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心素心下茫然,刚刚那阵没来由地心慌让他有些不安。
——莫不是,莫不是麟儿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就算发生了什么,他这个做爹爹的又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什么?半年多未见,不知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半夜惊觉、有没有长高一些、有没有启蒙识字、有没有……有没有忘了他这个爹爹……
刑家大门他怕是再也不能踏入了。当年二爹为了怕邹家不满“拖油瓶”的存在,便谎称麟儿暴毙,生生让他们父子俩骨肉分离……到如今他连麟儿的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他相信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喜叔会像对待亲孙般照顾麟儿,但是麟儿啊,他的孩子,该是在怎样一种无父无母、倍受欺凌的环境下成长?他小小的心灵里会不会充满了对这个离开自己的父亲的怨恨与愤怒?
他不敢想、不愿想,也不能想……想多了,他怕自己不是先疯了,便是心碎而死。他得比喜叔活得长久些,即便什么也做不了,他还是不想让别人讥嘲麟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他活着,是因为他爱着自己的儿子,他若真死了,才是真正地抛弃……
“……心素,心素……”邹衍头也没抬地喊了两声,见没人应,才发现刑心素正一脸绝然哀伤地发呆。
她放下菜单,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发现男人指尖有令人刺目的鲜红。
邹衍掏出帕子,握住他的手,细细地擦拭起来。
“……妻主?”刑心素这才回过神来,微挣了挣手没有挣开,被邹衍握帕地手轻轻按住。
“别动。”她的声音也是轻柔的,透着令刑心素几乎着迷的暖意,“心素,你有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男人长长的睫毛扇了一下,眼神闪了闪,终是抿起嘴唇轻摇了摇头。
“呵呵,不急。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邹衍看着他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逃避模样,心中居然是怜惜大过懊丧。
——无法让他产生足够的信任感和安全感,这是她的问题。
她将放在一旁的膏药拿来,挤出一些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男人肿起的手背、手指……
“妻主。”迟疑不定的声音。
“嗯?”
“明日可否允许心素去万安寺一趟?”
“……去吧。”邹衍将最后一点褐黄的药膏抹完,抬头朝他笑了笑,“替我和爹爹向菩萨上柱香。”
——若是求神拜佛能让你心安,那么……就去吧。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邹衍自信一笑:终有一天,能让你心安的会是——我。
二十一
晚间收工前,邹衍跟头儿请了一个时辰假,蹲在一旁角落里将如意楼的酒菜名录再次翻了一遍,确认自己牢记心中。
“嘿!邹衍。”李然如那天抛掷药酒般扔来一个苹果。
邹衍接住,一口咬下,向她挑了挑眉,四目相视,莫逆于心。
如意楼的考验邹衍果然平安通过,刘掌柜眯起的眼睛睁开又合上,而其他几个看热闹的伙计则俱是一副大为吃惊的样子。
邹衍从容笑笑,将名录双手奉还,道:“敢问掌柜的,邹衍是否有幸能一览真的如意楼酒菜名册?”
这一下,向来八面不动的刘掌柜终于动容,她双目霍然睁开,剑一般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四周人众。
大伙连连摇头摆手,看向邹衍的眼神越发震惊!
“掌柜的,还请莫要心疑。”邹衍的语气神情依旧恭谨,“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忌讳,这些东西虽简单,可也说是如意楼多年经营的血汗总结,邹衍并不认为以刘掌柜的谨慎,会轻易让我这样的人接触到真正的实质性东西。……当然,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如今观各位的反应,邹衍这该是……猜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寂了一会儿,刘掌柜突然抚掌爆出一串大笑,她扬手挥退众人,第一次正眼打量了番邹衍,眼神里满是意外与兴味:“癞邹儿啊癞邹儿,没想到我老妇活了这把年纪,见过的人千千万万,也有看走眼的一日,原以为你也就是街边一小混混,倒没看出你也是个人物啊!”
邹衍又笑了一记,非是得意,反露出一丝无奈:“掌柜的着实过奖了!我也就这点小聪明。若非绞尽脑汁、削尖了脑袋地想进如意楼……要琢磨出掌柜的用意,那着实是困难。”
“哦?这我倒好奇起来,你为什么如此想进如意楼?”
“唉,实在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邹衍摇头晃脑地躬身一礼,诚实得让刘掌柜直打跌。
——忒,这崽子!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居然是只披着羊皮的狐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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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定了如意楼的差事,邹衍兴奋地买了些菜蔬肉类回家,连着多少天未沾荤腥,她现在瞧着集市上的鸡都跟黄鼠狼似得眼冒绿光。
她今日回来地有些早,邹老爹刚刚收摊回家,见到她手里提着的菜忙让她放下放下,说这不是女人该干的活。
邹衍屋内屋外地转了一圈,没看见刑心素的人,才想起昨天他说过去万安寺了。
这万安寺在整个黎郡也算有名,始建于前朝年间,相传那位一飞冲天的平民凤后便是在此初识了高坐庙堂的九五至尊,彼时香火鼎盛一时,到如今,辗转经年,虽然已渐趋没落,但其灵验程度在当地人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衍儿,那灾星今日去了哪,怎的到现在还不见人影?”爹一边择菜一边问着。
邹衍为着“灾星”二字微皱了皱眉,这些天来忙着找工作,忘了该和爹好好说说心素的事情:“爹,他上万安寺为爹和我祈福去了。”
嘴里这么说着,邹衍暗地里寻思着该怎么跟邹老爹开口。
“要我说,你这几天也太由着他的性子了!这男人哪,就不能宠!”邹老爹略有些愤愤地将枯黄的叶片丢下,这口吻,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男的。
邹衍微觉好笑,蹲到老爹身边,帮忙拣起菜来,学着他的口吻道:“这男人哪,可不就是宠的。”
邹老爹眼一瞪,脸拉长,又要开始赶人。
邹衍几下躲过老爹来抢她手底菜的“魔掌”,低头随意道:“对了,爹,我今日在如意楼里谋了个职位。”
“如意楼?”邹老爹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惊讶。女儿这几日确实乖了不少,每日必回家吃晚饭,也不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在一起,但突然跟他说在镇里最大的酒楼里谋了份差事。……天!那如意楼可是多少人使尽了手段也进不去的地方。
“嗯。”邹衍不在意地应着,这不是她说话的重点,“心素常劝我要学好,要上进,我这次能进如意楼他功不可没,所以,爹,以后别再喊他什么……”
“衍儿!”邹老爹突然起身,气势十足地大喝一声,惊得邹衍未说完的话便这么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你都买了些什么菜?够不够?今日爹要替你好好庆祝庆祝!快快快,别在这添乱,去打些酒回来,我记得你最爱喝了。那小贱蹄子怎么还不回来,饿着你可怎么办……”
——爹啊!您把人家要说得话听完好不好?
邹衍哭笑不得。
她觉得,今天这番谈话的效果与其预期的可谓南辕北辙、相去甚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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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秦姨请客那次,一顿自邹衍醒来最为丰盛的晚餐在邹老爹高涨的情绪主导下火热地进行了下来。
刑心素秉持着一贯背景的作风,从头至尾努力扒饭。
邹衍满意地看着脸色比起她刚来时已经好上几分的刑心素,再看一眼精神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十岁的邹老爹,心中暗自点头。
夹一筷子红烧肉给老爹,夹一筷子炒土豆给老爹,夹一筷子烩扁豆给老爹……算计着差不多夹了五筷子了,趁老爹不是很注意的时候,快速往刑心素碗里丢一筷子菜……
观察他吃得表情和速度,推测哪些是他爱吃的,哪些是不太受欢迎的……下次夹得时候心里便有了些数……
——啧,那忙乎的样子让人看了都替她觉得累。
可人邹衍手一挥,满不在乎道:“我这不是为了家庭的长治久安嘛!现代社会还有那么多婆媳不和呢,更不用说老爹一直以来对心素存有偏见……咱温水煮青蛙、润物细无声,一点点慢慢来。”
——好吧,算她说得有理。
待到二人回房,邹衍仍是捧着本菜单加以研读——自然,这次是千真万确、不外传的名录。像如意楼这种能在岁月变迁、朝代更迭中屹立不倒的百年老店,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刑心素却早没了前些日子地恬静平和,虽拿着针线,托着衣物,可那神情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竟是坐立难安地动摇,甚至缝了半天连个扣子也没钉上。
“心素,今日去庙里,可是遇上什么事了?”邹衍伸了伸懒腰,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便要摇头,晃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定定神,刑心素抬眼笔直地望向她:“妻主,心素今日去庙里碰上了一位善心的老居士。心素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甚至相约日后若有机会,还要相见……”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问题吗?”邹衍奇怪于刑心素挺直的脊背里表现出来得佯装的坚强,以及那副随时准备好接受拒绝的认命与觉悟。
走过去,她将他握紧在侧,攥得骨节发白的手指一一掰开,低头细心地查看……
——得,果然又崩裂了!
这几日刚刚有些收口的冻裂伤口如今又是一片血红,她有些着恼地抬头瞪他,却撞上他那副丝毫觉不出疼痛,只用一双包含着一丝希冀与期待的目光直瞅她,仿佛在确认她方才话中真意的样子,那种生怕美梦在瞬间破碎的小心翼翼看了真让人心揪。
邹衍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胸腔里有一种酸涩的疼痛在蔓延,不尖锐,却缠绵……
“心素,我从未想过要限制你什么。”邹衍低头替男人处理手上的伤口,“一切能让你快乐的事情,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支持。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爹那边我来跟他说。”
呆愣片刻,刑心素一直绷得笔挺的身躯蓦然放松下来,他猛得闭上眼睛咬住唇瓣,从鼻间泄出一口长长的吐息……
就像一个被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挑夫瞬间放下了千斤重担,一丝浅淡地轻松笑意再也无法遏制地爬上他抿紧的唇畔,他用另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良久,吐出一句低不可闻地:
“……谢谢……”
二十二
心素那天晚上的异状绝不是一句“遇见一位相谈甚欢的老居士”那么简单,但看见他那么满足喜悦的样子,邹衍沉吟许久地询问话语又吞了回去。
——反正要知道真相的手段又不止逼问一种,而且,心素表面看来好像很顺从,实则倔强得很,若问得紧了,引起了他的警觉,说不定反而增加接近事实的难度。
于是,邹衍洒脱一笑,难得糊涂地接受了这种“老居士”的说法,暂时随他去了。
跟掌柜的约好三天后上工,勤劳的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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