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俺娘俩能行。
林振海笑呵呵道:没啥,俺闲着也是闲着,今天路过这里,就是搭把手的事。
白冬菊不说话,低下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她明白,林振海这样做,完全是因为自己,可她的心里却是水波不兴。
后来,林振海就经常来。来了,他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干活的时候,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娘儿俩说着话。
【文】娘说:家里的活干完了?
【人】林振海随口答道:完了,闲着没事,就过来了。
【书】娘抬头看天,嘴里叨咕着:看样子,今年饿不死咱们穷人了。
【屋】林振海就笑一笑,说:咋能饿死呢?只要有一双手,干啥都是营生。
他说这话时,眼睛却瞟着一旁的白冬菊。
白冬菊不说话,埋头忙着手里的活计,心里对林振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林振海来的次数多了,就成了娘的心事。她坐在地头,把白冬菊叫过来问:孩子,你是咋想的?
白冬菊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咋也没咋想。
娘又说:你要是对人家没意思,赶明儿个就别让人家来了。现在正是农忙,谁家还没个活儿。
白冬菊白了娘一眼:从一开始,俺就不愿意让他来。
当时白冬菊说的是真心话,尚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小女孩,心里是容不下别人的。
林振海再来时,娘就用目光瞟着白冬菊,嘴上却对林振海说:孩子,你帮俺们一家,大娘心里感激你,这农忙时节,忙你自家的事吧。以后别来了。
林振海忙说:俺家干活的人多,有俺爹、俺娘,还有俺弟,不差俺一个。
娘就叹气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希望这话如果是白冬菊说,兴许对林振海更管用,就一次次地拿眼睛去瞟女儿。
白冬菊当然明白娘的心思,她直起腰,一边擦汗一边说:以后你就别来了,这点活,俺和娘两个就够了。
林振海不说什么,就是笑一笑,然后继续干手里的活。
回到家后,娘就把林振海的事和白先生说了。
白先生嘴里就吟出一句:君子好逑啊——
晚上在床上,娘对白先生说:俺看林振海那小伙子还不错,人本分,也踏实,长得也浓眉大眼的。
白先生不说话,眼睛望着暗处。
娘又说:咱家也没个男娃,日后你老了,家里得有个男人照应着。
白先生嘴里就“唔”一声,然后说:这话你得对闺女说,得看她的心思。
娘就噤了声。
下一次林振海再来时,娘就故意躲得远一些,她想给闺女创造些机会,让她慢慢喜欢上林振海。
林振海凑到白冬菊身前:菊,你看你都晒黑了。
他又说:菊,等上秋了,卖了地里的粮食,俺领你到城里,扯块布,做件鲜亮的褂子。
他还说:菊,以后田里的活你少干些,有俺呢。你捎个信,俺就过来帮你。
白冬菊不说话,但心里还是软软的、柔柔的。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就是一块石头都能焐热了,何况一颗活蹦乱跳的心呢。
林振海再走时,她就抬起头说:哎,你走啊——
林振海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说:那俺就走了。
嘴上这么说了,脚下却没有动。
她赶紧说:那你就走吧,还有一程路呢。天不早了,太阳快落山哩。
他站在那里也说:可不是,太阳都落山了,那俺就走了。
林振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心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如果事情顺风顺水地就这么走下去,结局也许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结果却是,就在那年的秋天,林振海失手打死了大户家的少爷,跑到山里,做起了土匪。
白冬菊以为林振海这一跑,和自己也就彻底地断了。他这一跑,就把她以前积攒起来的那一点点热情,跑得烟消云散了。一个土匪,一个良家女孩,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幽幽地吐了口气,把所有郁积在心里的东西就都吐掉了。
偶尔想起林振海时,心里为他的结局有些痛,也有些惋惜。
让她想不到的是,做了土匪的林振海非但没有忘记她,看她的次数更是一点儿没少。一阵风似的,说来就来了。林振海每一次来,都不会空着手。他骑在马上,两个小匪抬着一袋粮食前来叫门。
门是不会开的,一家三口人,听到林振海的马蹄声,早就把大门关了,躲在屋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林振海就在门口喊:菊,菊——
她不答话,趴在炕上,浑身抖个不停。为什么抖,她自己也说不清,不知是怕还是恨。
林振海在外面叫了一阵门,见里面没有开门的意思,便又大声地说:菊,东西放在门口了。
说完,打马带着小匪走了。
那袋粮食果然就放在了门口。
白冬菊一家饿死也不会动那一袋粮食,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怎么能接受土匪抢来的东西。
放在门口的东西是扎眼的,白先生偷偷地把东西挪到门口的拐脚处,但还是让村里人看见了,乡亲们看看那袋东西,又怪怪地望着白冬菊一家。乡亲的目光,像打在一家三口脸上的耳光,让他们的脸上感到火辣辣的。
白冬菊也就是从那会儿恨上林振海的。林振海在她的心里如同一只苍蝇,轰不去,又赶不走,让她害怕又无奈。
林振海出其不意地就又来了。一家人只要听到马蹄声,就用最快的速度关上院门,躲到屋里。
林振海一来,就站在门口高一声低一声地喊:菊,菊,俺来了。
这时,他就看见了上一次送来的东西,正满面灰土地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他的心里就沉了沉:菊,俺送来的东西是干净的,俺不抢穷人,那是大户家的粮食,他们该抢。东西俺放下了。
马蹄嘚嘚地绕着房前屋后又转了几圈,他又喊:菊,你出来一下,让俺看一眼,就一眼。
白冬菊趴在炕上,浑身哆嗦着,心里一遍遍地说:你个挨千刀的,快走吧。
这时候,林振海又喊了起来:菊,你不出来也行,你和俺说句话。
白冬菊终于受不了了,她从炕上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快走吧,俺不想和胡子来往。
俺不是胡子,俺是被逼上山的,不上山俺就得死。
说完,马蹄声远去了。
白冬菊趴在炕上,无助地哭起来了。爹娘过来,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娘见女儿这样,眼圈一红,冲白先生说:要不。咱搬走吧,离这儿越远越好。
白先生重重地叹口气,眼里也含了泪:这世道,往哪儿走啊。咱这家、这地就都不要了?
白先生这样说,娘也就没了主意。
后来,日本人来了,杀了白先生,但这并没有影响林振海在白家庄出没。他是匪,官府拿他也没有办法,日本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林振海每次来时,母女两个便抱作一团,抖着身子,以泪洗面。白冬菊哭着对娘说:娘,他要是被日本人一枪打死就好了。
林振海的纠缠,让白冬菊像恨日本人一样地恨着林振海。
林振海像头发情的狼,绕着白冬菊家房前屋后地喊:菊,俺想你,俺就是想见你一面。你要是愿意跟俺上山,俺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菊,跟俺走吧,别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接上你娘也行,你爹的仇俺替你报,杀他几个日本人给你看看。
让白冬菊庆幸的是,林振海并没有动硬的,他要是想闯进家里,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院墙还没有人高,大门就是几块板子做的,只要一用力,门就会掉下来。可林振海没那么做,他只像一头狼似的转着磨在喊。
他喊:菊,俺心里有你,忘不下你,晚上做梦梦见的都是你。你跟俺上山吧,你不愿意在山上待。咱就远走高飞,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菊把身子倚在墙上,心里一遍遍地说:林振海,你这个挨千刀的,现在说啥都晚了,你快点走吧,别再来了。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乞求着。
林振海这种死缠烂打让白冬菊苦不堪言。她又怕又恨,这种躲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在明处,林振海在暗处,她永远处在被动之中。
终于,那天她去井台挑水,还没有打满两桶水,就听到了那熟悉而又急促的马蹄声。
她知道林振海来了,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挑着没有打满的水桶往回走。
林振海和他的马就横在了她的面前,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
他看见她,一翻身,从马上跳下,哽着声音,叫了声:菊,你让俺想死了。
她看见他,心里反而平静了,头都没有抬一下,担着水继续往前走。
他一把抓住了她肩上的扁担,抖着声:你看俺一眼都不看吗?
她别过身子,冷着声音说: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有啥好看的。
菊,俺和别的匪不一样,俺一点儿坏事也没做过,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她想挣脱他,却挣不开,就扔了扁担,疯了似的向前跑去。
林振海叫了一声:菊——
就紧跑几步,一把把她给抱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把她抱在怀里,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菊。真实的菊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语无伦次地喃喃着:菊,俺可见到你了,没了你,俺活的劲头都没有。菊,你就跟了俺吧。
白冬菊挣扎着,一边挣一边喊:放开俺,你个土匪、胡子。你还要抢俺咋的?
一句话,提醒了林振海,他回过身去看,马正睁着一双迷茫的眸子,在望他。他热血撞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说了句:抢你又咋的?咱们有话去山上说。
说着,抱起她,一声呼哨,马奔了过来。
他飞身上马,把她横在身前。
马快风疾,转眼,人和马就消失了。
白冬菊被林振海抢上山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白冬菊的娘听到这个消息,惊呼一声,就晕了过去。
林振海山上的土匪窝也就是一排搭起来的窝棚。
林振海住在其中最大的一间,墙上挂满了兽皮,还有一些刀刀枪枪的家伙。
他把白冬菊扯进来,手指着外面说:在俺这里不比村里强?俺是这里的皇上,你就是娘娘,谁也不敢动你一个手指头。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站在林振海面前,青着一张脸:林振海,你放俺走,俺不在土匪窝里待,一分钟也不待。
林振海坐在凳子上,解下腰间的枪,缓着声音说:你不愿意,俺会放你走。俺只求你待上几天,万一喜欢上这里,你就不想走了。
白冬菊咬着嘴唇道:不,除非你把俺杀了。
林振海就似呻似唤地说:俺怎么忍心杀了你。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在山里住几天,陪俺说说话。
她扭着头,两眼望着别处。
这时,一个小匪喊了一声,手里端着瓦罐走进来,瓦罐里冒着热气,小匪一脸讨好地说:老大,是鹿肉,趁热乎,快吃吧。
林振海摆手,让他放下。小匪看白冬菊一眼,又看一眼:老大,这就是菊吧?
这里没你的事,你出去吧。他挥挥手。
小匪应了声,屁颠颠地跑出去了。
林振海走过去,端起瓦罐向白冬菊走去,柔着声音说:菊,这是鹿肉,你吃几口。
白冬菊突然抬起脚,向瓦罐踢去。
林振海躲闪不及,瓦罐跌在地上,汤汤水水地洒了一地。
他干干硬硬地立在那里,呆怔片刻,就去拉她的手:不吃,那就歇歇。
他把她往炕上拉,她挥起手,把他的手打开,就势抱着肩膀,蹲坐在地上。
他忙拿了个凳子,让她坐,低声下气地说:坐这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