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辰只觉得一阵心如擂鼓,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她那一笑间摄去了,直看得人柔肠百转,身旁的七姨抿着唇一笑,接着连连赞道,“真真不是我夸口,咱们大帅府这林妹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那都跟一幅画儿似的。”
林杭景看到七姨叫她,赶忙走了过去,走到回廊底下,收了红纸伞转向七姨,唇角噙着笑,“七姨叫我?”
七姨拿着帕子擦了擦杭景脸上的水珠,笑着说,“谁叫你来?你快撑了伞到那紫藤花架子下站着去,这么漂亮的画,我还没瞧够呢。”
林杭景不好意思地笑,回头瞅见萧府的大小姐萧书晴,二小姐萧书玉都站在那里,说,“大姐,二姐。”书晴和书玉都笑着点头,七姨拉了杭景过来,插上话来,“看杭景这眼神,这么大的人物就站在这儿,你偏偏看不见,可真是要急死咱们了。”
林杭景被七姨那么一拉,才转过头来,与萧北辰投过来的目光直直地撞了个正着,见到四年后的萧北辰,一抬头看他俊挺如昔,目光炯深,她却莫名地心中一紧,好似突然被千层网罩住了,密密麻麻地让她喘不过气来,直到七姨半带促狭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她才回过神来,礼貌地叫了一声,“三哥。”
萧北辰只是点点头,深邃的眼瞳里却有着笑意,一旁的七姨目光只在两人之间转着,看差不多了,笑着拉了杭景的手,对一旁的大丫头小镯说道:“这天也不早了,叫萧安摆饭,大帅早就筎了素,又赶上今日戒斋,就我七姨陪着好容易赶回来给北辰接风的两位小姐并姑爷吃几杯,书仪,你个愣丫头,快别带着老五老六折腾那池里的鱼了,仔细掉到水里去摔了我的儿。”
所谓伊人,思之念之
晚饭也是在七姨的所住小楼的餐厅里吃的,餐厅的墙上镶着纯英国式的乌木格子,百褶绸罩落地灯,正当中摆放着的红木大餐桌,雕有洋式云头的整套十二只椅子,小丫环早就点燃了古铜烛台上的一整排蜡烛,端到餐桌上去,倒不是为了照明,纯是为了好看,萧府管家萧安带着下人鱼贯而入,开始摆桌。
七姨泯唇笑着,只拉着杭景的手,说,“你们都先别坐,看我来排位置,大小姐,大姑爷在右首第一二个位置,二小姐和二姑爷接下来,四姑娘书仪你带着老五老六玩了半日了,这会儿他们也只认得你,索性你们三个坐一起,疯个够,左右大帅今儿不在,我就讨个巧,坐个首位,北辰和杭景就在我身边坐下。”
大家笑着,按照七姨说得坐下来,杭景坐在七姨身边,她旁边就是萧北辰,她只是不说话,心里莫名地发窘,忽看到一旁的小丫环将她拿回来的红纸伞放在了壁炉一旁的架子上,她一见那一抹红色,心下一安,脑海里牧子正的样子便清晰起来,下人盛了饭来,她端在手里,脑海里就全是牧子正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了。
这时,桌上又摆上了一道清蒸鳇鱼,用大银盘盛着,香气扑鼻,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整只,书仪因问道:“怎不做整只?”七姨便笑,说,“你这愣丫头,都不知道这鱼有多大,光那个鱼头就够这半个餐桌了,大帅吃素,这是北辰孝敬我的,鱼太大没法子空运,把鱼放在水箱里,找专人看着,一路换着水,用专列运过来,就为了吃这个鲜劲,整只?你若吃得了我就服你。”
七姨正说着,北望和北意便嚷着要吃鱼,一旁的丫环忙拿了盘子上来,用象牙箸挟了几块鱼肉,细细地挑去刺儿,放在五少爷和六少爷面前,七姨目光在餐桌上这么一溜,笑嘻嘻地说道:
“今儿可是齐全了,不过等明日,可就没这么热闹了。”
萧书仪便问,“明日怎样?”
“明日你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都家去了,你侬我侬地吃自己的体己饭,哪还能这么一大家子守在一块儿,再过几日……”七姨卖了个关子,顿上一顿,只管笑着瞅坐在身边的杭景和北辰,“等老三和林姑娘一娶一嫁,也就双双下了桌吃自己的饭去,你七姨我这张桌子上就更冷清了。”
那话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说得除了老五,老六,其余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萧书仪倒是笑得有些勉强,萧北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林杭景,却看到她端着米碗,唇角也是柔柔的笑意,却只是拿着象牙箸干吃那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地吃,眼睛竟是放空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一愣,七姨已经对着杭景笑道:“林姑娘,这是多少个数啊?你倒是数清了没有?”
林杭景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一桌子的人都在看自己,慌忙放下那碗米饭,七姨促狭地笑着,瞅着林杭景干吃的那碗米饭,“林姑娘这是吃饭呢,还是数米呢?神游太虚了,你这会儿可是参悟了?”
林杭景只羞得面颊酡红,“我刚才……在想旁的事情……所以……没听见七姨说的话……”
七姨怔了下,整张餐桌都安静下来,萧书仪扑哧一笑,林杭景已经不太好意思地站起来,说,“我吃好了。”一旁的丫环忙取了茶来给她漱了口,她便转身朝着餐厅外面,走了几步,转眼看到放在壁炉架子上的红纸伞,犹豫了下,回转过身来,将那红纸伞爱惜地拿在手里,转身轻快地走了出去。
七姨看着林杭景走出去,反而笑起来,对着桌面上剩下的人道:“你们看看,这林姑娘早晚都是咱们家的媳妇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几位小姐姑爷便陪着笑起来,唯有萧书仪不说话,萧北辰依旧坐着,吃着面前的一道菜,那张英挺的面孔只是浮上一层淡淡的笑,反而没了话。
这夏日傍晚,难得夜风清凉,诺大的花园里,电灯都打开了,几只萤火虫围着那雪亮的电灯飞舞着,梧桐树下,摆放着一套乳白色镂空花桌椅,林杭景坐在椅子上,微微地笑着,望着手里五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面颊旁飞上一抹红云,竟是出了神。
“你再看,它就飞了。”
当萧北辰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林杭景心底一惊,眼见萧北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跟前,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叫道:“三哥。”
萧北辰略点点头,看她站起来便是要走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说:“我想妹妹从小在富贵家里长大,自然是什么都见过了,这次从俄国回来也没买什么贵重东西,只给你带了个小玩意。”
林杭景将风筝紧紧地攥到手心里,她只想从他的面前快快离开,开口就要说“我不要”,可一眼扫到那摆放在桌面上的小玩意,居然是一个精雕细刻,色彩鲜亮的木娃娃,她怔了下,萧北辰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将那木娃娃拿起来,从中间拆开来,里面又是一个娃娃,再拆开,又是一个,竟是一个木娃娃套着一个木娃娃,林杭景只看着他手,竟跟变魔术似的,眨眼就在桌子上摆放了十二个一个比一个小的木娃娃,最小的不过拇指大,实在是趣致可人,萧北辰见她的眼底微微发亮,果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却又犹豫着不敢伸手来拿,他心中得意,微露笑容。
“一大家子都有礼物,没有一人落下,这是给你的。”
这样一说,算是解除了林杭景的防备,她望着那一排胖嘟嘟的木娃娃,终于还是孩子心性未去,伸出手来拿了一个在手里,细细地看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坐了下来,将风筝放在膝盖上,只将那十二个木娃娃再重新一个接着一个套起来,萧北辰在一旁说:“这是俄国套娃,你这个是十二套的,这套娃,在俄国,还有个传奇。”
林杭景已经被这胖嘟嘟的套娃吸引住,抬起头来,说:“还有什么传奇?”
萧北辰笑一笑,说,“说是俄罗斯民族有两家表亲相邻,表兄妹童年相伴长大,表兄长大后远走它乡,由于思念家乡的表妹,就每年都做这木娃娃,一年比一年做的大,只等到将来送给表妹,以表达思念之情。”
林杭景只专心地看着那色彩鲜亮的娃娃,却未察觉到萧北辰话中之意,萧北辰也终于得偿所愿,逐步地让她消除了对自己的戒惧,心中已是大感满足,他停了一停,很是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听说你的小名是九儿?你父母不就你一个女儿?怎么起了这么个小名?”
他问得很家常,毫无轻慢之意,林杭景见他确是与四年前完全不同了,只当是他转了性情,于是安安静静地说:“我父亲说,九九归一,九是造化之数,因我母亲生我时早产,父亲看我先天不足,恐怕养不活,就给我起了这个乳名,就叫九儿。”
“怪不得。”
他只是一笑,面庞清俊磊落,林杭景拿着那套娃和大蝴蝶风筝,那合起来的套娃极大,她满把抓着,十指纤纤,望着萧北辰,笑容也是极安静清澈的,“这会儿嬷嬷该找我了,我要走了,谢谢三哥。”萧北辰淡笑着点点头,林杭景便转身沿着草坪间小小的路径走回去,萧北辰转眼就看到副官郭绍伦走过来,说:“少帅,许子俊运送的那批军火今晚就要到临河码头,莫团长问少帅是否现在就过去亲自验收?”
“现在就去。”萧北辰从郭绍伦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帽盔,径出花园二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郭绍伦一眼,半晌,说,“北新城内可有什么地方?又卖红纸伞又卖风筝……”
郭绍伦倒是一怔,“这种地方倒是很多,少帅是想……”
他问了半句,萧北辰却已转过头去,走了出去,郭绍伦只看着他越走越远,萧北辰向来心思缜密,郭绍伦想了片刻,却是参不透他的话中之意,终是摇摇头,一路跟了上去。
深夜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细细的雨。
临江码头,颖军重兵驻防,岗哨关卡层层设立,深夜里,临江的水深幽幽的,已经升为团长的莫伟毅领了一个警卫连的人站在全副武装的萧北辰身边,副官郭绍伦见雨势越来越大,便拿着伞来给萧北辰撑,萧北辰见岸上所有颖军都毫无遮蔽地站在雨中,也不说话,只是扬扬手里的马鞭,让郭绍伦把伞撤下。
眼见着两艘货轮从远处开来,冲破河上雨雾,货轮上有颖军持枪站哨,站成笔直的一线,货轮灯光照过来,映的码头雪亮,不久后货轮靠岸,放下栈板,最先走下船来的竟是此次负责押送均获得许子俊手下的一个副团长,慌慌张张地走向萧北辰,立正敬礼,还没开口,萧北辰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许子俊呢?”
那副团长脸现忐忑,“报告,许团长昨儿晚上喝了几杯,此刻……还在舱里。”他才说到这,萧北辰的脸已经完全阴下来,冷声道:“揪出来!”莫伟毅当下领着警卫连就冲到了货轮上,就听一阵踢踏踹打之声,不知道都砸了些什么,间杂着许子俊稀里糊涂的哀号声,“莫伟毅,你他妈的不认人,老子的裤子!!”莫伟毅再带着警卫连的人冲下来的时候,中间就夹了个浑身上下只穿一条裤子的许子俊。
许子俊瞅见站在明地里的萧北辰,嘿嘿一笑,“萧三哥……”那一声刚落,萧北辰已经转过身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声冷喝就打断了他,“毙了!”那两个字砸下来,雷厉风行,莫伟毅也不敢笑,拖过许子俊,拔出手枪就往他脑袋上顶,许子俊先是张大嘴巴发怔,感觉到黑洞洞的枪口顶到脑袋上了,反倒不怕死的吆喝,“莫伟毅,你眼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