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起下颚,眯眼看着黄沙万里沉着的夕阳,道,“往左,便是回楼。往西,就是西岐?”
突然之间,防风的记忆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不知道是他忘记了还是他不愿意记起。
待再出现时,竟然是当年最繁华的长安,霓虹阑珊,灯火似锦!
头顶明月高照,少女抱着膝盖坐在睿亲王府的房顶上,黑发渡月,容颜如雪,她细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轻轻颤动,似要掩住眼里那矛盾的情绪。
许久,她回眸,看向暗处,笑道,“防风,你走吧。好好过日子。”
说完,她起身,像小时候那样习惯性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上的铃铛叮铃做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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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防风最后的记忆。
停留在她回眸一笑,烟花散落的那一刻。
被摄魂的人,意识出现涣散,而施术者,也渐渐从他的记忆力醒了过来。
莲绛无力的跌坐潮湿的地上,后背靠着旁边的荆棘灌木,那些利刺刺入皮肤,他才能从尖锐的疼痛中感受到,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看到了最美的胭脂。
看到了,无忧无虑能笑得像明媚阳光般的胭脂。
看到了因为迟迟练不好一个动作,而气得负气将木剑扔掉,走过去狠狠跺上几脚,最后又将其捡起来,咬牙重练的胭脂。
莲绛目光落在虚弱的防身身上,开口,“你真幸运。”
他开始嫉妒,眼前这个身受尸毒之苦的男子,竟然形影不离的陪过那个女子走过最美的年华。
甚至能仅在咫尺的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一点点蜕变。
只是,那样的女子,终究要离开大洲。
十几年前,她是无忧无虑的胭脂浓。
十几年后,她是那个周身是血,持剑闯入月重宫,弑杀了众多月重宫弟子的北冥女人。爱夹答列
这怕就是防风方才说道的宿命吧。
日光穿过茂林将周围照得晦涩,他缩了缩身子,避开阳光的照射,看到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祭司大人?”
灌木后面的女子,看着莲绛苍白的躲在荆棘之下,发出一声低呼,飞快跑来,欲将他扶起,却被他一个目光当了回去。
女子看了一眼地上还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正了脸色,对莲绛行礼,“火舞参见祭司大人。”她很快也一眼看到了防风身上的腰牌,亦恭敬行礼,“见过七星使者。”
莲绛没有说话,神情依然恍惚,脑子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胭脂当年的样子。
火舞见莲绛受伤十分严重,可对方根本没有动的意思,她只跪下,道,“殿下,属下失职被艳妃蒙蔽。还请殿下责罚!”
莲绛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火舞,眼中有疑惑。
“在回月重宫的船上,属下突然发现艳妃不在,四下里寻找,发现行踪诡异竟然和那景一燕联合一起,意图加害殿下。待属下发现时,不抵她们对手,重伤后,被她们沉入江水中,幸而被人所救送到了驿站。”
“艳妃死了。”莲绛似懒得开口,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可猛的,他突然睁开眼,“你说谁救了你?”
火舞道,“驿站的人说,是一个穿着布衣,面色蜡黄的女子。”
莲绛双唇一颤,他当然知道那面色蜡黄的女子是谁,几个时辰前,她出现时,就是这个样子。
他突然想起倒镜中给出的镜像,她一路直奔月重宫,可临近门时,身体突然一折,反扑向了门口的几个人。
那时,她眼中带着一种可怕的绝杀!
莲绛忙低头从袖中找出之前捡到的那张地图。
这是一张南疆的路线图,但是这张图上面却用笔标记了一条线路,沿着沧澜往北走,然后再跨国沧澜,转向龙门方向。
这条路,用意非常明显的避开了月重宫甚至于是长生楼会巡视到的地方。
“大人!”
“下去!”
莲绛厉声,可刚开口,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映着他苍白的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火舞不敢说话,她回来时,看到月重宫大门已毁,两个护法的长老的尸体刚刚才找到,现在祭司大人也受了伤,很明显,昨晚月重宫经历了一场恶战。
她来不及细查,就四处来寻找莲绛。
她低头看了一眼防风,欲将他扶起来,哪知莲绛阴狠的声音传来,“放下。”
火舞吓得慌忙收回手,飞快的离开。
防风躺在地上,侧身看向莲绛,发现莲绛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神情。
“大人。”
他深知莲绛的身份,出于公子和其父母的关系,他对莲绛言辞也极为恭敬。
莲绛看着防风的面具,“月重宫这事,必然瞒不过父亲,江湖令一出,谁也无法收回,她此行之路,如此艰难……”
父亲给他的景象,竟然是她为了自己而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宿命和巧合,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她,却再次沾染了月重宫长老的鲜血。
月重宫两位长老,百年前就看守月重宫,他们的生死,十五已经脱不了干系,而大洲,月重宫,西岐对十五的追杀,反而会因为长老的死,更加的激烈。
她要北回的路,怕是荆棘满地。
莲绛抓着防风后颈的衣服,沿着灌木的小路,往偏僻的深处走去。
方才他簌簌叨叨说那些话,防风没有听懂一个字,今晚莲绛重伤,举止怪异,眉目间早不似三年前他见过那高傲绝艳之人,此时的他,周身都透着颓败和阴森。
“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临走时,莲绛还不忘拾起了防风的配剑。
剑上有碧玉惠子,玉佩上刻着一个风,看起来年生已久,是防风少年时期随身携带之物。
南疆长年潮湿,地面松软,防风倒不觉得磕背,但是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防风这才发现莲绛将自己带了一个偏僻的黑屋。
“你死不了,有人会来给你送吃的,也会有人给你找来吸血蛭逼毒。”莲绛坐在地上,用防风手里的剑,往他裹着绷带手腕上一切,恶臭的毒浓流了出来。
不过瞬间,地上的枝叶瞬间腐烂。
而莲绛则拿了一个陶瓷碗,沉默的将那黑脓接住。
“大人,请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防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的盯着莲绛,竟看到莲绛就着方才切了防风的剑,朝自己手腕也割了下去。
“大人,你会中毒的!你全身都是伤口,尸毒会沿着伤口进入你体内……大人……”防风连声阻止。
莲绛却冷漠的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
说完,他提着防风的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了一步,他又转身回来,取下防风的面具和腰牌,朝山下走去。
而那盛曼了尸毒的碗,也被他带走了。
防风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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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睁开眼时,一轮落日罩在了沧澜江上,耳边传来了幼儿嬉笑的声音。
她朝那声音看去,一个黑影一下钻入她怀里,一下抱着了她脖子。
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两岁大的幼儿,有着一张精致粉嫩的脸,一只眼睛蒙着纱布,一只眼像东海的珍珠,非常漂亮。
“真好看。”她笑着看着这孩子,由衷赞叹道。
“娘。”孩子冲她笑了笑,“娘,我和爹爹在烤鱼,你醒了,就来吃吧。”
她循着孩子的手看过去,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坐在火堆前,与往日不同,今日他海藻般的卷发用一根白簪挽起,这是家室的男子才会梳的发髻,而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女子,正忙着添置柴火。
男子回过头来,交织的成翼的睫毛下竟然有一双无比美丽的紫色双瞳,像盛开的烟花,像绽放的紫罗兰。
“胭脂。”
男子笑了笑,清美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十五坐在铺着厚厚甘草的石头上,旁边还放着南疆长年盛开的野兰,这种花像有点类似薄荷,让她不由醒来。
她想起了,走来过的人是沐色,是她丈夫。
十一年前,她未死,重新活了过来,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沐色。
恰好大燕动--乱,睿亲王秋叶一澈谋逆篡位,碧萝被防风下毒至死,她和沐色亦趁此逃离长安,却是终过上了十一年前期盼的自由生活。
那些记忆瞬间涌出脑海,一时间,百感交集,她却突然觉得有些莫名惶恐。
“阿初,你去拿鱼。”孩子听到沐色这么说,飞快跑向火堆。
沐色坐在十五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十五怔了怔,“像做了一个梦。”
“过去,本就是一个该遗忘的梦。”他柔声提醒,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她的手指。
十五微微一惊,有些本能的想要收回,但是胸口却有根弦被撩拨,而她亦被他蝶翼般的双瞳所诱惑,最终僵在了那里。
这是她,丈夫。
那个声音告诉她。
他的唇似被鲜花渲染,有着一种难言的美,落在她指尖时,带来如水般的温柔。
见十五没有挣扎,沐色方才紧张的神经,才得以舒缓:眼前的女子,已经适应了两日来,他给她编织的记忆。
在她意志最脆弱无望时,他所编织的幻境,将会在她脑海中根生地固。
“胭脂,你看,落日……”他握紧她的手,指着西边。
“真好看。”十五动容一笑。
沐色凝着她的笑容,突然将她抱在怀里,颤声,“胭脂,你终于笑了。”
十五从他怀里出来,笑道,“沐色,你说话真奇怪。”
“娘,看阿初烤的鱼。”小家伙跑过来,,手里握着一个烤好的鱼。
小莲初扬起漂亮的脸,望着十五。
十五凝着孩子的脸,手像是着了魔一样,小心翼翼的捧着它粉嫩的脸颊,手指爱恋的抚摸。
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白色纱幔,似看到一个穿着碧色衣衫的人一晃而过。
“娘,不吃阿初的鱼么?”
孩子稚嫩的声音传来,十五恍然清醒,再细想,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好。”十五接过阿初手里的鱼,因为现在他们还要躲避江湖的追杀,前往昆仑,所带之物并不多,鱼也只有洒了盐。
“这是阿初给娘烤的。”小莲初得意的说道,“不过是,是爹爹放的盐。”
“阿初和沐色真厉害。”十五忍不住将孩子抱在怀里。
“先吃了,我们晚上还要赶路,明日就可以离开沧澜了。”沐色在旁边提醒道。
“嗯。”十五看着他清美中又透着几分英气脸,点了点头。
离开沧澜回到昆仑,就会过上她期盼已久的生活。
虽然一路被人追杀,但是,此时,有种一种别样的宁静,然而,还有一种说并不出是失落和空洞。
芦苇丛中,十五抱着阿初上了小浆,绿意抱着随行之位坐在对面,沐色撑着蒿前行,水波流动,荡漾着点点星光。
船缓缓滑行,怀里的阿初像猫一样蜷缩在怀里,十五不由抬头看着头顶明月,最后目光落在原来越远的南疆茂林和沧澜江边的芦苇。
可就在那时,十五看到一个黑影正朝这边吃力的走来。
那人步子一深一浅,似乎经历了长途跋涉,看不清对方容貌,却能感到他满身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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