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依旧不回头,她的手停留在华清皇帝已失去温度的面容上,温柔地抚触着。原来真的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原来真的是失去了的才是最好的,原来是真的,原来呀……她追悔着,却也无力着,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她一直都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坦然,可是当那不如意降临在她身上时,她方知道,她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命运。
女子抬起头,夜空中的星芒洒在她的脸上,幻梦一样。她闭上眼睛,微微合上眼帘,一滴清泪再次落下,映着她惨白的面容竟有几分惨烈。
'把她抓起来!'其中一个武将大声地命令着。
很快就有几个士兵领命,但却都不敢近前,因为他们都看到刚才那一幕,当那人挥动宝剑时,是怎样的凌厉,尽管此刻的她已然收敛了所有,可是士兵们依旧胆寒。
'我看着他怎么好象有点面熟。'另一个武将道。
'呵呵,独孤老兄,本王看你是看着谁都面熟吧。'说话的人穿着白色的铠甲,脸孔清俊无比,只那双眼睛,却是鹰一般的。
他正是贤王赵清,前宝亲王之子,其父为刺客杀死后,他一直都只是默默无名,直到新帝登基,他方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一时之间,他成了新皇朝的热门人物。此番征战华清,他亦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更主动请缨奔赴前线,空爵皇帝赵冥授他虎符,大胆给以兵权,他也不负圣恩,将战争打开到如今局面,只待攻下皇城,便可奏凯而归。
至于他身边的武将正是六年前在赤水大败而归的将军独孤一风,当年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他却惨败,一直被空爵之人引为笑柄,此次空爵皇帝重新大胆启用于他,对他来说可是莫大恩惠,只是他心中却有一事不满,便是身边的贤王赵清。这小子仗着自己的功勋,更仗恃着自己主将的身份,处处钳制于他,使他才干不得施展。再加之这小子,平时就冷漠着一张脸,拽得跟什么似的,更是让他不爽到了极点。
所以他对赵清的厌恶便可想而知了。
现在听到赵清这样调侃于他,他的心中自是忿忿,于是冲口而出道:'就这小子的样,长着的就是一张大众脸,我看他眼熟也很正常。'说着又看了看微微抬首的刘若雪,只是这一眼,他却只觉得更加的面熟,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看这小子面皮生得不错,武功也顶尖,只怕合你我二人之力,也非他的对手。'赵清沉吟了一会方道,'怕是他的来历不简单。'
'是你太小题大做了吧。'独孤一风有些不屑道,'依我看也就是个贪生怕死逃命的。'
赵清嗤笑了一声。
独孤一风有丝羞恼,他当然知道跪在地上的那小子不是惧死之人,否则刚刚明明可以逃生,他却偏偏选择留下。地上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亲人吧?否则他不会那样的伤痛。
赵清再次向士兵们挥手。很快有几个大胆的士兵举着大刀向女子靠近,女子却依然无所知觉,苦痛压抑着她的力量使她不能移动分毫。士兵们于是更加没有了惊惧,慢慢地走上前将她架住,在她的手上上了锁链。女子仿佛在这一刻才有了知觉,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地落在自己被上了锁链的手上,微微苦笑,她身边的士兵几乎是有些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想着自己竟能降伏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自豪之情由心底徐徐升起,女子就那样毫无反抗地被士兵带了下去,临行前,脚步滞了滞,再三回头去看躺在血泊中的华清帝王。
赵清伸出手示意,士兵们又回到各自的岗位待命。
独孤一风指着躺在血泊里的男子皱眉道:'难道就让他在这里躺着,怪难看的。'
赵清嘴角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神情揶揄:'打仗死人,在所难免,岂能每个死人都收殓发丧。就让他搁在这吧,明日攻下皇城,自会有人来领尸。'
夜风中,赵清的声音残酷而犀利。独孤一风突然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微微叹息道:'不知将来,你我的下场又会比他好多少?'
赵清哈哈大笑道:'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终究是死罢了。'
独孤一风心中一冽:终归是死罢了。他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内竟有几分惶然,思绪不自禁地飘到了三月前攻打华清边关的那一幕。那个边关的守将好象叫什么孟星魂。那是多么英勇的一个战士,只是在他们那样猛烈的进攻下,边关城门终究洞开。而那个孟星魂竟孤身怒马,杀入军中,手起刀落的瞬间,哀号声便在他的身边响起。然而最终他却只是在仰天长笑中,中箭伏地而死。
或许这就是战争中,人的宿命——芥草不如。
他微微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身为战争挑起者的一方,他不该有这样悲哀而宿命的想法。六年前他是多么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一个人,彼时他眼中看到的只有战绩——漂亮的战绩。可是六年漫长的岁月中,他的心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岁月腐蚀了他的心志,将他由一柄锋利的剑打磨成如今模样,尽管依旧看不透虚名,却也不复当初的轻狂。
皇城之内,若惜仰望着满天星斗,右手无意识地抚摩着剑脊,思起刘若雪临行前的话:'我若有命在,必回来带你和这把剑离开,否则,这把剑在你手里,将来的某一天,如果有缘遇到我的亲人,最起码他们会从这把剑知道我。'
若惜听不懂她的话,可是却牢记她的嘱托。这把剑,她会妥善收藏。
皇兄,皇姐姐,你们一定要平安呀。星芒落在她的眼睛里,华彩迷离。
第四十五章 最后的梦魇
星辰刚从天空隐去,战云便滚滚地席卷了华清的皇城。
空爵终于发起了对华清最后一轮的进攻。可是这一轮攻击却显得如同儿戏。因为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城门攻开。失去了君主的华清,在群龙无首之下,几乎是乱作一团,还没等他们竖起白旗,空爵的大军便已长驱直入。
尽管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力量,可是被鲜血染红了双眼的空爵士兵还是展开了一场屠戮。
无论战争的阴云飘到哪里,哪里都只会成为修罗场。
刘若雪被弃置在空爵大军队伍的最后面,默默地望着一切,看着皇城之内的屠杀,突然无可抑制地呕吐起来,她一直一直地呕吐,仿佛要把胸腔中所有的东西都呕吐出来。
每一把刀提起的瞬间,便有一阵哀鸣,然后鲜血便会挥洒出来,火红火红的,看得她的眼睛竟有些晕眩。
这是一场彻底的野蛮的屠戮,灭绝了所有的人性。可是他们本没有必要这样。他们已然拿下了皇城,为什么却还要最后将之变成炼狱?
刘若雪闭上眼睛,她本可以离去,可是她却选择留下,只因为她要赎罪。
她,愧对了她的皇兄,若不是她,或许他并不会死的那样凄惨,至少可以保留一个帝王应有的体面。
她却亲手将他逼上了最后的绝境。
'都住手。'大军之中,赵清坐在马上,高高举起一只手。
所有的屠戮都在顷刻间停止,皇宫中那些宫人的鲜血已经稍稍平复了空爵士兵心中的暴戾。满地狼籍的尸体中,几个幸存者惊恐地缩在地上,颤抖个不住。
赵清走到那些人群中,问道:'你们的皇帝呢?躲着不敢出来了吗?'
然而那些人只是颤抖着,不敢回话。
赵清向身边的士兵打了个眼色,很快的人群中就有两个人被砍了脑袋。
赵清漫不经心道:'如果再不说,你们的下场就和他们两个一样。'
这时候人群中有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道:'圣上消失……不见了……'
他一直哆嗦着,话语也不甚清晰。
赵清不耐烦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小太监牙齿打颤道:'昨……昨……昨个夜里。'讲完这句话,他身体就像虚脱了般,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在了地上。
赵清心中忽然灵光乍现,冲着身边的士兵道:'去!把昨个夜里抓到的那个家伙拎过来!'
刘若雪被两个士兵架到赵清跟前,赵清坐在马上,睥睨着她,神情里有一丝玩味。
刘若雪的脸却只是煞白煞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也显出青紫。
可是瘫在地上的那个原本失去力气的小太监的眼睛却突然亮起来,像点燃的火苗,脱口叫道:'天雪公主!'
随着他这声叫唤,四周的士兵都显出惊愕的神色,赵清下马,伸出手,将他头上束发的布一扯,刘若雪的头发便倾泻下来,显示了她本来的面目。
四周又是一阵惊呼声。
刘若雪惨白的脸上却显得异常平静。死亡她都不在乎,她又怎会在乎这些?
赵清微笑着:'这样看来,昨日你原本要护送出城的便是华清皇帝了。真是可怜呀,一个皇帝,死状却那样凄惨。'
他连道可惜,声音里却充满了嘲弄,使人感受不到他话语里的半分诚意。
刘若雪原本平静的眼睛突然惊电般落在赵清脸上。
赵清心下一惊,竟然是那样的眼神。
一惊过后,赵清很快恢复了常态,对这个游戏已然失去了兴趣。
他命令着底下的士兵去撞开每一个宫门,在每一个宫殿里或多或少地都躲着些宫人和妃嫔。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嫔妃们何曾见过这等的阵仗,一个个被拉来的时候,皆啼哭个不住,只是再多的眼泪也打动不了侵略者的铁石心肠。
而刘若雪此时也置身在他们之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眼泪的,她的平静在那群啼哭的嫔妃中显得尤为醒目。
赵清站在那些宫人面前,此时他就是那个掌握着所有人生死的裁判者,他的话便是这些宫人的所有。
看着宫人一个接着一个被送到这里,刘若雪却只是麻木地低着头,她想掩住耳朵,不想听,不想看,甚至不想呼吸。可是她的面上却只是保持着平静,这种平静已然成为了她的习惯。
'皇姐姐。'一声呼唤传入她的耳中,她蓦地抬起了头,看向那个被押着蹒跚着走来的少女,眼睛里突然闪过沉痛的光。
'若惜。'刘若雪抬起头,低低地唤了一声,在见到亲人的这一刻,她所有的伪装突然间全数崩溃瓦解。她脸上所显现的哀戚竟然比所有的人都更为深刻。
'皇姐姐。'若惜看到刘若雪的那一瞬间,心就'咚'地一声沉下,她的心中有着排山倒海的恐惧,冲口就问,'皇兄呢?'
刘若雪的脸更为黯然,她原本就哀戚的面容竟然充满了死寂,一向璀璨的眸子宛如结了冰雪。
'我把他搞丢了。'刘若雪低低道,此刻的她,哪里还能寻到平日的淡然和冷漠,她哀戚的样子也如同常人般。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人,会哭会笑会伤心会流泪,这么多的事情突然之间灭顶而来,她又怎能保持原有的冷静。
'我把他搞丢了,若惜。'刘若雪一面流泪一面奇异地微笑着,嘴里却喃喃着又道。
'皇姐姐!'若惜的声音突然拔高起来,此时此刻,她同样无法维持平静,'皇兄,她究竟怎么样了?'最后一句话,她却问得极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他死了。'刘若雪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歇斯底里,吐出这几个字,却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身体再一次的委顿下去。随着她着几个字的吐露,若惜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