的事。
赵巡边疆,至长林,中毒,无解,危。
姓赵,巡边疆,害怕她知道,那么这人是谁?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地希望楚朝文就是楚朝文。
“长林,长林,长林。”她反复念着,如着魔一般。
长林,位于越殷和芸姜两国之间,靠近越殷的一面,依着一片沙漠。
那是楚朝文曾在越殷攻下的三城之一,如今也成了他“危”的地方。
她蓦地想起娘亲死时双手的冰凉,打了个寒噤,那样的冷,让她畏寒至今。
“长林,我要去长林,对!去长林!”她叨念着冲出门,脑子里阴冷的“危”字让她站不稳,直直撞进刚刚赶来的殷爵炎怀中。
殷爵炎见拦不住,索性将她抱住劝道:“莫忧,别急,会没事的。”
莫忧拼命挣扎也没能推开,最后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乞求,指节泛白:“我要去长林,我要见他,求求你,让我去长林!”
殷爵炎轻抚她的面庞,“好,明日我们就启程,你先别激动。”
她等不了了,她的亲人,在边界那个荒凉的地方,中毒,无解,危!
“不!我现在就要去!现在!”莫忧有些失去理智,使上浑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他,直奔向马厩。中途因为慌乱,甚至绊倒几次。
殷爵炎赶紧追上,拉住她不放,怒道:“你连马都不会骑,怎么去长林?!”
“我可以一边赶路一边学,没关系,我学得很快的!”莫忧哭喊着奋力想挣开他,他却始终不松手。
“我陪你一起去!”殷爵炎回头,朝一旁刚刚追上的殷爵修道:“爵修,快去备马!”
“可……”
“快去!”
殷爵炎竟要和她一起去长林,不止殷爵修没想到,也让莫忧有些错愕,忘了挣扎。
“我本是想明日启程,既然你非要今天去,那我就只好提前一天了。”
他坚定的眼神抚慰莫忧燥乱的心,让她一时失神。
彼此的呼吸,心跳。
殷爵修将马牵来时,已经替他们草草打点了好了包袱。殷爵炎牵过马,向莫忧伸手:“我扶你上去。”
她没有时间多想,握住他的手,借力跃身翻上马背。随后殷爵炎也利落上马,与她共乘一骑,临行前又回身叮嘱殷爵修先代他处理朝政。
“爵修,记住,替我说服萧大人。”他用信任的语气说,还有些许无奈。
莫忧不懂这话的意思,也不想懂,越殷国事与她无关。她只留意到殷爵修听了这话,如战场上临危受命的将士一般,慎重庄严地点点头。
缰绳一紧,马儿微微抬起前蹄嘶鸣,预示着一段仆仆风尘。
莫忧微仰靠在身后之人的怀中,温暖坚实的胸膛,第一次策马而驰,她没有害怕。
她怕的,是白纸黑字的那一个“危”。
就在昨天,她还在外疯玩到申时,挥霍完了从殷爵修身上顺来的银两。绝没想到仅一天后,自己就已经在马背上,风驰电掣般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中毒,无解,危。
自莫忧到晗阳后,为不让她过多挂念,烨城连一封信都没来过。她早该想到,他们要做的事,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娘亲走了,她没有爹,这世上,只剩两个人能让她牵挂了。她知道他们总有比她重要的事,可也不该把自己性命搭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半月三人,解语莫忧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似乎仍不能让莫忧满意,她想要更快,她等不及了。可到了第二天,马却有些吃不消了。
她实在一点都不想歇下,她想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去长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楚朝文。
万一晚了怎么办,万一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怎么办?她骂自己竟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们一路策马扬尘,第二日傍晚时分,一只麻雀一路追着他们,绕着他们盘旋许久。殷爵炎停下马,任那只小鸟落在他肩头。
莫忧认得,那不是麻雀,是书雀。
书雀,一生只认二主,越殷皇族的信使。
他说,是殷爵修来信了。他们在路上,连最新的消息也要靠殷爵修辗转传达。
那只不甚起眼的小鸟带来了一个还算让莫忧安心的消息,楚朝文的毒虽还未解,但只是昏迷,性命无忧。
得知楚朝文性命无忧,莫忧两天一夜的精力似乎也渐消渐怠,她从没有在马背上待过这么久,她太累了。
殷爵炎劝她:“已经两天了,我们该先歇下,明日再赶路。”
可她转念,一会儿说危,一会儿又说性命无忧,真假谁知?殷爵炎也怀疑此种蹊跷,却不愿多说。
她还是想催促赶路,殷爵炎见劝阻不得,厉声道:“莫忧!爵修不会骗我,相信他,相信我!”
他半揽着莫忧,手从她腰旁伸过抓住缰绳,将她禁锢一般。莫忧其实早已浑身酸痛,有气无力地倒在他胸前,侧过脸抬头望向他。
身下马儿粗重的喘息,倦怠之意吹起地上的尘土。远处天幕渐渐沉下,他眼中的关切在此时灿然她整个心头。
“好吧。”
也许,他是可信的。
因为赶路时莫忧催促得太过急切,他们已经错过了最近的城镇。两天一夜来,他们只为饮马停过一次,莫忧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马背上的颠簸让她觉得脊骨好似已被颠成几段。
殷爵炎抱她下马,她走出第一步时脚下没有知觉,似乎那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方迈开步子便觉眼前倾天暗下。
只一瞬,眼前又看得见了。一双健而有力的手扶住她,殷爵炎焦急问道:“怎么了?”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搀扶,站好,感到双脚恢复了些气力,眼前也看得清了。
“没事,有些晕罢了。”
四望,周围的树木在渐暗的天色里有些阴森的味道。
此时他们不知在哪处荒郊野外,想找个客栈都不行,她难得一次发自真心的觉得过意不去,若不是她总催着赶路,殷爵炎也不致落得跟她露宿荒郊的境地。
殷爵炎没有责怪她,只是觅得一块稍显平整的空地,扶她靠着老树坐下。
“谢谢。”这是她难得真诚的谢意。
殷爵炎怔住,立马吃惊笑道:“这可是头一回听你道谢,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他向来绷着脸,不苟言笑,神情冷漠的让人不敢靠近,莫忧没想到他竟也会说这样打趣的话,当即被逗笑。只是,她太累了,连笑声亦变得有气无力,没了平日的气势。殷爵炎拿来水囊递给她。咽了咽根本就没有的口水,喉头干涩难耐,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渴,忙接过水囊豪饮一口,却被呛得不住咳嗽。
“不急。”殷爵炎轻拍她后背,柔声道,“慢慢喝,这里还有一些吃的,慢慢来。”
荒郊野岭,又是早春时节,天气还未转暖,一直到莫忧咽了些食物,殷爵炎也在一旁把火生起,她才觉得周身渐有暖意。
殷爵炎一边拨动木柴,一边苦笑:“多亏你,看,如今朕连生火都会了。”
他在莫忧面前从来没说过“朕”,这回一提起却是说他会生火了。他是故意的。
莫忧惊奇于他今日似乎格外……没那么死板,想了想笑道:“不谢。”
他看着那虚弱的笑颜有些失神,又立刻转头拨弄木柴,让火势更旺。
莫忧靠着老树抬头,月朗星稀夜,却不是赏月的好时机。明月千里之外,她的亲人不知如何。明明先是说情况危急,为何又忽然没事了。不,不是没事,毒还未解,只是暂时性命无忧。还有南杏,他们是一起在长林,或是她一人在烨城。
在晗阳的日子,莫忧心中的忧虑从未减少,但从没听到过不好的风声,所以她依然以为他们一直进展顺利。而楚朝文向来行事小心谨慎,怎么会毫无征兆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太多疑问,她无从知晓。
夜色更深,月亮似比方才更圆了,莫忧倦怠至极却仍睡不着。地上湿凉,寒意逼人,她只能靠着老树休息。许久,睡意终于袭来,她困了。
殷爵炎就在离她三步之地,靠着另一棵树歇下,宝剑不离身,莫忧一偏头就能看到。一身玄衣,暗过这深沉的夜色。
他的脸也正好转向她,正闭目养神,又或是已经睡着,莫忧不知,只是出于好奇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看着他。他眉头微蹙,脸上的阴影随着跳跃的火光晃动,或许就等一天,等他一切都准备好后再启程,堂堂越殷国主,也不致被她害的在这荒郊野外露宿。
意识到这些后,莫忧对他的心存愧疚,却也只能愧疚。
一旁的火堆不时传来轻微的炸裂声,莫忧看着殷爵炎有些出神。
“啪”木柴在火堆中爆裂,就如有预谋一般,又像只是被惊醒,殷爵炎忽然睁眼,眼中清明如月。
那一刻,四目相对,却相对无言。
只有耳旁柴火哔啵作响的声音。
相望许久,莫忧还是认输,她调整了下姿势,转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想要睡去。
身边传来响动,是清浅的脚步声,她在黑暗中感到身上披上了一件衣物,她猜,那是殷爵炎的披风。
比夜色还暗的黑色,却为她驱寒。
闭着眼眼前原本就暗,可莫忧却忽地觉得眼前黑的更深,没有一丝防备的,她感到唇上传来一丝温润。
她太累了,全身倦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她只是缓缓睁眼,看着殷爵炎闭眼吻她的样子,小心温柔。睫毛下阴影晃动,他睁眼,离开她的唇。
一样微凉的夜。
石桥上那人离她有些远,竹林飒飒,亦如耳旁哔啵的火焰,夜鸦无声。
一样清冷的月。
她向石桥走去,月色下的风景是那人欣长的背影。殷爵炎向她走来,身上的披风带着他的体温,他的手背抚过她的脸颊,对待稀世珍品般小心轻柔。
一样的浅笑。
那人侧脸扬起的嘴角是世上最美的弧度,殷爵炎的笑意带着安慰,镇静她的不安。
再一次,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些不合适的人和事。
转头避开殷爵炎的凝视,莫忧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再次阖眼。她太累了,真的要睡了。
殷爵炎欲说什么,终是没能说出来,只是轻声叹气:“会没事的。”
“嗯,明天早些叫我。”
第二日天未亮,他们便接着赶路。那个薄如蝉翼的吻,没人提起。
殷爵炎觉得想要开始,还没开始;莫忧却觉得想要结束,已经结束。
莫忧想,她太累了。
与她无关之人的心思,她不想知道,她只顾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解语,她的娘亲,大抵就是因为太懂人心,活得太累,所以才给她取名莫忧,要她什么事都不要忧心,从小教导她的,也是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不用顾及他人。
可她终究还是有牵挂。
这世上,有两个人牵动着她已经够了,她再不需要其他。
而其中一人,正在那个叫长林的荒城等着她。
长林,多么生机盎然的名字,可它并不像它的名字一般,是个水木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