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艺一怔,看看那盛开的晚香玉,忙道:“那我这就去把窗帘拉开。”
林杭景便支撑着要从床上起来,云艺忙过来给她拿了一个软枕垫在身后,杭景靠在床上,呼吸微微有些吃力,轻轻地开口说道:“我口渴,烦你倒杯水给我喝。”
云艺便去给林杭景倒了杯水端过来,林杭景双手捧着白瓷杯,慢慢地喝下去一口水,才感觉好些,便有人从主卧室外面快步走进来,云艺回头,看清楚了来人,笑道:“三少爷,你来得真巧,林姑娘刚醒了。”
萧北辰的身形一顿,可以感觉到他无声地松了口气,那幽深的目光停留在捧着水杯的林杭景身上,林杭景也不抬头,默默地捧着手里的瓷杯,苍白的面孔上便是冷清的默然,一旁的云艺看着这样的情形,忙讨巧地笑道:“少夫人你昏着的时候,可把我们三少爷急坏了,整日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少夫人还做噩梦呢,说胡话都是生生死死的,也不知道梦些了什么……”
林杭景的手指忽地一颤,手中的杯子便落在地毯上去,杯子里的水浸入绵软的地毯里去,云艺忙给林杭景拾起杯子,抬头便看林杭景的脸色微变,慌道:“三少夫人,你这还真是被梦吓着了,你看你……”
林杭景把眼眸默默地一垂,低声道:“你别说了,我没做什么梦。”她说这话的时候,露在外面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被角,萧北辰静静地看了看她,乌黑的眼瞳里有着淡淡的光,他慢慢地走到那玻璃窗前,拉开粉色的薄纱窗帘,暖暖的阳光便透过窗户洒照在那几只晚香玉上……
云艺早就退了出去。
那主卧室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萧北辰把目光静静地倾注在那几只洁白的晚香玉上,半晌,唇角浮起一抹淡如风的微笑,“你先在这里养病,等身体恢复了,我派人送你回德馨小学去。”
林杭景蓦然一怔,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眸来看他,愕然发现他眉宇间的憔悴与苍白,便是不由自主地脱口道:“你这是怎么……”她那一句话才刚出口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他转过头来看她,却是微微一笑,慢慢地还是走过来,俯身将略微垂下来的被子给她盖好,在那么一个俯身间,彼此间便是近在咫尺,她心中惊慌失措,别过头去,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英挺的眉宇间有着温柔的神情,笑道:“你好好歇着吧。”他走向了主卧室的门,才走了几步,就听得她略显微弱的声音,“你也病了吗?”
她终于还是问出来。
他的脚步慢慢地顿住,回过头来看她,她侧对着他,目光停留在离她最近的雪景小屏风上,半边侧脸透着一丝的脆弱苍白,纤细的手指默默地捏着那柔软的被角,他心底一阵酸楚的暖热,深深地看着她,却微微地一笑,点点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儿。”
她听到门声,他已经走了出去。
那房间里便静下来,雪景小屏风上雪花宛如初绽的梅花一般,她默默地看着,只那么片刻,滚热的眼泪便慢慢地涌出了眼眶,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
她居然做了这样的梦!
她梦见牧子正拿着枪指着萧北辰,她梦到萧北辰浑身是血,她梦到萧北辰就要死了,就在梦中的那一瞬间,她……害怕得要命,难过得要命……而在她醒来的这一刻,明明知道那梦是假的,而梦中那一种悲伤绝望心情,却还清晰地留存在她的心里,让她仿佛陡然间惊醒般地意识到了什么,更加的惶恐紧张起来……
第二日,天刚拂晓,天气阴沉沉便是一阵生冷,北新公署在短短的一个早晨之内,以萧北辰、萧书晴、萧书玉、萧书仪四人的名义发出了一份讣告,正式对外宣布了萧大帅,并五子萧北望、六子萧北意的死讯,公署亦同时发表了通电,声称颖军已与南面中央政府取得联合协议,将虎阳关驻守颖军与中央政府第九路军混编制为护国军,出师南征化解中央政府暂被扶桑围困的窘境,南北结盟,从此共抗扶桑,同进同退。
扶桑人错把萧北辰看成是纨绔子弟,虎父犬子,自以为只要萧大帅不在,萧北辰便是好控制得很,然萧北辰这般深沉隐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场南北结盟竟是给扶桑人以措手不及的一击,且颖军全面战略部署完毕,将北方二十四省稳成了铁桶江山,扶桑人失却最好时机,此时再想发兵突袭进攻,简直就是妄想,况大部分扶桑兵力还在南面与中央政府胶着,脱身不得,直接导致扶桑人信奉实行的“南征北说”这一外交计划的完全溃败。
这一日早上十点钟的光景,大帅府早已经上了白布黑纱,所有颖军皆全副武装,臂戴黑纱,府厅内设下灵堂,花圈,挽联,挽幛……皆以齐备,还强自硬撑的七姨带着众人看着萧北辰身披重孝,捧着骨灰盒进了大帅府,嘴唇动了动,眼泪便往下乱滚,再看看萧北辰憔悴的模样,浑身发颤,萧北辰迎着七姨的目光,满眼悲怆,哑着声道:“七姨,我带父亲和五弟、六弟回来了。”
七姨眼里含着泪,只是缓慢地点头,喃喃道:“好,好孩子,苦了你了。”她这样说着,愈加挺直了那纤细的背脊,那绷紧的身形却止不住地晃着,便好似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清晰地说道:“萧安。”一旁的萧府管家萧安亦披麻戴孝,满目垂泪,躬身走上前来,七姨眼眶噙泪,却稳稳地说了一句:
“迎老帅和五少爷、六少爷回府。”
大厦将倾,疏林萧落
萧府祭礼,规模宏大,哀乐震天,数十丈的灵棚已经搭起,颖军文武官员,南面中央政府所派代表,各国领事馆人皆来吊唁,七姨连丧两亲子,其痛简直是剜心刮骨,却整理泪容,协助萧北辰,亦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到了傍晚,才被萧北辰扶至内客厅休息,外有萧府管家萧安,并几个承办丧事的人来去接洽。
内客厅的小圆桌上摆了几道细菜清粥,另有一盘鸡心小馒头,菜是平日里七姨最爱的那几味,都是大小姐,二小姐吩咐厨房特别给七姨做的,桌子正中间放了一道人参白芍雁肉汤,七姨才坐在桌前,四姑娘萧书仪忙盛了一碗汤过来,“七姨,喝点汤吧。”七姨只是点头,面色苍白,拿起勺子喝汤,那一口汤含到嘴里,只听得咽喉里咯咯有声,却说什么也咽不下去,那一番可怜形景,只叫人鼻酸泪落。
萧北辰把头一低,上前一步,已跪在地,只叫了一声,“母亲。”
他那一声才落,大小姐萧书晴,二小姐萧书玉,四小姐萧书仪便已明白,皆走到了萧北辰的身后跪下,齐齐地叫了一声“母亲。”这一声声母亲叫来,七夫人眼泪“唰”地滚了下来。
她本是盛京将军外室之女,被萧大帅迎娶入府做了七姨娘,萧大帅南征北战,她不辞辛苦,跟随照顾,被当时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名报》称为“随军夫人”,在萧大帅正室夫人既萧北辰生身母亲年夫人病危之际,更是这位七夫人随侍左右,捧汤奉药,正室年夫人性格极其刚烈,早年曾与萧大帅有过一段伤心事,弥留之际,萧大帅伏至榻前泪忏,她却坚决闭目不肯再看一眼,只对七夫人说了一句,“君妹,从今后,北辰、书仪就托付与你了。”便黯然而殁,时年二十九岁,而所生萧北辰不过十岁,萧书仪亦不过六七岁,更有书晴、书玉,都被七夫人接于帅府小西楼内,养育长大。
如今,萧北辰一句“母亲”,算是为一生都付与萧家的七夫人正了名儿,七姨只看着跪在地上的北辰,书仪,书晴,书玉,诺大个厅堂,萧家这一代的血脉只有此四人,更兼三个女儿已是外姓,萧家实只剩萧北辰一人而已。
七姨无声一叹,擦擦脸上的泪,默默地从将那一碗人参白芍雁肉汤端过来,用勺子舀了,缓缓地喝了一口,轻声道:“你们既叫我一声母亲,那有些话,我可不得不说,咱们萧家曾经油烹鼎沸,冠盖京华,那时那日是何等荣耀,但古语有云,高明富贵之家,鬼神窥望其室,将害其满盈之志,居安思危,防微杜渐,不可不忘,现如今咱们萧氏遭此大劫,往日繁盛已是烟消云散,好日子到了尽头,都说大难临头,飞鸟各投林,今日之后,你们都散了吧。”
萧书仪闻听此言,只说了一句,“七姨,这怎么能行……”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大小姐,二小姐也捂着嘴啜泣着,萧北辰跪在地上,面容沉静,一言不发,萧氏子女皆低着头聆听训示,七姨慢慢地喝着那碗汤,喝了几口,又放下,一字一顿地道:“大小姐,二小姐,四姑娘,你们三个趁早举家走了,留在国内也是麻烦,可别拖了老三的后腿,我说的意思你们是明白的,就照我说的办。”
七姨说着,又慢慢地喝了半碗雁肉汤,放下勺子,看着萧北辰,唤道:“老三。”
萧北辰抬起头来,七姨脸色平静如常,朗声道:“你身为萧家长子,更应如你父亲,做一个顶天立地之人,须知国将不国,何以有家,若单为一己之私苟安这半边天下,一味与虎狼之辈嬉笑敷衍,图片刻安逸,便是自寻死路,今日咱们萧家家破人亡,就是教训,我如今就做了这个主儿,将萧家产业全部变卖充为军费,北辰,这国仇家恨,咱不能不报!”
萧北辰满腔悲愤,言若铮铮,“七姨放心,若不杀尽乱我家国的扶桑人,我萧北辰这一世也枉为人!”
七姨点点头,再看看萧北辰,半晌方静静道:“还有一事儿,杭景自小在我这里长大,我一直当亲生女儿来疼的,如今跟了你,你可不能亏待了她,定要照顾好她。”她的声音极其郑重,萧北辰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七姨这才微微地笑一笑,从那桌前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我也就能到这里,算是对得起你们的父亲了,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这就去陪着我那两个可怜的儿子。”双腿一软,一偏身便摔到了地上去,这一下突变慌得周围的下人一拥而上,大小姐、二小姐便是哭,萧北辰急奔上前去,就见那装着鸡心馒头的碟子里还摆着几块鸦片膏,七姨竟是用那一碗雁肉汤和着生吞下了大块的鸦片膏,这简直就是要命的东西,四小姐萧书仪跺着脚喊,“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萧北辰将七姨抱入内室,放在床上,七姨已经是直挺挺的,面如死灰,手指如钩般地攥住了萧北辰的手,声音便是含糊不清的,“北望,北意……我的可怜孩子呀……”萧北辰攥了七姨的手,脸上便是悲痛欲绝,一旁的医官慌上来诊治,七姨脸如白纸,忽地清晰地叫了一声,“……杭景……”
林杭景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莫名其妙一阵心惊肉跳,还不停地咳着,摸着面颊是微热的,就听得主卧室外面传来门声,云艺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炖好的雪梨,道:“少夫人,这雪梨止咳最是好的,你快吃点。”
杭景轻声道:“对不住,我这又吵得你们不安生。”她这样说着,才抬起头,身体便是一震,眼见云艺眼眶红肿,臂缠黑纱,她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张了张,那声音都是飘忽无力的,“这是怎么了?”
云艺眼里的泪珠啪地一下就落了下来,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哭道:“大帅死了,五少爷死了,六少爷也死了,刚儿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