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人。」
苏提灯眼瞧着自己的恶作剧被薛黎陷识破也不慌张,只是又恢复了一贯冷清的神色,淡声道,「小生刚才也无非是问问绿奴想不想罢了,他便羞成了那样。都说女大不中留,男大照样留不住。这很快又得拨出去一笔彩礼钱了。」
薛黎陷原本还想装装委屈,听得苏提灯那么一说差点笑出来,苏提灯刚才还难过成那个样子,转念就去欺负小孩儿了……这简直也就是一个小孩儿啊!小孩心性,没长大呢!自己难过了,便立马想到去欺负别人得了便宜,於是又心情好了。
真正的大人,都是心里苦痛自个儿藏着压着没法说出来,自己慢慢消化的,谁会想到去欺负别人取乐子呢。
啧,这人,品行还真是恶劣。
从小教育起就好了。
刚想到这儿,薛黎陷又把念头动回了那句话里,於是心下又有点讶讶然,这,怎么说呢,这如同一家人商量怎么给儿子娶媳妇的事儿,搞得他觉得这真是很悠闲的一个下午,很平静的一个午后,散雪漫漫绕绕,家里人裹得厚实围出来坐着了,然后细细商夺彩礼的数目,以及一些礼节。
这种安闲的其乐融融感,也是他一直想要的,因此便不由自主的微微垂眼笑了一笑。
这些年未曾在正渊盟得到过,一进入正渊盟他就忙成了狗。
也未曾在柳妙妙身上得到过,别说跟她拖把椅子坐下来闲谈小聚了,毕竟他俩都很忙,柳小喵又闲不住,基本上聚少离多。
没想到如今却在一个外人身上得了这种其妙的感觉,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人生何止无常啊。
薛黎陷略微恍了会儿心神。
苏提灯原本是打算笑话笑话薛黎陷出糗的,没想到他没上钩,便打算问问他闯进来是有甚么正事要说么,说完赶紧滚蛋,却不料一抬头正好逆了阳光,薛黎陷又生的极为高大,晃得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那暖暖的光在那个怎么看都是吊儿郎当没正形的男人身上镀了一层金边,连他的睫毛都是金灿灿的,唇边还一直挂着一抹很暖心的笑,不由自主的就看呆了。
这个人的眼睛一直很亮,一直很澈,这种澈法是见过许多恶还能保持本心不变的那种澈法,跟普通的纯澈并不一样……
他的笑也一直很暖,有一种能暖化世间所有黑暗的力量似的……
苏瞳,你当年喜欢的,便是这样的男人么?
可是苏鹤比他,完全的有过之无不及啊,苏鹤又待你那么好……到底是因了甚么,你才能做到只认定他一人,完全不对苏鹤动心呢?
苏鹤那个男人……又是多少人心中所想要追逐的对象呢,你怎么可能未曾对他动过心呢?
这个男人又有甚么魅力,叫你这般割舍不下?
「苏提灯啊,是这么个事。我恐怕得离开公孙家两天。反正你跟公孙坤清蛮熟的样子,公孙家地界里也不太会出甚么事……呃,我是说……」
「没事,你去吧。你那么久没回正渊盟,他们也合该着是要急的。你跟小生又非亲非故,沉瑟也未曾胁迫你吃了甚么毒药,我不给你解药你便活不下去之类,没必要护在小生身边。」
「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这里离正渊盟在江南的分部不远,我去处理几件事就能立马赶回来,最晚两天,最快可能就半天……」
苏提灯笑了笑,倒不知道薛黎陷为甚么要这么紧张着自己,南疆那边现今连鬼笙他都不惧了,这天下他还曾放眼里过么?
「薛掌柜,你好像本就也没有那个使命一直看护着小生吧。」
薛黎陷一愣,这说的倒是,自己又干嘛……干嘛把沉瑟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真是奇哉怪哉,就因为沉瑟把这熊孩子扔给过自己一回,於是自己习惯性接着了?
「你原先无非是奉正渊盟之命监视着小生,现今回去看看有没有新命令,有的话继续回来监视着便好了,别说的多冠冕堂皇大侠风范,还甚么看护。小生心里亮堂着呢。」
薛黎陷挠头,更加有些慌乱了,他这次接到的是急报,青易叔受了重伤了,而且有人硬闯了江南分部!
他有些怒火攻心,他青易叔……他青易叔原先也被蛊化了,甩在绿奴脸上那一鞭子他就有点难受,虽然在诡域里叫苏提灯给绿奴消了去,但是他知道那种疼法的,见柳小喵那次除烧伤,他疼的心都揪起来了,简直恨不得是自己替她受苦痛,更何况绿奴是个孩子……啊不对,薛黎陷猛的拍了脑子一下,奇怪咧,自己不该是想着青易叔叔的才对么?!
对,青易叔本身就被柳小喵那个半吊子蛊术除掉蛊化状态就有点好不利索,此刻还被人袭击了,袭击那人也真是个王八蛋,真下流!合着捡谁最弱便欺负谁么?现今他真是怕他青易叔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对正渊盟也存着点小赌气的性质,但还是想亲自回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而且苏提灯要是愿意的话……青易叔现在重伤不能动了,只得劳驾苏善人再去正渊盟分部看看了,但他自知苏提灯现在自己体质也很糟糕,伤也很重,便不想劳累他,自己先回去看一眼安心。
反正,日后还长着呢!
其实也两难,把苏提灯交给别人他总是不安心,而且虽然沉瑟没说明甚么,但总觉得沉瑟就是把他扔给了自己。包括……就连绿奴也是认为他家先生在自己身边总是安全的,所以枕骨那一次看自己空手回来了才会那么生气。
欸呀,这简直是逼着自己做决定。
薛黎陷有些抓狂,甩开哪一边都叫他放心不下。
「薛掌柜,麻烦你别转了,小生都被你晃得眼花了。」苏提灯清了清嗓子道,「放心吧,小生保证不会出去杀人放火奸杀淫掠,乖乖在这儿修养两天等着你继续押送我回鬼市的。」
薛黎陷翻白眼,这人难道便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么,真是,甚么情况下都能笑的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正渊盟虽然一开始确实有让我去监视你,但是我日后已把你当个朋友看待了,我……」
「薛掌柜,」苏提灯伸出一根手指来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头痛道,「小生在枯骨海那里好像就告诫过你,小生是个有操守的商人,但是一个有操守的商人,不代表是个好人。你们正渊盟到如今没有对你撤销命令,就证明我还有留待观察的价值。老人家的眼睛总是比我们这些后生毒辣的,兴许哪一天小生干个甚么坏事露出了马脚,就恰巧被抓住了。到时候你不小心错眼错过了,可别埋怨小生没通知过你。」
顿了顿,又继续朗声笑道,「啊对了,你现在也确定沉瑟跟我是好友了。瞧见没,我这个得力助手便替我出去杀人放火买卖行凶去了,你得快快把这个罪证呈到正渊盟里,换得他们一个全信任,也不辜负你监视了我这么久,一点马脚都没被抓着。」
「苏提灯!」薛黎陷严厉的喊了他一句,语气里警告他不要玩笑意味甚重,又压低了嗓音凑过来道,「近些年沉瑟退隐江湖,便是公孙坤清也认他不得。你刚才在马车那边同沉瑟分手时,也无非称呼他一句沉公子。怕是公孙坤清也想不到这一点,毕竟我之前也不知道这闻风丧胆的修罗是这样一位翩翩公子,江湖上现在能认得出沉瑟长相的虽有,但还是少,大部分是老一辈子的人了,毕竟他当年成名早,退隐的也早,如今二十多年沧桑几变,笑音容貌皆跟往昔不同。就算是公孙坤清想到了,凭他那个不喜挑争端的性子,又拿你做了个朋友看,也不会是供你出去的。你自己嘴关却要把严实了,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这两天便听话些躺着睡睡醒吃,做个闲散的富家公子哥没甚么不好。千万别凑甚么热闹,惹了争端上身,可是知道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苏提灯斜靠在床边,微低着头,像是一个听话垂训的小孩那般乖巧。
看的薛黎陷简直恨不得伸手拍拍他的头,然后夸句乖真听话,哥哥回来给你买糖吃。
当然这种念头也就想想,他估计真做了这种事,是要被苏善人剥皮抽筋做蛊虫去了。
「一切事都藏好掖好,等我回来后再说。啊……等沉瑟来了也可以,不过你们要是提前走了,想办法知会我一声,我再去鬼市里找你。」
苏提灯刚才低下头是收拾了一会心绪,他总有点失控,尤其是知道这个人同自己有点血缘关系之后。
这种关心和沉瑟那种略带谩骂讽刺一般的关心是不一样的。
因为……这是个亲人啊……
是……这世上大概唯一还会对自己好的亲人了……
他从小就想要这种关怀,渴望的不得了,可是他一直努力乖乖的,做对做好任何事情,也得不到任何夸奖。
而更别说这种家人一般的关心方式了,他一等,便苦苦等了二十六年。
若说心里没有感触,那是假的,假的!
他甚至现在就开口唤他一声哥哥,不要加姓氏,就是一句哥哥而已。
可他只是下意识的在锦被之下把双手握拳了一遍又一遍,克制住自己不要宣泄任何情绪。
「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尽量争取早些回来,你可是记清楚了?别惹事,千万别惹事,最好一直呆在屋子里别出去,就算那公孙坤清来找你谈甚么,你也大可借身子不舒服为缘由推脱了,想去哪凑热闹或者看些甚么新奇玩意,都等我……或者沉瑟回来了再说!」
「记清楚了。」苏提灯继续低眉顺目的点头。
薛黎陷在内心脑补了一下拍拍他头的动作,顿觉畅快不少,这才心满意足的踏步出去了。
直至薛黎陷走出去很久,门又被再度合上去,阳光缝隙里激起碎尘无数之时,苏提灯突然失神一般的伸出手去,空捞了那阳光好几把,尔后对着满室寂静,小小声,又小小声,十分小小声的喊了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卷七 ,花枝碎骨(十五)
变故来的太快。
薛黎陷前脚走了,后脚公孙家就来了几位客人。
只不过公孙坤清因曾跟苏提灯有过交情,所以知道他好静,本就给他挑了个极其僻静的院落,那几位贵客来时喧嚷声虽有,但苏善人并未得闻。
也因了沉瑟和薛黎陷都不在,连鸦敷也未曾跟来,绿奴便更加忧心他家先生,几乎寸步不离的同他在一起,也不曾出过房门,於是也未曾第一时间知晓。
及至晚上有家丁过来送食盒,绿奴一看菜品就知道得完蛋,菜虽然是好菜,味道也是极好的,但是铁定不能符了先生的口味,可若自己去冒然借了厨房,抑或出门给先生买点他所喜欢的食料,却都得要离开他一段时间了。
因此,小小年纪的孩童提着食盒愁容满面的站在了门口,退回来也不是,装作没接到过食盒也不是。
停了大约有半柱香的光景,夜里的凉风顺着那条细细的门缝直往里钻,苏提灯现在五感未失,又没了冥蛊可依存,自然是身体素质极其糟糕,因此哪怕拿被子把自己团了又团,还是受不住这凉风扫面,犹豫了半晌,还是把眉眼和鼻口也都漏了出来,小小声道,「绿奴,你在干吗?」
这一声音量虽小,还含着几分弱气,却听得绿奴一个激灵,内心里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连忙关了门,身量尚小的少年眨着一双透澈的绿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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