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冬菊咬着牙道:林振海,你也有今天,现在你得还俺清白。
林振海似呻似唤地说:菊,你是清白的。
这话你不用在这儿说,你给我到白家庄,冲那儿一千多口子人说去。
林振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他看了眼白冬菊,又看了一眼,脸上有些甜蜜,白冬菊却是一脸的怒容。
李彪出现在林振海面前时,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抓到你了,锄奸队也可以解散了。
林振海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说:兄弟,这回你如愿了。俺有个请求,等枪毙俺时,你来执行。哥这样走得踏实。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眼里滚过一串泪珠。
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城里还有俺爹娘,要是日本人不杀他们,以后爹娘就靠你了。
李彪听了,突然一阵心酸,往事一幕幕地又呈现在眼前。好半天,他才说:这个你放心,我会像对亲生爹娘一样对待两位老人。
这俺就放心了,要杀要剐由你们去吧。罪是俺犯下的,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李彪在林振海面前默立了一会儿,就走了。
朱打铁一见到林振海便扑上来,鼻涕眼泪地说:老大,你们不该来呀,来了就是送死啊。
林振海似乎横下一条心,慢慢地嘘出一口长气。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这回算踏实了,用不着担惊受怕了。俺也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朱打铁扯着他的衣服喊:老大,你就真的不怕死?
林振海抬起了眼皮:人早晚都得一死,怕死就不死了?死了倒踏实,啥也不想了。
朱打铁一下子蹲在林振海的身边:老大,有你和这些兄弟们陪俺,俺也不怕了。老大,下辈子俺和弟兄们还跟着你。
要是有下辈子,俺说啥也不这么活了。
林振海说完,就瓷了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这时候,他又想起了菊。这一次,菊他是真实地见到了,那是他梦里想过、念过无数次的菊呀!她今天这样对他,他并不感到意外,要是她再打自己狠一些就好了,让那种疼痛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那才叫真实。
他知道,自己一见到菊就没有了丝毫的脾气。此刻,他仍在撕心裂肺地想着菊,同时让他惦记的还有自己的爹娘。凭他对日本人的了解,自己一旦回不去,日本人决不会轻易放过两位老人。想到这儿,他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心尖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刀扎般地难受。他可以去死,但是他不能害了爹娘。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就用头去碰墙。
他这么一折腾,朱打铁和兄弟们就都醒了,怔怔地看着他。
他不停地哀号:让俺去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朱打铁就在一边劝:老大,这是何必呢?
林振海的折腾终于也惊动了门口的哨兵。
此时,站岗的正是李双枪和杨过,两个人倚在门外,有一搭无一搭地在说话,俩人都觉得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林振海抓住了,有些不过瘾。况且。又不是他们亲手把他抓住的,这有些愧对锄奸队的名声。
听到里面的响动,两个人探过头,冲屋里喊:林振海你老实点,这儿可不是你的保安团,这里是县大队。
林振海撕扯着衣领口道:求你们了,快点把俺杀了吧,俺受不了了。
对于如何处置林振海等人,县大队此时也吃不准,只能等待省里的批复。至于是押送到省里,还是就地处决,一切也都在等待中。
白冬菊自抓到林振海那一刻起,就一直处在激动和焦灼中。
她第一个找到了大队长刘猛:大队长,你把林振海这个王八蛋借俺一个时辰行不?
刘猛奇怪地看着她。
俺要带他去趟白家庄,让他告诉那儿的乡亲,俺白冬菊是清白的。
在白冬菊入伍后,关于她的经历,县大队的人都是清楚的。
刘猛就说:白冬菊同志,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现在如何处置林振海这些人,省里还没有下来指示。如果可能,让他见一见白家庄的百姓,再处决他,也不是不可以。
俺不管,俺一定要让他活着对白家庄的乡亲说清楚,俺白冬菊是清白的。
县大队相信你的清白。刘猛极力地安抚白冬菊的情绪。
你们相信没有用,俺要让白家庄的所有人都知道,白冬菊是啥人。
说完,就嗵嗵地走了。
她在知道看守林振海等人的任务落在锄奸队的身上后,转身就去找了李彪。
李彪和王一刀正在站岗。
白冬菊一脸神秘地把李彪拉到一旁,小声地说:李彪,俺白冬菊求你一件事。
李彪第一次见白冬菊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忙问:你说,啥事?只要俺李彪能办到的,一定帮你。
你把林振海借俺一会儿,行不?
李彪立马瞪大了眼睛,他明白白冬菊的用意,赶紧打住了她的话头:林振海怎么能借给你?为了抓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万一他跑了,你担当得起吗?
白冬菊拍着胸脯说:俺保证不让他跑了,用完就还你,就一个时辰。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俺去。
李彪摇了摇头:你疯了,我可做不了这个主。你找大队长去,他要同意,我就放人。
白冬菊白了他一眼:大队长要是同意,俺就不求你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冲李彪丢下一句:啥事你都大队长、大队长的,你就不能为自己做回主?
留下李彪呆呆地望着白冬菊消失的背影。
也许是老天有意成全白冬菊。
被关押的林振海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高烧、呕吐、神志不清。
大队长刘猛和曹刚书记听了李彪的汇报后,也来到了关押林振海的房间。
有病就得治,这是人道主义。曹刚这么说过后,就吩咐李彪等人把林振海抬到了卫生所。
林振海一到卫生所,胡小月和几个女兵就炸了锅了——给林振海看病,胡小月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她别过头,赌气地违背着刘大队长的意志。
刘猛一见到胡小月,心里就软得不行:小月。你现在不是在给汉奸看病,这是在工作。
那你说,他不是汉奸是啥?俺不会给汉奸看病。
白冬菊看了看躺在炕上的林振海,心里比谁都急。如果林振海就这么不清不白死了,她的清白就没有人能说清了。她忍不住就去劝胡小月:小月,你就给他治吧。
胡小月冲白冬菊嚷了起来:咋,林振海不是你仇人了?
一句话戗得白冬菊一时无语,想了半天,才道:等他病好了,杀他才更痛快。
最后,还是曹书记讲了一通人道主义,胡小月才勉强地为林振海把了脉,嘴里叨叨咕咕地说:刚采了点儿药,本来是想留给自己同志的,没想到却给一个汉奸用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还是配好了药。
白冬菊显得很是积极、主动,又是刷药锅,又是点火的。
药熬好了,她还亲手喂给林振海。
入夜时分,林振海仍是昏迷不醒的样子,就被留在了卫生所。
刚开始,是几个女兵一起在看着。夜深后,几个人就困得不停地打哈欠。白冬菊就说:你们去睡吧,俺看着他。
胡小月忍着困意说:万一他跑了咋办?
白冬菊用手指着林振海:他都病成这样了,手还绑着,就是想跑,跑得出咱卫生所,也跑不出县大队。再说,村里村外还有咱们的岗哨呢。
胡小月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就带着两个女兵睡觉去了。
临走时,还是说:俺下半夜来换你。
白冬菊等胡小月走后,就到了林振海身边,一会儿探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又摸一把前额,俨然一个合格的护士。
见林振海仍昏沉沉地睡着,她终于忍不住了,不停地摇晃着他:醒醒,药都吃了,该醒了。
林振海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白冬菊,他梦游似的叫了声:菊——
白冬菊又惊又喜:你可活过来了。
林振海仍云里雾里道:这是哪儿呀?
白冬菊嘘了一声:别出声,跟俺走。
说完,扶着林振海坐了起来。
他的手仍被绑着,白冬菊却没有给他解开的意思。她小声地说:别出声,跟着俺。俺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林振海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白冬菊轻而易举地把林振海带出了卫生所的院子。
在她的帮助下,两个人躲开了县大队的流动哨,也躲开了村外岗哨。
一走出村子,林振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他变腔变调地说:菊,还是你对俺好,快把俺手上的绳子解开吧。
白冬菊就掏出了枪,顶住了林振海的脑袋:你以为俺是要放你呀?想得倒美,走,跟俺去白家庄。
林振海狂喜的心,突然又冷了下来。
白冬菊推搡着林振海:快点儿,天亮前咱们还得赶回来哪。
菊,你放了俺吧,俺以后会报答你的。
别做梦了,放谁也不能放了你。
林振海仍抱着幻想:菊,跟俺进城吧?到了城里,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你跟着县大队藏来躲去的,太苦了。
白冬菊用枪筒敲了一下林振海的脑袋,喝道:你做汉奸还不够?还想拉上俺。
不去城里也行。俺带上你,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
白冬菊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在他后背推了一掌:别磨蹭,快点儿。
林振海知道,此时想说服白冬菊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时候,他就想到了逃跑。今晚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既然自己喜欢的女人不能和自己一起走,那只有自己逃了。他的这种想法一经产生,便越来越强烈了。他在前面走着,突然就蹲下了身,在那里“哎哟哎哟”地叫起来,白冬菊踢了他一脚:别耍花样。
林振海一脸痛苦地说:肚子疼呀,疼死了。
说完,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冬菊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越发地急切起来,她明白,天亮前一定要从白家庄赶回来。否则,县大队找她会找翻天的。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违反纪律的,可纪律和清白放在一起,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想到这儿,她弯下身子:你要真走不动了,俺背你。
林振海龇牙咧嘴地说:那倒不用,俺就想解手。
白冬菊皱了皱眉头,也只好答应了。
林振海往前走了两步,她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林振海忽然就停住了脚,一脸为难地冲白冬菊说:能不能把俺的手解开,俺脱不了裤子。
白冬菊犹豫了一下,还是替他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林振海一边装着解裤子,一边向一棵树后走去。
白冬菊“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对准林振海:别耍花样。你要跑,俺的子弹可比你跑得快。
林振海哼哼唧唧地蹲到了树后,白冬菊赶紧扭过头去。
时间过了一会儿,白冬菊喊:好了没有?
林振海吭哧着:一会儿就好,别急。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好了没有?
这次林振海没有回答,白冬菊意识到大事不好,转身向那棵树后冲了过去,哪里还有林振海的影子。
白冬菊直到这时才知道上当了,她冲着暗夜大喊一声:林振海你这个王八蛋,你就是跑到天边,俺也要把你抓回来。
她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林振海一定是跑回县城了。
于是,撒开腿,向县城飞奔。
林振海是老江湖了,刚开始他并没有跑,只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一个沟坎下。见白冬菊往前追去,他才爬起来,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天亮的时候,白冬菊终于到了城外,一路上她连林振海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她知道,自己这回可是闯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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