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我想开一家客栈,不知邹大跑堂可愿赏脸帮忙?”
“大姐?!”
“不过有句话得先说好,掌柜的你得自己找。”
“大姐!”邹衍“嗷”一声扑上去,抓住那叠银票,略路一数,竟有五万两之多,咂舌道,“你抢银号去了?”
李然没理会她的胡言,看着那叠银票,目光微有黯淡。
——小可,你这又是何苦?那些普通退伍兵卒一辈子都未必见过这么多银两,又哪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说得那么绝情绝义,还不是总担心我会吃苦受累……你这心软的毛病何时才能真正改改?
唉……
***************
“一”在邹衍家住了几天,提出要走。小五想要跟随,被她严词拒绝了:“如今组织已被捣毁解散。你早已不是杀手,还跟着我干什么?”
小五虽仍表情缺缺,眸中却露出一丝茫然无所适从。
“我要你现在立刻杀了他们。”当着邹衍的面,“一”指着远处玩耍的麟儿和陪在一旁的心素。
“……”小五双拳紧握,低下头,面色晦暗不清。
“怎么?下不了手?”“一”的声音语调还是那么冷,却无端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所以说,你已经不是杀手。”
“一”将视线移到一旁的邹衍身上,静静道:“我会为你做任何能做到的事情。作为条件,我要你收留他。”
“这个不用你操心!”邹衍蹙眉不悦,“只要你少把主意打到我家男人身上。——即便是举例也不行!”
“一”的眼中隐隐闪过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快得让邹衍以为是自己眼花,遂看着她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越发来气:“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替我照顾好我在这的长辈朋友。待会儿我列张名单给你。‘一’小姐,你会言而有信,对吧?”邹衍恶劣地露齿一笑,华丽丽地将超级杀手变成为超级保镖。
当“一”拿到那张长长的名单时,视线扫过,长时间凝注在一个名字上——轩绮阁言墨。
她记得他,那日在她森寒杀气地笼罩下,还能有勇气让她“撤剑”之人。
——看来,这护卫之事,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不是?
**************
在师傅“人各有志”地叹息声和严明等不舍的目光中,邹衍从如意楼辞工回来,路上碰巧遇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雷小宝。
听小杉说,她伤势恢复得不错,伤好以后就托人在一家米行正正经经找了份职业,赌坊和窑子却是再也不去了。
“我知道你一定看不起我。”擦肩而过时,雷小宝低低开口,“我也知道艳青肯定没有死。”
邹衍眼角肌肉微颤,却是不发一言。
在言墨的配合和打点下,艳青罹患急病,暴毙而亡,从此贱籍名册上再没有“诸葛瑾”这三个字。
雷小宝此时提起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吗?我原来看你就是地上那一坨狗屎,可是没想到狗屎也能有变黄金的一天。哼,呵呵……”雷小宝干干笑了两声,缓声轻道,“……好好待他!”
邹衍听得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你为何如此喜欢他?甚至连命都能不要了?”
雷小宝似乎有些意外邹衍会问她问题,撇撇嘴想了会儿道:“我不知道。”
“啊?”
“他那日看着被赌坊那些打手推出门的我,神情很是恍惚地笑了笑……后来,我就像着了魔似的,满脑子都是那天他的脸,他的笑……到后来,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被你他妈给占了先所以特别不甘心……”
“这……这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你的命就只为赌一口气?”邹衍风中凌乱了。
“人活脸树活皮,更别说老娘确实对他还挺有意思的。我可跟你说过了,好好待他!否则……”雷小宝提起钵大的拳头在邹衍眼前晃了晃。
——唉,为了这么个混人,大姐伤得真不值得,大姐夫的伤也……不过,没有这些伤,他们能这么快重新走到一起吗?
啊,还真是一笔烂账!
***************
春雨如酥,路旁嫩绿树叶被洗刷一新,清新鲜活之感迎面而来。
数辆马车依次行进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马蹄轻踏,溅起些微水花,发出沉而脆的声响。
邹衍一家、李然夫妻、廖文君、小五和不情不愿跟来的慕容楼主仆,几人前往的方向是西南,目标直指廖文君居住的地方。
“妻主,把帘幕放下吧,看你,衣襟都打湿了。”心素闲来无事,便在这走动平稳的马车里练练泡茶。
邹衍回过头来,见男人面色安然,周身都笼于一层恬淡宁静的氛围中,一举一动有条不紊、赏心悦目,便也微笑着坐过来,静候香茗。
“心素。”
“嗯?”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得第一句话吗?”
刑心素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抿唇微微笑着:“回去吧。”
“……嗯,你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心素稳稳递给她一杯香茶:“你是我的妻主。”……其他的什么也不重要。
“嗯!”邹衍捧杯闻香,眉眼弯弯,眼神甜蜜满足……
马车轻摇,细雨轻飘,将一对对有情人载往远方……
十岁前的日子,已经很模糊了。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年河堤决口,洪水滔滔,淹死、饿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我拉着四岁的弟弟随着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们走过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不知终点、没有未来……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抢掠……饿疯了的时候,绿着眼睛的人们失去理智地开始吞食路边的尸体……甚至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活着的小孩身上。砍死第一个打我弟弟主意的人后,滚烫的鲜血皮肉喷溅了我一身……
——真臭!
我“呸”得吐出一口和着牙齿的血沫,攥紧了路边人们挖草根时遗留的柴刀,凶狠地瞪视着每一个敢接近我们的人……
老一说,她就是被我当时的眼神给吸引了。
够冷酷!够残忍!够血腥!也够……平静!
组织里的人,大多是刚出生便被抛弃的婴儿,或者至多不过两三岁,因为只有这样的白纸,才能任人涂抹,才能没有迷惑、没有犹豫,才会成为最趁手的工具。
而我却成了特例。
老一说,我不是善人,若你不能成为最好的,那你就给我去死!
我说,只要你照顾好我弟弟,那我就会是最好的!
回过头来,我对弟弟说,乖,等着姐来接你。
他哭得很厉害,从来没这么哭过,即便爹娘和其他兄弟姐妹死的时候也没有。
“姐姐!姐姐!……”他追出来,撕心裂肺地朝我大声喊,“小五会想你的!小五一直一直都会想你的!小五会很想很想你的……”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那一声声“姐姐”和“想你”。
我的弟弟,赵小五,家中排行老幺,爱吃甜食、喜欢荷花、性情善良温和,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小猪”……即便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记得他,我会记得的。
……
老一死之前,曾来找我喝酒。
作为一名杀手,没有任性的权利,再小的一点疏忽都是致命的。
我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往嘴巴里倒酒,既不相劝也不阻拦。
她醉眼朦胧地指着我,大笑着说:“哈哈哈……你也和他们一样无趣了呢!”
——是吗?但我还活着,而你……
“你说我们他妈的还算活着吗?啊?你还算活着吗?啊?……”老一开始发酒疯,和她过了上百招后,我被她一把拽住领口,死死压在身下,有水从上面滴下来,淋淋沥沥……
——呸!他娘的!一股子熏人的酒臭味!
“……毁了它吧……毁了它……毁了它毁了它毁了它……”老一疯了般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喃喃自语。
我想她是入魔了,而我则中了诅咒。她死后的两年里,这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萦绕徘徊。
之后,我看到了小五。
不是我的弟弟,赵小五。
而是组织里排名第五的杀手五。
在这弱肉强食、生死一线的地方,居然有个男人会从血池炼狱里挣扎着冒出头……
我看着他挥剑如虹,疾如风、迅如雷,剑锋扫过,寸草不生……脸上却像所有人似的,如罩了张死皮面具、无喜无悲、无怒无痛……
老一的话不期然从脑海里蹦出:“你说我们他妈的还算活着吗?啊?你还算活着吗?啊?……”
——小五,若是我的亲弟弟成了他现在这副样子……心底隐隐开始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我不知道,或者说,时间太久……我忘了。
我有些担心,照这样下去,我会不会把发誓要牢牢记住、死都不会忘的弟弟给忘了?
我要去找他。
即使,或许我这辈子再不见他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即使,对一个杀手来说,一个弱点足以令她死上千百次。
我记得我曾答应过他去接他。我记得他曾说过会想我。我得趁自己还记得这些话的时候去见见他。
老一死了两年,弟弟的行踪越发扑朔。
我找遍了整个黎郡,最后将目光放在了风来镇。
这里是几条栈道的交汇处,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消息很是灵通,最重要的是,有人曾在这里最后见到过弟弟。
我从来没有想过见到弟弟后,我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贫瘠的想象只终止于他若是忘了我这个姐姐,那我就转身离开,一辈子不去打搅他的生活。
但是,很可笑,该是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来打搅我了。
站在他的坟头,我只觉得很空……没什么,就是很空……
老一的话又阴魂不散地缠绕住我:“毁了它毁了它毁了它……”
——那就,毁了吧!
我不知道我想毁掉些什么,等回过神来时,小五伤痕累累、一身狼狈,而我恍惚中竟似再一次听到了弟弟说他想我……
不知为何,心脏突然跳漏一拍,我猛得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居然又是那个女人!
该死的!我很不喜欢她的眼神!
明明弱如蝼蚁、手无缚鸡之力,明明是我一根手指就能让她死上百十遍的人……那种眼神……她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小五想要动手的时候,我几乎是抱着近似愉悦的心情想要看她人头落地、一分两断!
但理智提醒我:这个女人,她替我安葬了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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