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景殿中,一个孤寂寥落的身影直直立在当中。
殿两侧各有一列残灯飘摇明灭,在青金石地面投下重重暗影,宛如黄泉幽火。
那个立在当中的身影正乃空爵皇帝。
夜已深沉,他却独自一人立于这所空殿之中,仿佛在追念着什么,只是黑暗混沌之中却看不到他的面容,亦无从窥探到他心中所思。
这里是无尘昔日的住所,也曾经是他最喜流连的所在,如今却只剩下满殿空寂,追忆惘然。
欢声笑语都已经不复存在,只余寂寞的回忆在一点点地啃噬着他已然班驳的心。
'冥儿。'女子花朵般的脸庞在他的眼前慢慢地浮凸出来,让他不敢逼视。
他闭上眼睛,然而那张脸却越来越清晰,使他无处可躲。
对不起,他在心中无声地说着。风穿过殿门,他身在风口之中,衣袂飞扬而起,思绪也飘飘远去。
'圣上!'
一声低而沉的叫唤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带着飘渺之音,直直入得他心内。
他蓦然转身回首。
却见一抹血红在暗夜中洋洋洒洒地逶迤而来。赵冥却不惊不怪,定在原地,望着血衣人走进。
来人是一妖美的年青男子,血衣乌发,精致五官,嘴角似笑非笑,却又有着雍容和高贵。
'吴及,是你?'
赵冥收敛眼中的神伤,脸上也肃然一片。
'你怎么来了,可有什么消息吗?'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似有疑惑。
吴及行至他身边,摇头,'没有。'
赵冥黯然垂眸,心中死灰一片。
还是没有,连这个人都找不到,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已经没有她了吗?
往事点滴浮在心头,他每每想起,都不禁苦痛万分,可是为什么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不信啊。
'难道她真的消失了吗?'赵冥的眼睛在暗夜之中射出一缕幽芒,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命数。'血衣男子的表情藏在黑暗里,看之不清。
'即使是天命气数,朕也不信她会死!'
一字一顿,赵冥的声音坚毅无比,似带着倾覆天下的气势。
吴及立在年轻帝王身边,却只是沉默着不出声。
然而隐在暗夜中的脸却几不可见地为之牵动。
衣袖一甩,两列残烛尽灭,满殿重新陷入黑暗。
赵冥轻轻踏着殿中的青石地,度步而出。
暗夜的风袭来,他只觉凉意阵阵,但胸口之内的忧愁却无法舒解,憋得他几欲窒息。
风来了。
赵冥口中念念有词,满天星空投洒而下,在他的脚下织就幻影迷离,他突然觉得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的路只走了一半,可是却已经倦了。
御花园中花木扶疏,树影重重叠叠,馨香阵阵随风潜入他鼻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是茉莉的花香。
他眉间的抑郁终于消散少许,然心头却激起更高的浪潮,一波一波,似要将他席卷入其中。
'圣上,今到哪宫里去?'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李陆在他的身后问。
赵冥回头,眼睛轻掠太监年轻的面庞,这才想起原先的随身太监王福已经告老还乡了,如今的这个是新接手的,对他的禀性还不太了解,不清楚什么时候当问什么时候不当问。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他不想开口的时候。而这个太监却问了。
王陆被皇帝目中的寒光一扫,不禁心神都为之丧,讷讷地再不敢接口。
所谓天子龙目,便是如此吧。
皇宫之内,本来处处可是天子之家,然,这一刻,赵冥却不知,究竟哪里才是他的家?
想起日间,朝堂之上大臣们针对这次罗丹进犯沉琉所提出的种种方案,他只觉心中忧思,更加难解。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决战在即
殷雪衣离谷已有两日,两日之中,谷内并无他事,每日依旧如常,只谷中少数人变得忧心忡忡。
殷雪衣这一去,只带了身旁的六女,那六女的武功皆为上乘,林尘心也是见识过的。
战事在即,林尘心有些觉得烦躁起来,想起靖王府的若惜,那个昔日由她爱护着长大的妹妹,不禁有点担心起来。
自己的那次离开,是否会波及到她?
想到这里,她长身而起,竟然有点坐不住了。
叫来了谷中的老管事,要了马匹,她便再也待不下去了。
老管事见她要马,急忙问道:'林姑娘可是想办什么事儿,老朽可以差谷里的其他人去办,不必林姑娘经手,公子走时交代过要好生照顾姑娘的。'
林尘心坐在马上,淡淡地道:'不必了,这事须由我亲自去办方可,公子那里,我自会解释。'说罢吆喝了一声,马儿顿时飞奔起来,如离弦之箭。
老管事看着林尘心策马而去,心内焦急万分,却无法阻拦,只得召来谷中人去前线传信于殷雪衣。
罗丹大军与空爵在沉琉的守兵此刻正处于胶着状态。
如果连这个小小的沉琉城都攻克不下,那么何谈进逼空爵。罗丹大将斐真不禁心浮气燥起来。
正当此时,军帐之外却有士兵通传:'有个姓殷的公子求见。'
斐真听到这个消息,紧蹙的眉头一下子便舒展开来,他毫不掩饰面上喜色,急忙大声道:'快快请王爷入帐来!'
士兵听到主将如是说,心中却迷惑不知他是哪位王爷,莫非是……
不一会儿,士兵领着殷雪衣进得帐内,殷雪衣依旧是一袭白衣,在兵营之中,显得犹为醒目,仙人之姿,已然折服了每个见到他的人。
他随身的六女都已经做男子装扮,宛然六个俊俏的男儿郎。
斐真一见到殷雪衣的到来,不禁激动地跑上前去道:'王爷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在为攻城不下费煞思量,如今王爷来了,可说是天助我。'
斐真为人一向严肃工整,如今这般的喜形于色可说是士兵们生平罕见,听他这样推崇来人,不禁对这一身白衣,仙人般的公子更加期待。
殷雪衣淡淡笑开,仿佛天地都为之霁颜一笑开来。
'将军还是称呼我殷公子或雪衣吧,至于王爷二字,休要再说。'
斐真知道殷雪衣为人洒脱,不喜礼数,更是抛却王爷身份,恣意山水之间,遂一点头笑道:'如此也好。'
大帐之内,斐真已然谴退了所有人,只余他与殷雪衣二人。
斐真指点着案上的地图道:'如今我军守在沉琉城外,可说是处境艰难。这沉琉城城墙坚固,又兵强马壮,粮草也周备。而我军如今守在外围,短期虽然说尚可,但是一旦沉琉有援军来,我军却要如何?'
语声之中,满布担忧,令殷雪衣也不禁一肃颜,微一沉吟,他出声问道:'沉琉是否南面有一条珍瑙河?'
斐真点头道:'正是'
抬眸望向殷雪衣,不知道他为何有此问。
殷雪衣指点着地图上的某一处道:'珍瑙河乃沉琉城唯一水源,倘若控制了它,便等于扼制了沉琉,即使再守备周到的城池,也不怕它不手到擒来。'
殷雪衣的语气只是淡淡,斐真却悚然一惊,脱口:'公子。'
'我们可在河中游洒上毒药,这样一来,不怕他沉琉守将不弃械投降,即使他不愿意,在死亡恐惧的笼罩下,旁的人恐怕也不会与他善了吧。那时候,城中一乱,便是我军攻城的最佳时机。'
殷雪衣充耳不闻,继续着自己未完的话,听得斐真心头一阵阵地紧缩,头皮发麻,他不禁嗫喏着道:'公子,那样做,是否牵连得太大了?'
小心翼翼地开口,却换来了殷雪衣的大笑声:'斐将军,你是否在同情敌人?'
斐真断然道:'当然不是。'
殷雪衣一点头,恢复了温雅面容,口中淡淡道:'斐将军,战争本就如此,你经历了那么多场战场争撕杀,刀头喋血,难道还看不清吗?'
无波的声音,似带着疲惫之极的木然。这样的日子,他正是因为不想,才情愿归于山水田园,只是现在却又……
眼前白衣若仙的男子仿似一汪清泉,然而说出的话,却森然冷洌,仿佛从幽冥地狱里传出,但却又一针见血,让人无可反驳。
空爵朝堂之上,大臣们众口不一,贤王赵清主动请缨,奔赴前线。
之所以迟迟不曾坐下定论,主要是因为空爵的那些大臣认为小小罗丹不足惧,即使没有增援人手,亦无妨。然则还有人认为派了增援的人去,可更保万无一失,顺便痛击罗丹,早日为此战役划下句点,以平民心。
最后,空爵皇帝应贤王赵清之请求,拨他五万人马,前赴沉琉增援。
赵清领命,整装待发。
第二日,大军便已经整装完毕,开赴前线。
此刻的落日城中,兵力可谓单薄,但是人们却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依旧沉浸在不久之后战争将会胜利的幻想中的光景里。
皇宫御花园内,一女子凭栏而立,秀丽面庞,纤细袅娜的身段,鲜艳的宫装,让百花也为之黯然失色。她一只素手伸在衣外,定在空中,其上有一只蝴蝶停在其上,静谧而美好。只可惜佳人黛眉微蹙,似怀无限心事。
'玉妹妹在这里赏花,好悠闲呀。'一尖锐带有恶意的女声乍然响起,惊扰了园中的五彩蝴蝶翩然离去。
收回空中的玉手,凭栏而立的女子漠然回首,望着正向自己走来的玉贵人。
她们都姓玉,然一个是贵妃,一个是贵人,差别可不是一般。
玉贵人望着凭栏而立的女子,笑得嘲讽。
'最近圣上天天待在皇后的屋里,玉妹妹那里可真是冷清了。'
凭栏的女子漫步走下,步伐优雅动人,秀丽面庞上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如花美貌,让同为女子且一直自恃美貌的玉贵人也不禁暗咬银牙。尽管她并不是多爱当今圣上,可是却也容不得自己的宠爱被眼前的女子和皇后瓜分了去。
皇后位尊,且最是受宠,她动不得。眼前的这位贵妃虽然位也不低,但是最近圣上已经许久不去她宫中,也没有赏下什么物什,还比不得自己,她自然是不放在眼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往事
'姐姐待在宫中的日子比妹妹久些,见的人听的事比妹妹要多上太多,事理想必知的也不少。如今妹妹到了这般田地,已不是姐姐对手,怎么姐姐反到容不得妹妹?'
字字句句,女子说得毫无一丝造作,且满含真诚,竟似有叹息之音。
玉贵人将女子的话在心中咀嚼了一番,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示,然心中的气已经泄了一半。
她本就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又怎会分不出什么是真话,什么又是假言呢。
然而她这半生之中,却都是活在一个男人的谎言中,到如今也不愿醒来。
一个人,一生总会糊涂上一回吧。
她慢慢踱着步子,已无心再寻玉贵妃的晦气,领着她的贴身宫女就那样静静走开,不曾再回头望上一眼。
玉贵人走后不久,太后身边的宫女红喜便走了来道:'玉贵妃,太后请您过去呢。'
玉贵妃淡淡道:'这就去了。'
太后宫中,玉贵妃跪在纱帐外。
太后撩开纱帐,伸手扶起她道:'蝴蝶儿,近来可都好?'
玉贵妃听着太后唤起自己的乳名,一时之间,颇多感慨,想起眼前的人虽然贵为太后,但也是自己姑妈,心中不由得想多亲近几分。
'侄女近日过得还算清净。'玉贵妃斟酌着言辞,淡淡回道。
太后一拧眉,眉间已有愠怒,但却隐忍不发。
这个侄女什么都好,只是性格太过懦弱,只知忍让,不懂争取。
玉贵妃望一眼太后,便已明了太后恼些什么,然而她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