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别的,他饿了。
只是还未钻入厨房,就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犹豫了一小下,薛黎陷从厨房顺了块糕点就往后院奔去了。
大老远看去,苏提灯这一身黑金搭的隐约有股子帝王的风范。
再仔细一瞅,那动作蛮小孩子气。
靠近了一细看,薛黎陷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郁金、白矾、石菖蒲……嘶……能治他的疯病么?
苏提灯在干嘛?
一群群鱼儿从他面前游过去,他就手贱的拿树枝给人家戳开了。
薛黎陷後来索性半弓下腰,伸长了身子从前面去看苏提灯的面部表情。
却发现那人只是呆呆的,眼神有些空洞。
「啪。」的一声,枯枝掉到了水池里。
苏提灯被水里的那个倒影吓得起身,没想到第一步没起得来,腿一麻坐在了木板桥上。
薛黎陷忍笑,这苏善人还真是有趣,被自己和他的倒影一起吓了一跳。
「你有毛病啊?」苏提灯没好气的抬头。
薛黎陷伸手扯住苏提灯的胳膊,一面把他拉起来,一面挑眉反问,「你也有毛病?」
「真巧,大家都有啊。」赏了个白眼给薛黎陷,苏提灯转身就打算走。
「欸。」薛黎陷急忙伸手去扯他袖子,「我看你也睡不着,一起走走?」
薛掌柜有个特殊的技能,那就是无论在苏提灯多么糟糕的情况下,看到此人都觉得,眼下的情况不会是最糟糕的。
而不巧,此时亦如是。
苏提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哪只眼看出我睡不着了?刚才催我早点休息的人,是你不假吧?」
「知道还出来乱晃?」薛黎陷吹鼻子瞪眼,顿时觉得沉瑟那股子在苏提灯面前一副老是倍觉沧桑的范儿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怎么,自己在他面前,也总是想装个大辈,也觉得他就该是自己的一个……小辈似的。
苏提灯又打量了薛黎陷好几眼,本想多嘴一句你狗拿耗子些甚么,後来想想俩人不至于把关系搞僵,以后说不定还要统一战线,便咽下顶嘴的这份气,当先迈步往回走了。
薛黎陷一步不拉的紧跟上。
直到跟到书房门口,薛黎陷也错开几步准备回房了……又在门口犹豫了下,要不要再去厨房拿块糕点?
余光却瞧见苏提灯也只是单手虚放在门框上,没推开。
两人视线于暗夜中无声交叠。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诡红蛊灯之下,苏善人那一张苍白的脸上,嫣红的嘴角轻轻勾起,用口型,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门扉轻启轻合。
薛黎陷摸了摸肚子,一瞬间觉得自己饱了,也回屋睡觉。
闭眼前一刻,还是那人故作天真的嘴脸,「薛掌柜,请问小易叔……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卷五 追踪者,影魇(二)
苏提灯回到书房后,睡意也仍旧没袭来,索性直接掀了密道,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回了鬼市。
阿炎大老远瞅着一人提着金盏往这儿走的,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接着地道来了句中原口音的「妈呀!」就急三火四的往前迎了。
苏提灯其实自己走在路上的时候,心情还蛮好,很少有自己一人这样漫步何处的闲散时间,此刻放空自己一人,竟多得了许多了不得的惆怅。
只是这个惆怅却真真实实的被阿炎那一句给消了个彻底。
阿炎跑切近了之后就很惊恐,万一路上出点甚么事怎么办?虽然密道很安全……可是总是担心,先生最近怎么也大意了起来!
一句责怪的话还未出口,朗朗月下苏善人的笑容就开始动人又魅惑了。
明明是一张清秀到极致的面相,却偏偏在笑起来的时候,无论容还是音,都带了股奇异般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瞧把你急的,」苏提灯将灯笼往怀里收了收,有些眷恋的回头看了眼来时路,便继续抬步向前迈去,不知是不是本身就穿了一套暖金的颜色,连声音也是带了层暖意的,「沉瑟……在鬼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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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提灯自然没先去找沉瑟,而是静静的在月娘的房间门口呆了会儿。
他在门口呆的挺自然的,可负责守护月娘的十七就不那么自在了。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唰」的一声门扉惊开,红衣红靴。
错愕也只不过一瞬,苏提灯自嘲般的笑了笑自己脑海里的蠢念头,就听声音清脆的女子轻叹,「先生……到底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不必了。」苏提灯略微一低头,有些失神的往鬼市中他的书房位置走去。
十七歪着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死活也没想通脑海里的千千结,只好安静的把门扉掩上,再度翻回房梁。
鬼市中,最偏僻的一处位置,便是苏提灯的书房。
此刻,清光月下,满屋子的君山白毫之香。
「你是遇到甚么想不通的事了?来我这儿糟蹋好茶?拿茶当酒喝,也不是你这个喝法的。」
「啧,奇怪,遇到想不通的事的,不该是你苏大善人么?」
苏提灯没理会犯抽的沉瑟,由得他一人自斟自弈。
自己拉开椅子坐好了,便把灯笼往旁侧一扔,托腮对着月亮看的入神。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啊……
直到乌云沉沉压过,遮盖了这一轮弯月之时,苏提灯也慢慢收回神思,得空冲沉瑟那边的局势看了一眼,已经不知是第几壶君山白毫,这人倒是喝的一点也不客气。
抽了沉瑟同样随手扔在一旁的扇子,苏提灯拿扇柄,轻轻替沉瑟推了一个黑子儿,不知是不是手拿扇子推得,力气使得不到位,直接将它从棋盘上推掉了。
沉瑟转了几转手中的白子,也未抬头看他,静静瞟了几眼窗外的乌云,淡声道,「苏老板可是个有操守的商人,但这商场也如战场,尔虞我诈也是少不得的,战术也应有的……这天下局势,论的便是纵横之道。你……」
「我甚么我?」苏提灯将手中折扇不屑的丢还给沉瑟,「糟蹋完茶就赶紧滚吧,回你的修罗门去,别在这儿添乱了。」
沉瑟原本俯身去捡那枚落地之子的手略一顿,眸光里含了几丝莫名的玩味,又盯着那地上的弃子看了几眼,沉瑟收回手,又灌进去一口茶,「苏提灯,你真是一个死小孩。」
苏提灯冷笑一声,抢过沉瑟手中的茶杯,径自往地下黑子的位置倒去,瞬间白烟顿起,呲呲作响一片,「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老朋友来了你便是这么招待的。我说做甚么要这么大的君山白毫味道,原来就是为了故意掩饰。沉瑟,你也太不厚道了。」
「怎会。我便料定你会发现的。」
「废话,空气里有不属于我地盘的脏东西。」苏提灯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薛黎陷,不,正渊盟把他们处理干净了呢,没想到还是要我们给他们擦屁股。」
沉瑟不可自抑的大笑起来,「都说苏善人有九条命,是杀不死的。我看非也,倒是云姨的评价最中肯,她说你是九窍玲珑心。」顿了顿,声音压了丝冷意,「同样,最后一句我也赞同……还好,你是个废人,不然那还了得?」
「呵,」苏提灯倒回座位里,笑的有些邪魅,「我便是个废人,还能招这么多人想要杀我,还杀不了我,那究竟是我没本事,还是太有本事了?」
「中庸之道亦非不可,是你好端端的跑来硬要作靶子。」
苏提灯斜睨了沉瑟一眼,沉瑟吹了吹茶盏上的浮叶,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刚才说了甚么,还有些突然惊醒道,「咦,你刚才说你以为正渊盟处理干净了……莫非……你知道……?」
「呵,」苏提灯索性扭开头懒去看沉瑟了,「你不说我有九窍心么。你当我也真信薛黎陷那个狗拿耗子的东西能眼睁睁看我们离开不去做任何手脚?在枯骨海那里看到那么多蛊虫能无动于衷?他身边好歹也有个柳妙妙,暂且不提我故意点到的忘川蛊那一说,就是我说那海里是一群虫子,他定然也要烧死一群,留下个五六只拿回来试试看。」
沉瑟一招手收回自己扇子,唰的一声展开后就扇开了,最后索性再度笑起来。
「那你猜,他们这次留了几只?」
「管他们留了几只,」苏提灯眸光突然黯了黯,「总之最大的那只还活着,就是个麻烦。」
「那你觉得,跟刚才来找你的这只,是不是同一只?」
苏提灯嫌弃的朝地上泼茶的位置看了几眼,叹了口气道,「牲口就是牲口,无论怎么说,都是没有人性的,也听不懂人话,真叫人头疼。」
沉瑟揉了揉太阳穴,明显对苏提灯这样打哑谜的解答方式同样感到头疼,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正渊盟肯定会带些蛊虫回去,但是刚才埋伏在鬼市主人书房里,还在棋子上下了毒诬陷沉瑟的,是个稍微有点头脑的蛊物,只不过终究头脑灵光不过苏提灯罢了。
咦……苏提灯……?!
「神通广大的苏大善人啊,那你说说,这死人,怎么就还会有人性呢?还能听懂人话呢?」
「那这得看甚么死人了。」苏提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眉心微微蹙起,「沉瑟,这个跟来的蛊物,我认识。」
「於是?能叫出来一起喝一杯茶?然后就把它也滋滋作响了?」
「呵,於是……这蛊物怎么就缠上神通广大的沉公子了呢?」
「何出此言?」
「你说我若是刚才没有多心那一步,推子儿的,可就是你了。你不会想到也用扇子推吧。」
「怎么,这时候你要告诉我,你又不是先前知道了?」
苏提灯无奈摇头,无论甚么时候,沉瑟的谨慎总是不会输得。
东方鱼肚白已微微闪现,新的一天已经到了,不可抗拒,无法抗拒,只能选择走下去,无论遇到甚么,无论。
苏提灯一把抓过桌上的金盏,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打算走了,临行之前,淡淡道了一声,「多谢沉兄那番纵横之道的言论,救了彼此一命。」
沉瑟原本已经在收拾棋盘了,觉得那么多茶叶灌进去,反而困了,被茶水撑困的。人都说肚子一饱就容易犯困,果然人越老越没追求了。闻言嘴角轻轻无声勾起,话语里却听不出多少笑意,「该说多谢苏老板的上好茶叶款待才对。」
推开屋门那一刹那,第一缕黎明扑面而来,直直的晃了苏提灯那金灿灿的一身。
「沉兄何必如此谦虚,明明是你先发现又故意使坏不给我提醒还恶意掩饰,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这小鬼……」窗户外的白光充盈了起来,连带着沉瑟那一身异常出众的白衫都被映照的出尘无比。
同样的白天,同样的黎明,同样微微勾起的唇角。
祈安镇平安又平凡的一天,就这样开始继续下去了。
如果……
忽略伫月楼内鸡飞狗跳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卷五 追踪者,影魇(三)
苏提灯刚从密道出来,就轻轻叹了口气。
空气中迷漫着一股子牛肉拉面的味道,重点不是这个,是醋味也很重。
「回来啦?」薛黎陷一边往嘴里许着面条,一边安然自若的抬起盛醋的小壶往大碗面里倒去。
苏提灯嫌恶的看了一眼他这吃饭的方法,果断把椅子拉远点坐着了,那架势,生怕被溅上一丁点似的,当然,嫌恶归嫌恶,还是淡定的嗯了声。
「见着沉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