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雪娇粉嫩嫩的脸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红,视线在顾明瑜和方笙身上转来转去,片刻后,抓起茶几上一个玻璃杯,尖声叫道:“顾明瑜,你居然为一个外人欺负我?”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不认我表妹是表妹,难道不是否认你是顾家女儿?”顾明瑜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砸我呀。”
顾明璋眉头蹙起,看向方笙,下巴微抬,朝她使眼色。
方笙没看懂,她不知蔡雪娇不敢也不会砸顾明瑜,只会拿她撒气,眨眼的迟疑,蔡雪娇手里的玻璃杯朝她飞了过来。
鲜红的液体自额头汩汩流下,那样浓烈的颜色,冶艳像罂粟花,让人着了魔,魔性在血液里流淌,叫嚣着,顾明璋紧攥起拳头,死死攥着,指甲掐进肉里,带来阵阵噬心疼痛。
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方笙呆呆站着,忘了去捂额头,身体颤抖,目光飘过顾家众人,脆弱地、无助地望向顾明璋。
顾明璋眼里怒火灼灼,明了又灭,方笙从他眼里突然间就看清了整个世界,强者五彩缤纷,弱者黯然灰败。
方笙咬了咬唇,将抽泣和疼痛深深地压了下去。
方笙左额角缝了五针,留下了一道约一寸长的疤痕。
顾瑞发狠抽打了蔡雪娇一顿。
那是脾气温和的顾瑞唯一一次发火,咬牙切齿面孔狰狞,连苏若蓝都被吓住了,没敢护蔡雪娇。
很多年以后方笙才知道,自己的亲姑姑也就是顾瑞的那个童养媳媳妇左额角跟她相同的地方也有一道疤,那道疤是帮顾瑞挡小伙伴的殴打落下的。
出院这天,天气特别好,日光暖暖,街道两旁绿意婆娑,明朗的蓬勃的景象让人怦然心动。
方笙怔怔看着,看着面前大都市的一切,想着乡间低矮的房屋,然后,进顾家后,一刻不停就忙着干活。
苏若蓝在顾瑞抽打蔡雪娇时动过把方笙送走的念头,只是方笙表现太好了,被毁容也没什么不满神色,那么乖巧那么懂事那么勤快,顾家太需要这么一个经得起蔡雪娇折腾又任劳任怨的保姆了,苏若蓝最终没有说出把方笙送走的话。
顾明璋给方笙做了一只发夹,他自己亲自动手做的,虞美人红得像火焰的花瓣压成干花,透明的花萼薄如蝉翼,嫣然美丽,凝在夹子前端,夹住额前头发上时,花朵恰好遮挡了疤痕。
这天一家人吃完晚饭在沙发上歇息看电视节目时,顾瑞对苏若蓝说:“阿笙的脸成这样子回乡下日子不好过,要不你跑跑关系给她找个学校上学,以后就留下来不要回长山了?”
苏若蓝慵懒地抿了一口香片,说:“好。”
晚上方笙钻进顾明璋的房间跟他借纸笔给方爸方妈写信。
顾明璋坐在她旁边看着,轻声问道:“想不想家?”
“不能想。”方笙咬着嘴唇摇头,清凌凌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顾明璋叹了口气,揉了揉方笙头发,低声说:“我这边有空调,楼梯间里太闷热了,晚上就还在这边睡吧。”
“我不怕热怕冷,不过,我想在二表哥房里睡。”方笙笑,眼睛弯弯像月牙儿。
她喜欢顾明璋身上清新温暖的气息,喜欢他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自己的头发,喜欢看他唇角微微上挑的柔和完美的弧度。
有他的世界馨香而柔软,阳光亲昵温暖地照在身上一般舒适。
那双盈盈如水黑白分明的大眼幸福得要渗出蜜来了,顾明璋伸手轻抚上方笙眼睑,墙壁映下两个人的影子,跳动不明,渐渐重合到一起。
苏若蓝给方笙找了g市口碑最差的锦田中学。
顾瑞听说后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蔡雪娇玩着自己一中的校徽,趾高气扬看着方笙说:“你也就只配进锦田那种烂学校。”
再不好也总比没学上强,方笙低下头不吱声。
蔡雪娇重拳出击砸在棉花团儿上,软绵绵没了声息,气得眼珠子乱转,不假思索扬起手里的水杯把水对准方笙脸庞泼了过去。
她的动作太突然了,方笙只来得及双手挡脸。
刚倒的开水淋到手背上,像烤肉上火架滋滋轻响,火辣辣的钻心疼痛,方笙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方笙狠咬住唇不敢哭出声,她怕被送回乡下去。
顾明璋晚上回家很快发现方笙手背增加了烫伤。
“忍一忍吧。”他说,轻轻地帮方笙涂抹药膏。
方笙嗯了一声,静静地看着他。
顾明璋的眼睛里带着料峭春寒的冷意,白皙的脸颊肌肤在灯光下几近透明,方笙觉得他似乎有些茫然伤感,眼睛虽然注视着自己的手臂,但毫无焦距,像透过她的手臂看着别的东西。
方笙想,二表哥生活的也不开心吧?
住了这么几天,她已从蔡雪娇张狂的言语中摸清顾家的情况。
顾家经营的八百伴超市是苏若蓝亡夫留下来的,用蔡雪娇的话来说就是,顾家人都是靠着她亲生爸爸过日子。
☆、第6章 细心体贴
顾明璋让方笙忍,他自己却忍不下去了。
胸腔里揣了一只煮沸的火锅,里面满满的辣椒,呛喉,难受,需要疯狂的发泄。
暴打蔡雪娇一顿,在她额头也划开一道血口子,或是,朝她泼烧开的水,让她也尝尝皮肤冒起热腾腾的水泡的滋味。
漫天席地的秋雨,路上汽车开得快,忽一下从身边驰过,带起亮闪闪的水箭,裤子进水了,又冷又潮粘在腿上,顾明璋慢吞吞走着,并不觉得累,脑袋一根弦繃得很紧,太紧了,紧得他明明知道所有的想法都不能实行,却仍忍不住想付诸行动。
顾明璋最终没有明着出手,只是用白纸画了一个青面獠牙厉脸,细细的枝条撑起骨架,再用长长的胶丝绳系着,在一个阴冷的月色朦胧的夜晚,他爬上大厦天台,将鬼脸从蔡雪娇卧室的方向垂了下去,敲打撞击她的窗户。
蔡雪娇吓坏了,大喊有鬼,哭了一夜,连着好几天没精打采,整个人像腌在瓮底的咸菜叶子。
很幼稚很无聊的手段,顾明璋也只能这么做,离开顾家,他无处立足。
方笙不信鬼神,隐隐约约也猜到顾明璋半夜里离开又悄悄回来去做了什么,怕给顾明璋增添烦恼,她更加小心翼翼做事。
十二岁的孩子再机灵聪明,总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蔡雪娇又有意找碴,方笙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蔡雪娇骂方笙最多的是嫌她饭菜做得不好吃,饭桌上总是吃得一两口就砸碗筷让方笙去重做折腾她。
有时一道菜方笙连着做好几遍她才不甘不愿罢休。
方笙经常看着垃圾桶里倒掉的肉菜想她的爸妈和弟弟。
家里养的母鸡下的蛋她爸妈从来舍不得吃,凑得有十几个了逢集时拿到集市卖,听顾明璋说红糖水煮鸡蛋吃对她的身体有好处就不再卖了,每次她妈煮了红糖水鸡蛋端到她面前时,两个弟弟都眼巴巴看着,咬着嘴唇,喉咙里咕噜冒口水。
鸡蛋都吃不上,肉更别提了,有一年她爸在田间晕倒过去,医生说操劳过度,她妈咬着牙买了半斤猪肉回去,剁成肉蓉给他爸煮了一碗肉丸汤,她爸望着那碗热气氤氲的肉丸汤许久,走到灶间里拿了两个碗,一分为三,端给她们姐弟三个吃。
方笙还记得那碗肉丸汤的味道,真香,真腻滑,真好吃,只是,吃完后,她和两个弟弟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泪水。
蔡雪娇再多的责骂方笙也默默承受了。
顾明瑜在家时遇到蔡雪娇挑吃会拍着桌子为方笙出头和她对着干,却没有缓解方笙的困境,蔡雪娇更加变本加厉折磨方笙。
顾明璋总是面无表情坐着,似乎身边发生的跟自己无关,可是夜里,他会抱着方笙,在她耳边低低地一遍一遍说:“忍一忍忍一忍,等咱们长大了自己能赚钱了,一切就会好起来。”
顾明璋的人生格言是忍,没有人看出他是一头狼。
少年意气,冲动热血等在他身上统统找不到。
他是那么善于隐藏自己,除了对方笙。
伶仃单薄的方笙,没有少女的任性,像坡上的小草,浅浅淡淡的绿芽,顽强地不屈地承受风霜的侵扰摧残,却从不放弃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对方笙,顾明璋再不仅是怜悯,他在她身上看到咬紧牙永不服输的自己,他开始珍惜疼爱她。
夏天喝冷饮的时间,顾家冰箱里总是满满当当的饮料,方笙从来不喝。
她不敢喝,尽管她很喜欢饮料酸酸甜甜的味道。
顾明璋觉察了,于是只要在家就会开冰箱拿饮料喝,鲜奶橙汁雪碧可乐轮流,有时喝几口,有时喝一半,然后就不喝了递给方笙。
后来养成习惯,饮料从来都不喝完,有次带方笙去参加自己学校的运动会,习惯性地把自己喝了几口的饮料递给方笙,方笙接了过去泰然自若喝起来,把顾明璋的同学惊呆了。
磕磕碰碰中一个多月过去了,绿叶染了秋天的成熟和萧瑟,第二天就九月一号了,这天晚上方笙歇得早些,洗了澡出来时顾家一家人都在客厅中看电视节目还没回房睡觉,顾明瑜转头间看了方笙一眼,突然惊奇地大叫起来。
“阿笙,你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换了个人?咋了?”方笙一只手摸脸颊不解地看顾明瑜。
“大叫什么,吵死人了。”顾明璋皱眉不悦地道,视线扫了方笙一眼极快地掠开。
方笙现在已看懂顾明璋很多表情了,知道他这是让自己快点躲房间去,虽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听话地马上低头朝楼梯间走去。
顾明瑜却抓住方笙不给她离开。
“你们仔细看,阿笙头发变黑了,皮肤变白了,胖了一些脸颊有点肉了,脱胎换骨像换了个人似的,像……”他挠头想词儿,还真给他想出来了,“就是沙砾变成了珍珠,从粗糙到光滑圆润,原来浑浊现在变得清澈透亮,真好看。”
方笙明白顾明璋为什么要让自己赶紧离开了,眼看着顾明瑜每说一个字蔡雪娇的脸就沉一分,气得很想一个大耳括子朝顾明瑜扇去。
“什么珍珠,泥巴就是泥巴,还不是因为穿了我的衣服换了皮。”蔡雪娇愤愤说,眼珠子转了转朝方笙冲了过来。“把我的衣服脱下来。”
她用力拉扯,软薄的衣衫哪经受得住,哧一声丝绸破裂,方笙瞬间曝露在人前。
青涩的尚未发育开的身体,带着刚沐浴过后特有的水色,稚嫩纯洁如清波上美丽的睡莲。
屋里开着空调,很凉爽,皮肤却被毒辣辣的无形的东西烫烧,口鼻里酸胀得厉害,头晕眼花,耳里嗡嗡直响,方笙难堪地捂着衣服跑进楼梯间。
顾明璋双眸寒如沉潭,星火在温淡的瞳孔深处灼灼燃烧。
“蔡雪娇,你太过份了。”顾明瑜怒骂,伸手如法炮制,蔡雪娇的粉色蚕丝荷叶摆连衣裙被他撕开了,和方笙一样毫无阻拦地敞露了大片雪光。
蔡雪娇羞得嚎啕大哭。
“哭什么?阿笙都没哭。”顾明瑜晒笑,“扯烂阿笙的衣服就理所当然,自己的被撕开就不行了?”
蔡雪娇不哭了,把自己的旧衣服连同苏若蓝已拿给方笙的一股脑装了拖下楼。
那些绚丽柔软,在方笙眼里很宝贝的衣服,被她毫不怜惜地点上火,处理垃圾一样处理掉。
方笙看着从乡下带出来的大红大绿的粗布花衫和卡其布裤子默默流泪,心中更讨厌顾明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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