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夜在雪地里是早先晕过去的,因此没听到沉瑟那一句略带沙哑的「你该冷静冷静了,也让你体内的冥蛊休息休息。」
此刻倒也反过这个乏儿来,二话没说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尔后不住的喘息起来,有点被自己这种失控的状态吓到。
浮,是成不了大事的。
苏提灯塞了几个枕头到自己身后,靠坐在了床上,默默把自己南疆的名字,和中原的名字都在心里念了几遍。
这两个名字都是有含义的。别忘了含义之后的代价。别忘了,自己该做甚么。
在中原耽搁至少还要两三年,十年隐忍都如此熬过来了,还差这两年三吗?
绿奴煎药回来就发现自家先生今天尤其的乖,几乎是不用他逼着就吃完药吃点饭然后乖乖睡觉休息去了。
当然,绿奴在心里从没放松过一丝警惕,怎么说呢,他心里都急的不得了,不是薛大哥说是两天后回吗?这都第三天了,转眼看就要到下午了,也不曾见到他半分影子。那么先生心里是不是也会有点小难过呢?
还有信上不是也说云姨有可能来么?虽然先生一直不相信是云姨亲自会来,那么来的会是南疆的谁呢?难道还没找到先生的踪迹么?
绿奴有点惆怅的捧了脸,坐在先生床边上,呆了会又觉得无聊,有些哀怨的对着那灯笼看了起来。
他有点不喜欢呆在这个地方呢,或者是因为公孙家前两天新来的那几位客人。
而且虽然公孙大哥人很好,但是他也不想看他那么操劳的忙了一天,每到晚上还要来看看他家先生的状况,担心他家先生的安危。
还有,还有那个沉公子……太不是东西了!就这么丢下先生说走就走。
要不是公孙大哥这几天为了那几个客人忙的团团转,他简直都恨不得托公孙大哥去一趟鬼市先把鸦敷叫来呢!
殊不知鸦敷早就收到薛黎陷的消息,早早背着轮椅往这边赶了,只不过阴沟里翻了船,大半夜急着赶路他便抄了一条僻静的小道,谁知道被一个人给拦住了。
鸦敷本身就是南疆汉子的身形,虽然灵巧度足够,但是身后缠了个轮椅就不太方便了,而且知道先生喜净,生怕把轮椅蹭到树干上,因此这般处处小心着和那个拦路人打起来,不一会儿就处于下风了。
更糟糕的,他还被五花大绑的给吊到树上去了,本以为对方是冲着鬼市来的,但是看到来人那一头发色及那熟悉的面容后,鸦敷差点一口血呕出来——熟人,大熟人,也是个武功极高的大好人,但是,唯一缺点……喜欢和小孩子闹!
「妈的,辰皓你个王八蛋快放了老子!老子已经十八岁不是小孩了,老子有正事要办!」
「不放。」
「我他妈……你……草……快点放了老子!不然先生出事了你担着?」
对方转了转眼珠子,顶着一头精神抖擞的红黑交错的乱发笑了,「我,要找他,他在哪?一起去!」
鸦敷愣了愣,他不是未曾在云姨手下做过事,虽然日后心里真真正正顺从了的是先生,因为比起云姨来,先生实在要好太多,而且先生完全有那个资本跟云姨斗,只不过敬她是个长辈,才一直放弃了与她对着干的念头罢了。毕竟先生太善良。他也知道先生非常不喜欢回去南疆做那个大祭司的位置……
鸦敷闭了嘴,派谁不好派这个二愣子来,铁定是找不到他家先生的!
「你,不说?那我,整你了。」
「说说说!不过我先问一句,辰皓哥,你和辰星一起来的嘛?」
辰皓歪了歪头,似乎在考虑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想了半天猜不透后面弯弯绕绕可能埋伏的陷阱,於是只好作罢,泄气道,「就我一个。」
噢~就你一个,一个那好办了,我只要把你引开就铁定找不到先生了……不过引哪儿好呢?
鸦敷在心里默默给薛掌柜点了个蜡烛,然后佯装叹气道,「不行不行,要充血了,头好涨,你快放我下来,我这得给先生送轮椅去。一起一起。你扶着我。」
辰皓挠了挠他那一头极其具有标志性的头发,尔后将身后的禅杖当棍子一样的扛上肩头,两只胳膊反绕着一边各一个搭住了,这才将鸦敷好好的望了一望,尔后,露出那一口灿烂的白牙来,笑的阴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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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奴,现在是甚么时辰了?」
「申时一刻。」绿奴倒了杯热茶放到先生床边,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是不是刚才前面闹的声音太大了,把先生你吵醒了?」
「不曾听见。自然醒。睡的可舒服了。」苏提灯笑了笑,故意在锦被里面挽了挽袖子,把刚掖好的被子弄的乱乱的,这才安分点伸出手去拿茶杯。
绿奴蹙眉,就知道先生安分不了几天,看这副蹭乱了被单的样子,他是不打算再安分呆着了!因此绿奴待着他家先生刚把茶杯放到床头柜上,打算掀被起身的前一秒伸展开四肢扑到了床上。
苏提灯哭笑不得,隔着被单挠绿奴痒痒,也不急着提出自己的种种要求,先开口绕了句别的,「前面怎么闹了?」
绿奴抿嘴,先生要是也去凑热闹,那岂不是辜负了薛大哥之前嘱咐的种种,不说,打死也不说。
「来客人了?」苏提灯转了转眼睛,自己开始四下推测起来。
绿奴继续不说话,只是死死的扒在床上,绝对不放他家先生下床。
「薛掌柜一定是死了。」
「啊?!」绿奴大惊失色抬头。
苏提灯神色淡然,单手蹴着下巴目光幽远的看着窗外,那一片属于自由的天地,继续淡定分析道,「你瞧,他说他最晚两天後来,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的,是绝对不说谎的,跟你家先生我不一样。可这都第三天下午了,他还没来。他一定是死在路上了。」
「……」绿奴无语了半天,想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埋怨道,「先生……你,你积点口……」
苏提灯眼疾手快的捂住绿奴的嘴巴,挑眉瞪眼,「你倒还记着我是你先生?当初在南疆救了你的是我,不是他薛甚么东西的?」
绿奴瞪大了眼睛,心说先生吃甚么枪药了不曾,怎么一醒来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怎么这么仇恨起薛大哥来了。
他不知道,是苏提灯把心态再度平复下来,然后细细梳理了一大堆事,这才得了个好觉。
也正因为不知道,於是听得先生那么借自己埋怨薛大哥,於是愈发觉得好像确实是自己太听薛大哥的话了,可是薛大哥说的没有不对嘛,先生又没有武功护体,哪怕会蛊术还十有八九动一次就被反噬一次……他也是为了先生好。
「唔……唔唔唔……」
苏提灯松了手。
「可是先生你身体不大好……薛大哥一定是叫甚么事缠住了才没赶回来。倒是沉公子,明明可以不走的,还要走。」绿奴虽然嘴上还在埋怨,但是早已抬起了胳膊腿的,下了床,不再压着他家先生那床被单了。
苏提灯挑眉,干净利落的掀了被单下床,也不要绿奴扶,单脚蹦到了桌边,撑着桌子伸展了一下手脚,好似前两天夜里吐血的压根不是他一样,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淡定道,「沉瑟也一定是死了。」
又蹦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新鲜口气,再度仔细品了品这几句话,像是想起了甚么似的,「绿奴,你快点磨墨,我要把它们写下来。」
「啊?」绿奴没反应过来先生是要把甚么写下来,等着听到苏提灯嘀嘀咕咕的走到桌边时,他就彻底哭笑不得了,他家先生……欸,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苏提灯单手拿着笔,单手按着纸,认认真真写道——
薛黎陷说他最晚两天後来接我,结果他没来。我想了想,他一定是死在路上了。落款还龙飞凤舞的签了个苏提灯。
写完还认真的吹了吹,尔后又蹙了蹙眉,「你去问问公孙大哥有朱砂没,我蘸着朱砂写比较好,听说这种泄气的事口头上说说不如写着更管用,毕竟你说的话兴许隔墙有耳呢,万一叫哪个正渊盟的听见了岂不是要杀了我,这样写一写,没人听得见。」顿了顿,神色满意道,「更何况,写着写着,许不定更有效,就成真了呢!」
绿奴被他家先生一副小孩儿抢了糖吃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情搞得又是想气又是想笑,伸手想要夺过这纸条来撕了,他可不想甚么诅咒薛大哥死了的这种话当真,可是没想到先生竟然仔细的叠了叠,然后贴衣服放怀里去了。
这简直是拿心头血供着让这句话尽早实现么?
「先生,你,你别闹了……快给我把那张字条烧了去,不然万一叫薛大哥回来看见了多不好。」
苏提灯受惊了一样的抬了头,神色一片茫然:「你不说我不说,他做甚么会想到扒我里面衣服看看?还是你压根早就投靠了他,这些时日是哄着我了?」
绿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家先生,只要一好了就喜欢拿别人开涮,某种程度上跟南疆的那条狗……哦不,不是,是和养那条狗的人还真像。
只不过那人只是单纯欺负小孩子罢了,先生是童叟皆欺啊,是个大奸商!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那天先生拿辰星的事来耍弄自己了,绿奴脸上又红了半边天,语气也有些气急败坏,「先生,我求求你了,别闹了,给我吧,那张字条给我……」
「给你……也不是不行。」苏提灯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前院来了甚么客人?怎么就闹起来了?」
「南宫家和苏家的几个前辈,听说正渊盟的人也在。不是那种闹法,是其中也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带了只色彩艳丽的鸟来,不过那鸟老是不受他管辖,他就整个前院扑腾着抓那只鸟呢,引的几个在谈事的前辈笑。」
苏提灯一愣,先前还是玩闹的一张脸瞬间凝了一凝,尔后忽然大笑起来。
薛黎陷啊薛黎陷,真是天助我也。
天时地利人和,我原先还费尽心计思量了许多,希望哪一件事成了能让我成为你的软肋,你今后就被我牵制了不可。
如今看看……
简直不能再妙!
「先生?可以还我了吧?」
「啧,」苏提灯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怎么这么快就成『还』了明明这字条本身就是我写的,不行,这句话说得我又不开心了。我不想还了。」
「先生,你耍赖!」
「我是真不开心!」苏提灯微微垂下眼来,语气也有点委屈道,「这些年来,跟了我无非是能保你吃穿用度不愁罢了。说到底我也不是甚么好人,自然不能像薛黎陷那样带着你游天游地的,他本身就是那么个讨喜的性子,也不像我这样,讨喜的面相全是装给外人看的,在家里就一直冷清着一张脸,也不喜欢跟你们多说说话,也不喜欢搭理人,我还是个废人,又能保你们到几时……」
「先生,先生!」绿奴是真慌了,匆忙跪在了他家先生面前,一个劲的摇晃着苏提灯的手认认真真道,「先生你又胡乱想些甚么了,我只是……觉得薛大哥人不错,不想你那么欺负他罢了……而且那字条真让他看到了也不好……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先生你别不开心了,我,我,嗳呀,不管薛大哥好不好,在我眼里都是先生才是最好的!先生,你……」
苏提灯忽又笑了起来,刚才那一片委屈全是假象似的,「想让我开心啊?搬把琴来,我想弹琴了。」
绿奴无语,他