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雀易主,须得有人给它亲手喂食,一个月不能间断。
听起来很容易。
留在越殷的最后一个月里,莫忧把殷爵炎留下的两只书雀照料得很好。
一日喂食四次,亲手。
生人靠近,锋利的鳥喙毫不留情。
掌心血肉模糊,可她好歹是把它们照料好了。左掌细密的伤口由此而来,司邑青以为那是殷爵修折磨她时留下的。
其实她喂食书雀时,殷爵修还沉浸在丧兄之痛中,毫不知情。蕙姨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亦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
她不能让他知道,就算他恨她害死了殷爵炎,也绝不会同意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可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在做了。
她留书逃至芸姜,依信上所言,殷爵修还是放了笼中的书雀,于是,它们找到了远在芸姜的她。
她知道殷爵修会气她恼她,甚至可能不愿配合她。她也知道,她要做的事对他诱惑有多大。
他恨她,可他更恨司邑青。
曾经,莫忧不懂楚朝文,不懂锦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为了仇恨而活的人。
殷爵修来信,说羯岭因司邑青的各方面打压深感恐惧,连昔日得宠如今幽居冷宫的羯岭八公主也对使臣说,司邑青似有除掉羯岭的打算。
费了这么多心思,总算有成效了。
羯岭依附芸姜,莫忧觉得简直到了冥顽不灵的地步,终于,殷爵修送来消息说,羯岭似有动摇之心。
细微的脚步声渐近,手中机灵的小家伙早在她察觉前已经飞离,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中不一会儿就不知飞散去了哪里。
莫忧蹙眉看着来人。
玉钿一边懊悔不该扰了脾气捉摸不透的华姝娘娘的雅兴,一边忙说明来意,“禀娘娘,皇上上朝去了。”
这是莫忧吩咐的,司邑青去上朝的时候就来告诉她,因为她想去探望一个人,一个司邑青不会希望她去探望的人。
眼前这个步履蹒跚的老妪,宫中人尊称的叶神医。
医者不自医,神医病了,病得很重。
再见到她时,莫忧觉得这又是一个宇文雅玥。不过她没有于文雅玥的美貌,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在越殷时她曾对莫忧说,“我爱的人,他心中只有你。”那时莫忧不知道她说的是司邑青。
她为司邑青做的也不少,却落得这般下场。
莫忧只能说,活该。
这是锦瑟自尽前所见的最后一人,她做过什么逼得锦瑟自尽,无人知晓。
还有那个绣进了莫忧全部心血的香囊,流出的,是血泪。
殿内只有她们两人,莫忧传唤她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像现在这样享受她颤巍巍行的大礼,“好了,起来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何必见外呢?”
她脸上纵横的皱纹因“见外”二字话变得更加扭曲。
“今天就当我找你来叙叙旧吧。”莫忧脸上洋溢着于故友久别重逢的喜悦,“好吗,白芷?”
不是扭曲,而是狰狞。
脚下不稳,她一个大礼行的直接匍匐在地,“老奴惶恐!”
“也难为你了,为了不让我认出来把自己变得又老又丑。可是,你惶恐我作甚?!”莫忧惊讶不已,脸上神情变换,“你该惶恐的是邑青,只是他现在一时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处置你而已。虽然你是神医,可错就错在不该因妒生恨,不好好照顾宇文雅玥,把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治死了。”
面前冷汗涔涔的老妪张嘴欲说什么,被莫忧打断:“不用急,吓你的。我知道,宇文雅玥的死不怪你。”
这宽慰的话未能让她好受丝毫,又拖着病体,莫忧觉得她已经快晕过去了。
“不过邑青因此事对你已经不再信任了倒是真的,虽然他也不确定宇文雅玥到底是不是你治死的,但他这么谨慎,一点怀疑就足够了。其实也不怕告诉你,宇文雅玥怎么都治不好,还多亏了我送去的那株兰草。”
忘了不安,老妪眼中只剩震惊。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我就教她悄悄把药喂了兰草,聪明吧?”
“好在有你,邑青伤心之余就怀疑到你头上了。既然神医都诚心不想治好自己的病人,那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得了呢。你说是不是?”
莫忧话音刚落,瘫倒在地的人就剧烈咳嗽起来,接近歇斯底里的咳嗽,每一声伴着血迹。
莫忧恶心地掩面,却听见她咳嗽着断断续续说话。
“我……我知道她偷偷把药倒掉,咳咳,可我只当……是她一心求死。”
“竟然是你……咳咳……是你!”
“哈哈,你都……咳咳,咳咳……都知道了?”
见她咳嗽得越发厉害,莫忧生怕被传染似的撤开几步,“你是说你是白芷这事还是你在越殷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怎么办?”
白芷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大口喘息着,又接着咳嗽,胸口起伏汹涌,看得出,她正受病痛的折磨。
“知道宇文雅玥把药倒掉也装不知道,看来因妒生恨也没有说错你。”
不知何时,莫忧手上已经端了一只晶莹通透的碧瓷碗,不停惋惜着,“唉,真是的,我还以为这么残忍的事永远轮不到我来做。”
白芷剧烈的咳嗽终于停了下来,嘴角挂着血痕,她平静地看着莫忧手中的药,没有半点退缩。病魔已经折磨得她生不如死,而她此生唯一的主人也已经对她心生芥蒂,所以,让一切都在今天了结吧。
“不过,既然都做了,我自然不会让你走得舒坦。白芷啊,你知道‘蚀心’吧。”莫忧轻轻晃荡着手中的筹码认真问道,仿佛她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忽然,她又作恍然大悟状,“我都忘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正是你把这毒用在锦瑟身上,让她难忍蚀心之痛,最后自尽的么?”
哪怕是锦瑟自尽时匕首上的雕刻铭纹莫忧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那天的所有事,还有白芷说的话。白芷说,锦瑟断的是心脉。
后来,当一切已经成定局,萧蛇才告诉莫忧,殷爵炎拿着那带血的匕首找过她,离开时,请她保住“蚀心”的秘密。
“你该明白,世上可不只有你一人精晓各毒,只是人家深藏不露罢了。”莫忧语重心长地劝说。
“蚀心”之毒一定能让人最痛苦的死去,因为莫忧每靠近一步,白芷的脸色就更加惨白,浑身战栗得更加厉害,即使她已经没了想活下去的念头。
看够了她的惊恐绝望,莫忧忍不住笑起来,“要让你失望了,那毒太罕见,我要是能找到一定给你用上。”
白芷没有丝毫安慰的神色,莫忧知道了一切,怎么会轻松放过她。
“我很好奇,你毕竟是孜晖人,为什么要那样对锦瑟?她对你不好么?”莫忧翻转了下眼睛,像在仔细回想锦瑟是否虐待过她。
白芷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出华姝殿了,她轻叹,为莫忧解答疑惑,“我叫叶白芷,当年靳安城破,是我叶家救了她。”
“世人皆以为庄皇后恐城破受辱,便携她一同自尽了。可不是这样的,父亲拼死护她出城,死在庄皇后身边的那个女孩,是我的姐姐!”
莫忧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咂咂嘴,不知该说什么。
“况且,主人的命令我怎能违抗。所以,她必须死!”
莫忧略一想,立刻就明白过来主人即是司邑青,这让她想起除了怜悯,自己更应该怎么做。
每个人都有许多理由,还有更多借口,她犯不着都可怜一番。
“说够了吧?来,趁热把药喝了。你都不知道我在这宫里找断肠草找得有多辛苦。”
白芷杏目圆睁,惊恐之意不在话下。断肠之苦虽不比蚀心之痛,可它们相同之处在于都会将人折磨到最后一刻才会要其性命。
一直到最后,莫忧也没能完成她所认为的残忍的事。在那之前,白芷已经咬舌了。
她把浓黑的药缓缓淋在白芷头上,倒在地上那具余温尚在的躯体没有任何反抗。
“你也太经不起吓了。御医那儿都没有,我上哪儿去找断肠草啊。”
叶神医死在华姝殿,宫里谣言又悄悄传开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是莫忧和神医一道害死了皇后,如今两人反目,垂死的老太婆当然斗不过恩宠正盛的华姝娘娘。
这类谣言莫忧是知道的,不过她难得好心情的没有降罪在宫墙根儿说闲话的几个宫女。
司邑青下朝后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白芷的死讯。
莫忧扫一眼他异样的神色,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以为宇文雅玥的死跟她有关系,正巧也无趣得紧,就叫她来华姝殿问话。岂料她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一定是做贼心虚。我说要严刑逼供,结果她就把舌头咬掉了。”
她不知道司邑青会否因为白芷的死而难过,她仔细想了想,其实说不定连司邑青自己都不知道。但她知道司邑青这样谨慎的人一定会怀疑她找白芷问话的动机,他最怕的也是就自己认出白芷。她阻止不了他的怀疑,于是就只能找点儿别的事让他烦恼,让他无法怀疑。
“说来也怪,那个老太婆好像很怕我似的。又病得迷迷糊糊,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就一个劲儿说我不认识她。我现在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莫忧眨巴眨巴眼,一头雾水的样子。
司邑青笑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兴是她病糊涂了吧。”
“也对,她可真的病得不轻呢。”
温柔的笑意依旧,声音难以察觉的深沉,“莫忧,以后宫中这些琐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64·芙蓉肉
莫忧发现,捉弄十风是很解闷的一件事。
尤其是在御花园偶遇后让玉钿亲自喂他一杯酒的时候。
莫忧从没见过他主动喝酒,也没见他主动靠近过女人。不知是不会喝酒还是害羞,他喝了一杯就双颊微红着要请退。莫忧想也不能仗着有司邑青给的腰牌就一下把人欺负得太厉害了,省得以后连腰牌都对他起不了作用,那她的日子又要少许多乐趣了。
可惜地放走了十风,莫忧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刚才和司邑青都聊了些什么。她虽然和十风不熟,不知道该用小气还是大度来形容他,但起码他不会是向司邑青告自己的状吧。
最近芸姜和越殷边境摩擦频繁,商量对策?可就算是这样也该找带兵的将军商议才对啊。
想了想,莫忧决定亲自向司邑青问清楚。万一真是告状怎么办?
司邑青对她的遐想感到很无奈,“告状,你以为十风跟你一样小气?谢文鼎递了辞呈,不日还乡,我叫他来是吩咐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莫忧不解,“还乡就还乡呗,你还要让十风强行把他拦下来不成?”
“不是拦下。”司邑青耐心地解释,“如此人才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就送他一程。”
莫忧看着他嘴角噙着的冷酷,点点头,似懂非懂。
司邑青突然想起什么,“你把李成鹄关起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听说李家二公子还没改掉以前的坏毛病,我怕他又找上陆笙一家。听说我这恩人的妻子可是个美娇娘,才貌双全,我必须好好吓吓李成鹄为他们除后患呐。”莫忧说得理直气壮,而后感叹不已,“啧啧,想不到李弘誉这么快就找上你了!不过,反正他也不会比现在更恨你了,你就别管了。都交给我,我知道分寸的。”
司邑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像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