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他在宫中不受重视的地位,使他如此的早熟。
这种早熟是令人心疼且心痛的。
就如同自己。
是了,她终于想起来,最初的最初,赵冥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成为了自己愿意守护的对象。然而如今,当初的那个怯懦孩子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模样。同样的神情却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孩子——赵醒的身上。
这个世界上,人们的故事竟然会如此惊人的相似。
原来,所有人的故事归纳起来总是那么几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的,人们幸福与不幸的模样如果粗略地去看,也大致上如出一辙。
'无尘,是父皇惹你伤心了吗?'喝过了水的孩子睁着眼望着面带哀伤的女子,天真的语气,天真的眼神,然而说出的话却令林无尘的心中一动。
'过去,母妃也常常的为父皇伤心。'孩子天真地叹息着道,'无尘,你也跟母妃一样。对吧?'
林无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孩子天真的眼,竟然如此的锐利。
'醒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林无尘转身,想将茶盏放回到桌子上,却感觉到一双手伸出来,抱住了自己的腰,那个孩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无尘,不要为父皇伤心。'
'以前,母妃为父皇伤心,然后就死了。所以,你千万不要为她伤心,千万不要死。以后醒儿长大了,会保护无尘的。'
林无尘的眼神复杂,其中却也有着淡淡的喜悦静静地弥漫开来。
小孩子总认为自己的臂膀不够强大,希望自己快快地长大,可是真正长大以后,却会发现很多事情已经与自己想得全都不一样了。
'醒儿,你太小了,还不能懂得大人的世界。'林无尘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可是过了一会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嘴角上的笑容瞬忽不见。
她想到,如此纯洁而真挚的感情也总有那么一天变得黯淡而没有色泽。
这,真的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
时间的巨轮所过之处,究竟剩下的还会有什么?
然而此刻那个孩子小小的手抱着她的腰,却是那样真挚得让她感动。
第八十五章 如此花嫁
靖王府里今日张灯结彩,闹热非凡,向来清冷的王府高朋满座,笑声不绝,客似云来的大厅里,下人们俱皆忙乱个不休。袁术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们将杯盘何时端进何时端出,
可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他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欢欣之色,语调漠然冰冷,眼神空旷沉寂。
他知道,今日靖王心中的愁苦比他更甚。他原本想试着规劝,却在看见靖王萧瑟的眼神时,又将话语生生地咽回了肚里。
'碰'地一声,一个小丫头盘子没端稳,摔在地上。
小丫头吓得宛如受了惊的兔子,愣愣望着他们的总管。
袁术摆手,无心责罚,满眼中尽是疲倦。
小丫头退下去。
袁术望着吵嚷的大厅,叹息了一声。
'兄弟,你叹什么气呀,这大喜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吕常凑到了袁术跟前道,呵呵笑着,没心没肺。
有时候,袁术很羡慕吕常,羡慕他的憨厚单纯,缺心少肺。这样的人很少会感觉难过的。
望着吕常笑呵呵的脸,袁术淡淡道:'今日算是什么大喜的日子,王爷那样的不开心自在,还说什么喜?'
吕常摸了摸后脑勺道:'王爷不喜欢王妃吗?'
袁术望着吕常道;'瞎子也能看出来。'
吕常依旧笑着道:'可是我看王妃很温柔呀,人也长得标致,王爷被下进大牢的时候,还是她不顾生死地跑到皇宫里去,最后竟然也真的就莫名其妙地将王爷给救下了。'
袁术点头道:'好有什么用,王爷不喜欢,绑在一起也就是冤孽。'
吕常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可是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感情慢慢培养不也就有了吗?虽然不是一见钟情,难保不日久生情?'
袁术道:'但愿如此吧。'只是想起王爷近日来的光景,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当靖王携着新娘的手出现在大厅的时候,满厅的客人们只管赞叹,然而其中的真与假,却又难辨。
新郎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嘴角上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朦胧模糊,看不真切,像倒映在水里的影象。
他身上穿着新郎服,映照着他略显瘦削苍白的脸,眼神灰暗没有色泽。
这就是他求皇上赐的好姻缘。靖王心中悲哀地想着。
厅里的笑声在他的耳中轰鸣着,却都变成了啧啧怪笑,刺耳尖锐。他几乎想当场吼叫,可是他的修养却使他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的荒诞。
袁术望着出现在婚庆上憔悴不堪的靖王,心头掠过感伤。
靖王的心中,该是何等样的难过?
大婚的礼节完毕,盖着火红盖头的新娘由下人牵引着入了新房。
靖王留下敬酒。
靖王拿着酒樽,一一地走过每一张桌子,客人们的脸上都堆着笑容,见到新郎,又是恭喜又是敬酒,靖王一一地谢过,喝尽了一杯又一杯。
'靖王今日觅得贤妻,让我等好生羡慕。'贤王赵清脸上挂着看似真诚的笑,定定望着靖王道。
'贤王不必羡慕,凭您的条件,正是各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女婿。即使您想要那月宫中的仙子,保不准那仙子也会下来。'一个官员因为多吃了几钟,口里便没有了遮拦地道。
'很是。'其他官员们也纷纷附和着。
贤王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能够拍上他的马屁,众人自然是争先恐后的。
靖王却并没有多余的心神放在众人奉承赵清这件事上,待其中一个人刚住了嘴,靖王便赶紧着举着酒樽走到下一个人的面前,这样又经过了几个人之后,当他带着同样有些牵强的笑容站在一个人面前时。他脸上伪装的笑容终于宣告瓦解。
'靖王别来无恙。娶得娇妻,我来给你道贺了。'那个人一直保持着真诚而温和的笑,有礼地道。
那是一个年轻而俊秀的男子,雪白的皮肤,瓜子般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眸子闪闪动人。这个人长得过分的好看,然而靖王脸上的惊讶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应该说是她,竟然是女扮男装的林无尘。
靖王愣愣地看着笑得宛如花朵般灿烂的女子,惊讶,喜悦,苦涩……种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混合交织在一起,心中纠结宛如海草。
他举起酒樽的手定在半空中,一直不曾放下来,样子有些古怪,已经引起在场之人探究的目光了。
林无尘心中也微微讶然,虽然自己便装而来,可是靖王却为何如此的吃惊?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男扮女装来与他道贺?依靖王洒脱的性子,不应当呀。
还是,这其中,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林无尘的眼睛里露出疑光,其中似乎还有几分茫然。
'咳。'林无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靖王维持这样怪异的姿势已经太久,周围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林无尘不得不出声示警。
靖王听到林无尘的咳嗽声,尴尬地放下酒樽。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确是失态了。
靖王再次举起酒樽,说了声'谢谢。'便又走向下一位客人。
今日,他所担任的角色只是一个提线木偶,一个没有自主与发言权的人。
——悲哀的人。
他,似乎很冷淡呢。林无尘心中瑟瑟地想。她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呢。难道六年之中,自己与他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
林无尘正自想得出神,却忽然发觉肩被人拍打了一下,她转头,看到一张英俊的男性脸孔。
'别在意,他今天幸福得昏头了。'赵清淡淡笑着说。
林无尘只笑不语,她还记得他。
——今日在养心殿门前擦肩而过的贤王赵清。
※
夜,喧闹,嘈杂之后,终究归于沉寂。
新房里,靖王酩酊大醉地走进来,望着他的新娘。
新娘已经扯下了头上的凤冠,此刻正默默凝视着他。
新娘的眼中也没有什么神采。
靖王身形不稳,新娘走过来扶着他,口里道:'你喝了很多酒。'
她的声音很平稳,仅仅在陈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
靖王不说话,胸中酒意上涌,难受得很。
新娘扶着他床上躺下,然后起身。
靖王却扯住新娘的手臂,嘴里喃喃地叫着:'无尘。'片刻后又唤'若雪。'
到底你叫的是无尘还是若雪?新娘有点无奈地望着今日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英俊,也很有才情,品格也高尚。可是她嫁给他却不是因为这些。
新娘坐在床前,细细描绘自己夫君的眉眼,神情里没有悲喜。
'为了生存。'缓缓地,她的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是的,她是为了生存,才选择嫁给这个人——空爵的靖王爷。可是生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希望自己生存的地方能够靠近空爵的皇帝。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有机会接近皇帝,更甚者——报仇。
或许报仇对她来说很荒唐,可是她曾经是那样娇贵的一个公主,国家覆灭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后生活的道路应当怎样,至少眼下,她心中的仇恨未解,那么就顺着自己的心去走吧。
这个新娘正是华清的小公主若惜。
在冥想这些还很遥远的事情之后,她的思绪回到了今日上午。
新娘房里,那个被空爵皇帝掉包的'刘若雪'正在由下人们打点行装。今日,这个女子会成为靖王的新娘,从此自己得称呼她为姐姐。
荒谬!
若惜心中冷冷而笑。
'姐姐。'若惜面无表情地唤。
铜镜前的女子蓦地回头,呆呆望着若惜,诧异着问:'你是在叫我吗?'
若惜的唇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径自走到女子身边,挽起女子的一束头发道:'如果不是叫你,我还能叫谁呢?你不是天雪公主吗?而我是天雪公主的妹妹啊。姐姐莫不是不认得自己的妹妹了?'这样说着,若惜就只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女子,眼睛里竟流露出阴毒的怨恨来。
女子嗫喏着却是吐不出一个字,如果仔细看,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惊恐。
怎么能不惊恐呢?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女子,眼中含恨带怨的目光是那样的深刻。
若惜四处望了望新娘房里正忙碌着打点的人,口中只管轻快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跟姐姐叙一会子话。'
房里的小丫头们都面面相觑,若惜于是就显出恼怒的神气道:'怎么如今我都支使不动你们了?'
小丫头们听若惜这样说,心里都有点不自在和不安,大丫头红雨答了声'是'后便带着小丫头们退出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
随着房门的紧闭,新娘的脸色愈发得煞白终至惨白起来。
若惜拿起妆台上的梳子,细细梳理着新娘柔顺乌黑的头发,口中赞叹着:'姐姐的头发好漂亮啊,就像布庄里卖的那些黑缎子似的。'
新娘却只是从铜镜里望着若惜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听着若惜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身体一阵阵的发冷。
'姐姐冷吗?'若惜突然天真地笑起来,她的脸本来就很娇俏,笑着的模样也很是可爱。
可是新娘看到那样的笑容却只是感到惊怕。身体瑟瑟发起抖来。
'若惜,你有什么事儿吗?'新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