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鸡蛋放上去,再按照各人喜好放点葱、腌菜、香菜、辣椒油,要不就是番茄酱。一盏茶的功夫就是一张。不一会儿莫桐的那张饼就烙好了,他见她给了钱,接过饼,满满一口咬下去,一边含糊不清地连连称赞,“真香。”
“喜欢就好。”男人憨厚地笑道。
莫桐一边咬着烧饼大嚼一边继续往前走,巷子本就窄,加上人又多,凌力几乎开不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幸好前方的莫桐并未走远,她没走两步就拐进了一家兰州拉面店,凌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择路把车停在一家没开门的店面前,按照店铺招牌找到了那家拉面店,也走了进去。他一眼就看到莫桐坐在左边第二张桌上,正竖拿着没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那块烧饼早进了她的五脏庙。他轻轻走过去坐在了她身后。店老板很快就走过来了,他拿起餐桌上的菜单看了看,随便点了碗牛肉拉面,然后就定定看着她的后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心就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十年来,第一次,她和他只隔着一伸手的距离。
莫桐的面先到,她食指大动,赶紧拆开筷子,搅拌了两下,又拿起醋狂往碗里倒,凌力看她恨不得要将整瓶醋倒进去,店主肉痛得直皱眉,她却当没看见似地,嘴里还脆生生地喊着,“老板,再来点儿香菜和豆角。”店主顿时就黑了脸。她却笑了,讨好地说,“老规矩,我多加一块钱。”店主这才眉开眼笑地走了。
紧接着,凌力的拉面也上来了,热气腾腾地,他这会儿却也感到饿了。于是学她的样,加了点醋,顺带挖了勺辣椒粉放进面汤里搅拌。因为小时候的习惯,他也爱吃点辣,这些年在国外最头疼的就是吃饭问题,花再多的钱也吃不到正宗地道的家乡菜。回到家这些天好好解了解馋。他看辣椒粉搅拌均匀了,于是叉起一筷子面往嘴里送,面才入口,他便全吐了出来,放下筷子一阵猛咳,他没想到会这么辣,呛得他满脸通红,他俯身趴在桌上喘气,而就在这时,前面的那人却神奇地转过身来,笑望着他问,“辣到了吧?”
他的心就那么猛不其然地跳到了嗓子眼里,一时呆了。那清亮的眼神,笑得眉眼弯弯,正瞅着自己,她是不是也认出了他?他满怀希望地等待,她的名字就在他嘴边,几欲呼出,而她的视线却转了一道弧线,落在了他桌角的那瓶辣椒粉上,她拿起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你不用了吧?我桌上的那瓶空了。”
他的心便顿时跌入谷底。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说,“不用。”
莫桐转过身去,挖了一勺到碗里搅拌,然后吃得津津有味,他在心里愤愤地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辣了?也不怕胃穿孔。可他自己却再没有了吃东西的胃口。他喊来老板结了帐,烦躁地走出了小店,去把车慢慢开了过来,然后坐在车里等。
不过片刻莫桐就出了店,朝前走去。凌力开着车继续跟着。出了巷子是一条马路,往前走不到五分钟,就看到一个小公园,公园大门口的广场上有男女老少在跳舞,有孩子在嬉戏,一派安详喜气。莫桐却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往前走,嘈杂声越来越远,几不可闻,她大约走到了公园尽头,突然停住了,凌力屏息望去,原来那里有个小入口,一眨眼,她已经灵巧地钻了进去。
他把车熄火,摇下车窗,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朝里望去,只见她坐在了林中的一张小石桌旁,微昂着头,仿佛在侧耳倾听,听风的精灵踮着脚尖在微酣的翠绿上舞蹈,听明晃晃的白月光从蛇藤的臂膀中丝丝流泻下来的声音,他看到她缓缓伸出双手,叉开玉指,绿翠中泄露下来的光线便如雨露流入了她柔软的掌心,光随着微风在她掌心流转,笑意便如被风吹皱的涟漪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坐在车中的凌力不由看得痴了。。。。。。
☆、9那么近,那么远
……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夜,那天晚上也像今夜一样宁静。
每逢周五,学生总是最开心的,尤其是到了下午,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着放学,因为接下来又可以疯玩两天。下课铃一响,大家便像燕子一样飞出了教室。然而这天莫桐却迟迟未动,她是不能动,也不敢动。她趴在课桌上假装做数学作业。
“走吧,人都走光了。”他说,声音很轻,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莫桐没有抬头,说,“你先走吧。我把这点做完。”
“今天周五,作业可以留到周末两天做。别磨蹭了,天要黑了。”
莫桐还是不动,不耐烦地轰他,“我叫你先走你就先走,别等我。”
可她知道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固执的人了,他等不到她是不会走的。不知怎地,上中学后,他们之间就像有了约定似的,一直一起上学放学。
又过了一会儿,莫桐见他始终不肯走,只好收起书本。她把东西装进书包里,人却还是没有从凳子上站起来。无声的静默中,慢慢地,她的脸开始泛红,越来越红,尽管她侧脸对着他,他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发红的耳根。过了片刻,他才听到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问,“能不能把你的外套借我用一下。”
此时,春还在襁褓中奋力挣扎,空气中的严寒还未彻底僵死,夜里尤甚。他以为她冷,便毫不犹豫地脱下了校服,递给她,她接过去又磨蹭了一下,扭捏地说,“你到教室门口去等我。”
他觉得她今天的举动非常奇怪,但还是顺从地背起书包,朝教室门口走去,趁着他走开的这会儿,莫桐已经站起身,把他的校服绑在了腰间,遮住了自己裤子臀部那一大块湿湿的红印。她走出来时,凌力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踏着最后一点夕阳走在回家路上,走到半路,天空却飘起了小雨,绵绵的,像针。春天总是这样,雨多而细。他着急地四处张望,惊喜地发现前面路右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枝头压着白白一层花。那是C乡最常见的桐树。春天正是它的开花时节。每逢这时,空气中仿佛都流动着桐花清雅的香气。
“看,那边有桐树。我们过去躲会儿吧。”他说。
“好。”
他们朝前跑去,跑到树下时都已气喘吁吁。
天渐渐黑了,春天的夜总是黑得特别早,雨天更增了一分阴沉。他们站在浓荫下,谁都没有说话,只听着细细的雨声打在梧桐树上,像美妙的音乐敲在他们心上。
慢慢地,雨终于停了。一弯玄月钻出黑色的天幕,如钩般偷窥大地。接着又冒出满天繁星,如宝石般闪闪烁烁。细碎的银光从树缝中流泻下来。他抬头去看,恰好看到一朵桐花悠悠从枝间跌落,他伸出双臂,张开手,那朵花便悠然落入他掌心,他接住了。
“莫桐,”他轻唤了一声。
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扭头朝他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在朦胧的夜色中闪着剔透的光,他张开手,一朵娇嫩的小白花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在斑驳的月色下,如蝴蝶振翅,轻轻扑腾。他弓着手,那么用心地呵护着它,仿佛那是人间最稀世的珍宝。
接着,她听到他说。
“我喜欢你。”
想到这里,一阵甜蜜流遍了他全身。那一夜的桐花无数次盛开在他梦中,它开得那么肆意张狂,那么皓白无瑕,就如此刻林中那个旁若无人的女子,笑意盈盈,仰脸对着皎洁的白月光。他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嘴角扬起,无言轻笑。
然而,只不过一瞬,他嘴角的笑便倏然枯萎,如一朵惨白的桐花凋零在凄风苦雨中。像是有人当胸捅了他一刀,痛,锥心刺骨地痛。
他又想起了那一幕,这十年来无数次伴着那夜花开闯入他梦中的那一幕。
……
那个夏日就像世界末日。瓢泼大雨像用桶一样往下浇,把一对少男少女全身都淋透了,他们绝望地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任凭风吹雨打。
电闪雷鸣,杈状的道道青光照亮了两张惨白的脸,女孩捂着嘴不停地压抑痛哭,但哭声早被雨声和雷声吞没。
“到底是谁干的?”他抽噎着高喊。
她不回答,只是埋头嚎哭。
“到底是谁干的,你说呀。”他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她仍只是哭,不回答。
“说呀?”他咆哮起来。她还是不答,而是慢慢跪在了地上。他一把把她拉起,继续怒吼,“快告诉我。”
她想抖开他的手,但他抓住她胳膊的手那么有力,两人扭打成一团。
豆大的雨点如鼓点一般落在他们身上,稀里哗啦的雨声交织着地动山摇的雷声,他们都没有听到那突如其来的车声;雨帘密集,路上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一声嘎吱刹车响,两个少年吃惊地扭头去看那昏黄的车灯,他们只看到彼此像箭一样朝车两方射去,地上,水里,血,全是血……
他像是在噩梦中挣扎,胸口急剧起伏,额头冷汗涔涔。他一把扑倒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莫桐感到一阵凉意,她冷得哆嗦了一下,摸了摸手臂上起的细细疙瘩,原来真的入秋了。她回过神来,发现夜已深。林中更加寂静,那飘忽的风、淘气的虫都透支了一天的兴奋,徐徐停落,不再呱噪。而她在这林中、在这石凳上坐过无数次,并不觉得害怕。寂寞就是她的影子,她喜欢在寂寞中快乐地迷失自己。
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最后深吸了一口淡淡的香气,她准备走了。踩着林中小径的落叶朝公园小门走去,脚下发出细碎的窸窣声,莫桐感到自己像踩在碎冰块上。她像来时一样低头从那个小入口处钻了出来,信步从凌力的车边走过,没有多看一眼。
俯在方向盘上的凌力突然听到高跟鞋的咔哒声,猛地抬起头,只见她瘦小的后背正快速前移,他那颗钝痛的心顿时停止了游移,剧烈跳动起来,他口干舌燥,双腿发软。
快,快做决定。
他飞快拉开车门,在她身后追了上去, “等一等。”
前面的那个人听到喊声迟疑地刹住了脚步,好奇地转过身来,问,“你是在叫我吗?”
他跑到她身前停住了,微微气喘, “嗯。”
“有什么事吗?”她脆声问,瞅着他的那双眼睛却又如在拉面店里一样似上玄月般细细弯起,撩拨他的心再次不可抑制地微微漾动。
他平复了气息,双眼焦灼地望着她,急切在她脸上搜寻,“你好好看看我,”他说着指向自己,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惊讶,“好好看看,有没有想起我是谁?”
她先是瞪圆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接着脸上的线条渐次柔和。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他惊喜万分,满怀期待地问。
她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不就是刚才在拉面店被辣跑的那个吗?”
失望再次如匕首一般捅进了他的胸口,他感到像是要窒息了。他向前迈近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焦急地说,“你再好好看看,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莫桐仔细瞅了瞅,摇摇头说,“不认识。”
“我是秦楠啊。”
“秦楠是谁?”她茫然地问。
他抓住她肩膀的手猛地不可抑制地收紧,心慢慢破裂成了碎片,暗沉的眼眸忽然变得狠厉。“你问我秦楠是谁?”
她似乎被他吓着了,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恐,她用力想去挣脱他的双手,以为自己碰到了疯子。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一起长大的,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