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以为你——”方洋没有说完，低沉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大海。他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我完了。
回到宿舍我一夜没睡，辗转反侧，五味杂陈。我彻底败了。将自己打造得再强大，也只是假象。放不开，还有埋在心底的自卑，我不可能斗得过他，他们。原来我只是依靠城墙才显得和他们一样，原来当他们想攻破的时候城墙不堪一击。
第二天上课，我不知所措，不敢向后看，不敢听任何人的笑声，沉默地像只丧家犬。
他会告诉别人吗？会像讲笑话一样说出我的丑态吗？他会以为我真的是喜欢邵冰又懦弱地跟着他吧！我会成为男生们的笑柄，我会显得不自量力。
痛苦渐渐融入全身，本来就不想听的课像是行刑前的煎熬。
我甚至想要逃离。回家，或者转学。
下午的时候，我看到他正在和男生们说笑，笑得像孩子一样单纯。
他也看到了我，但视线没有任何停留。
接着像是安排好了一样，我总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他的脸，然后看到他毫不在意地扫过的视线。
我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放心。他的表情是那么简单，让我觉得他不会在背后说我什么。
这样过了几天，他似乎把我当成了空气，即使迎面碰到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是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我应该满意才对，但不是，我很生气。因为他的心里一定在笑，每一次看到我都在笑！他没有反应是因为他轻视我，或者懒得理我。我再也没办法在他那里挽回尊严了吗？
又是一次在楼道里静默的擦身而过。
我的不甘强烈到我不知不觉中狠狠捶了墙。
回过神来几乎立刻就扭向后。他看到了没？
方洋果然也在向后看我，满脸惊讶。我痛恨自己又在他面前丢脸，但又想要发泄，于是挑衅地看着他，“看什么？”
他依旧松垮垮的样子，眼中含笑，脸上倒是故作严肃，摇摇头。
“我手痒。”我尴尬地解释道。
“别用这么大劲儿。”他微微笑了笑。
微笑又是这么该死的纯净！有些人就是这么可恨，内心恶劣地像沼泽，外表却纯洁地像白云。
我觉得疲惫。这一切该结束了。我到底在做什么？
在这种疲惫中，我消沉了。懒得敷衍同学出去玩，学习更是完全不上进。没事就在学校闲逛，看看两旁的法国梧桐，躺在草地看天空。消沉得空虚，也消沉得自在。那时候也想过，以后的人生怎么过呢？
班主任老赵找我谈了几次话，但我听不进去。我一直很喜欢这个班主任，因为他对人特别好，只是，就连他，我也觉得虚伪起来。
老赵当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绝对不能放弃自己。”但在我听着就像三月的春风，轻飘飘，薄透了。
就在这种情形下我和方洋的关系发生了巨变。
第三章
那是一天清晨，我又早早地醒过来，睁开眼，看不到任何动态，耳边只有均匀的呼吸此起彼伏。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再次入睡。我穿过长长的，被寂静的法国梧桐守护的小路，来到操场转悠。清晨并不像傍晚那么温和，有些冷清，我渐渐有些困倦了，就在这时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方洋。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在我离开前跑来找我搭话。
我不喜欢他，但不再紧张他，就微微歪了头看着他。
“我最近经常看到你来操场。”
“恩，我喜欢。”
“我们躺的地方很近吧！”他轻笑着指了指他躺过的地方，语气中透出些轻浮。
但我还是当初那个怯懦的小女孩吗？
我心中冷笑，“怎么，又跟踪我？”
“跟踪？”他夸张地笑了笑，“还‘又’？我什么时候跟踪过你？”
“懒得理你。我去教室了。”
“哎等等——”方洋伸出手拦着我，但立刻又把手放下，嘲笑般说道：“差点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咱俩没事啊，我也是女生。”
方洋愣了愣，半笑半怒道：“今天脾气可不小。”
“算是报复你上次把我——”我顿了顿不想说下去。
“哦，把你弄哭是吧，我不是道歉了吗？”
“哼。”
“喂，我只是想交个朋友，谁知道你那么奇怪。”
“交朋友？为什么？”
“就是交个朋友啊，这有什么为什么？”他一脸莫名其妙。
他的莫名其妙在我看来是莫大的讽刺，我一瞬间感到之前的我有多么愚蠢。
“哦～明白了，你以为我对你有意思？”
“恩？呵，怎么会。”
“感觉很不一样啊。喂，我从——”
“我叫‘喂’吗？”
“啧，钟羽大小姐。”他露出副不屑的表情。这表情让我觉得很幼稚，也很可爱。我吓了一跳。觉得他可爱？心中的某些苦涩突然慢慢漫延。
单纯多好。多自在。
他想和我交朋友吗？好。一种报复般的欲望让我想要接近他。
那就交朋友。
奇怪，却又自然，我们开始熟悉起来。
是哪种熟悉呢？
可以随便开玩笑互骂，揪着对方的差错狠狠嘲笑，发掘对方的愚蠢并大肆宣扬。他的那帮朋友都是玩弄世界的人，我也和他们一起玩弄。
那段时间我更加了解方洋，他简单，却也十分自我。他高傲，对于不喜欢的人直白地看不起，会打架会欺负人，但对欣赏的人却够尊重。他十分率真，有着令人惊讶的热情，这让我渐渐开始忽略他的高傲和极端。毕竟，他只是个简单的家伙而已。
太简单了，让我心生疲倦。
小欣对于我有些担心，因为我自从心里乱套后成绩几乎已经倒数，每天又变本加厉地不听课，或许还有我对她们的冷漠，总之她没事还会和我谈谈心。至于郑琳，总是一副八卦的样子问东问西，有一天还问我是不是喜欢方洋。
喜欢？
“开什么玩笑，我看是你看上那个笨蛋了，要不要姐姐帮你搞定他啊？”
我没有喜欢任何人，或者说，我想不出有谁是我想要陪伴的。方洋他们是让我觉得轻松，但我对于加入他们没兴趣。
我还是会觉得焦虑，迷茫。
方洋孩子式的简单告诉了我什么？自由，随意。还有什么，自信？因为我洒脱，率真，简单？我在班里对他的不屑一顾，还是对生活的毫无顾忌？
他知道我的心里到底想过多少东西吗？是他所讨厌的多事的女生也想不到的。
我在他眼中的所谓的个性不是源于恐惧吗？不是迷茫吗？不是自卑吗？
对了，他不知道什么叫自卑。
除了被方洋叫出去玩，我其实懒得和他们混。不过从他那里挽回了我的自尊，就凭这一点，我也愿意像他以为的那样个性，不拘一格。我知道，只有他那个傻瓜以为我很厉害，别的人，多少都会觉得我一无是处。
后来文理分班，班里只有几个选了文科。我报了理科，并没有费脑子多想，那好像是在心里生过根的想法。方洋他们大都无所谓，说大家在一个班就好，几乎一股脑也报了理科。大仲，方洋的发小，在理美文美中挣扎了一下，也随了方洋他们。正因为几乎都报理科，我们班大部分人都没变。
我还是一副颓样，而且开始更多翘课。小欣不相信我翘课只是出去散步，也对，我又不是老头子，不过这是事实。至少方洋还会时而屁颠时而冷讽地陪我走路或是疯跑，一边玩笑，一边打闹。
人无知的时候到底能做多少奇妙的事？
但我得承认，方洋的性格不错，当朋友又轻松又刺激。
同时，这种生活让我感到一丝怪异。因为，我所有的感情都清晰地变得可有可无。亲情，友情。即使是常在一起的方洋，也无法让我体会到相依的感觉。我有一点沮丧。我本来是抱有幻想的。我想开朗单纯的他还有那堆傻小子，能让我摆脱迷惘，摆脱惆怅。但是，看吧，我还是无所事事。
天空，每一天每一天都在静静地灰暗着。
我走过一圈又一圈的校园，永远都在寂静着。未来是种棉花团一样的东西，灵魂是座湮灭的孤岛。
那些灰色的日子里，我和方洋就像两个疯子。躺在草地上看天，胡侃，跑到梧桐道淋雨，在学校蜿蜒的小路间逛到天黑，然后在黑暗中高歌，像两个孩子。
一个是开心的，一个是麻木的。
我并不在乎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更多。或者，当我一个人体会世界的寂静的时候，它才会真正存在。
就好像疯了一样。
打破我的僵局的是一个意料外的人，我的姐姐。她初中就辍学，打了几年工就结婚了，当时正在家里带孩子。
第四章
她来的那天很漂亮，像所有大都市的美女一样。我估计她是精装打扮后才过来的。也好，我比较有面子。
我们在梧桐道上走着，静静的，缓缓的。
“爸只是让你带东西给我？”
“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小羽，想我没？”
我避开她的手，“当然过得不错了，我又不小了。”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来家里说你最近有情况，到底——”
“他往家里打什么电话？”我怒道。
“哎，老师这不是关心你吗？我没告诉爸妈，他们本来就整天担心你。说说吧，怎么了？”
“没事。”
“没事？”姐姐语气重了些，“没事你翘课，没事你每次回家阴着个脸，你摆脸给谁看呢？”
“我心情不好，在你们面前还要假装好吗？那还回什么家？”
“那爸妈就活该看你脸色，活该天天担心你？实话说吧，这学你要是不想上就不上，学不会的话，看看有人怪你没？咱家也不指望你非做什么！”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心情不好，这也有错啊？”
“就是问你为什么！有事你就说啊，是不舒服，学不会，还是有人欺负你，哪怕你早恋你也说出来啊！要不想说就别让人看出来有事！”
“我就是不想说！”我气急了，一把夺过姐姐手里的手提袋，扔向一边。
“你！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姐姐眼睛有些泛红，然后背转过身说道，“成绩不好也没事，家里不会把学习看得比你还重要。来这里上学是你的决定，不想上了我也能帮你找到工作。爸妈就算说要享你的福，也没想过要你过得不好。”
“谁用你找工作？你们有关心过我的心情吗？”
“你摸摸你的良心再说话！”姐姐猛然转身。
“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你知道！你知道上次你走后妈妈哭了多久吗？”
我呆在当场，直到姐姐转身，然后背影也消失。
有人叫我的名字，是谁？
我呆呆地扭过头，看到郑琳正愣在路边。
“钟羽！你怎么了？”
“没事。”我转身向宿舍走去，又停下来，盯着地上的手提袋看很久。
“这是，你姐姐带给你的？你们吵架了？”
“没什么，常事。”我低头捡起地上的袋子。
“怎么了？有事可以告诉我。”
“你？”我看着她，陌生，像是另一个空间的人，不真实。
“钟羽，你没事吧？”郑琳语气焦急起来。
“我没事。”
“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
我向前走着，听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